他昨晚睡的很好。
以至于下午被老板的电话吵醒时,都没有一点不耐烦躁和头痛的感觉。
“嗯,我知道了。”
接完通讯他转身准备拿杯水喝,却眼角一撇,看见了床头上摆着一款银光闪闪价值不菲的手表。
上面的钻石多到他都快数不清,让晏重云不期然从记忆里扒拉出那个对他动手动脚的男人。
虽然是帅哥,但就有点神。
以后,应该也见不到了吧。
.
“啊啊——有鬼,快跑!”
“等,等等我呜呜……”
漆黑诡异的过道里,只有血红色的灯光在角落闪烁。
颤抖的柜子门开开合合,白骨的手掌捧起一颗小丑头从里面探出来咯咯微笑。
而长发的女人还在他们身后连滚带爬的追逐,锋利指甲扣着自己的脸,嘴里一直发出骇人的笑声:
“哈哈哈,你们谁都出不去!
出不去呵呵呵!!!”
裙摆消失于前方深处,躲在桌子下面的几人捂着嘴边眼角飙泪。
过了一会儿缓过来,才慢慢爬出了狭窄的藏身处:
“……太吓人了,我去。”
“不是你说来玩密室的吗?!”
“我以为就解谜啊,没想到还有NPC撵到屁股追。”
“要是被抓住是不是就不用这样提心吊胆了,要不我出去送‘死’吧?”
“不行不行,我们这边就你一个男的,你走了我们怎么办啊……你带我们来的,也得带我们出去。”
“什么呀,你忘了刚刚拼团的时候还有段总跟我们一起来的。
哪就我一个男的。”
有些晕头转向的女生扶了扶自己的眼镜,想了想慢慢皱起了眉头:
“段总……他跟我们是一起进来的?我怎么没看见过他?!”
“不会吧,我可不会看错。
你们不是都跟他打了招呼嘛。”
“我真没看见……”
“我也没有……”
“天呐,你们越说越吓人了!
那个大老板日理万机,怎么可能玩这种东西啊!是不是你们看错了?”
“没有,我看见了。”
“看见了,在哪看见的?”
气氛一瞬间静默下来,旁边几个女生已经脸色苍白:
“瑶瑶,你跟谁说话呢!?”
“呵呵呵,我看见了——他早就被我开膛破肚,挂在墙上当展览了。
你们也想陪他吗。”
抓着一截肠子敬业的舔着的女鬼从床底下爬出来,窗户外顿时配合的灭掉了微弱的灯光只有震震雷鸣作伴。
吓得几人霎时惊叫连连,都争先恐后的跑出了屋外四散奔逃不知所踪。
耳机里传来中控室的指挥:
“OKOK,她们已经跑到下一关了。
你一会儿再从近道窜过去,在停尸间那里吓吓她们就行。”
“海哥,她们说刚刚有个人落单了。
你监控里找找看呢。”
“啊?不是五个人嘛。”
“六个六个,她们拼的团。”
“这,我看看……哎?他怎么走到我们封闭的老屋子去了!
那都废弃好几年了,大火把什么玩意儿都烧完了。
我去,该不是他们跑那去偷偷抽烟走了没上锁关门吧。
滋滋——老李老李,听到回答回答!”
面上糊满白粉的晏重云扣了扣发痒的头皮,只觉得天天吓人好生无聊,现在有热闹看不看百不看,当即提起自己的裙子从床底下钻了出来。
伸伸懒腰扭扭脖子,然后一个后下腰倒立就手脚并用的歪着头快速窜了出去。
/
看着眼前支离破碎的一切,又莫名感觉到了一种深入骨髓的熟悉感使他浑身颤栗。
段宗曦甚至觉得,这里比他在花园洋房里从小住到大的床铺还更贴合他的心意。
只要一闭眼,他能分毫不差的在脑海里描绘出屋子里摆设的棱角长宽。
记得那场席卷一切恐怖的大火,烧的他失去求生的意志,烧的他全身的水分都干涸,烧的他灵魂都在痛苦嘶吼。
灼热的高温烤的他眼球干裂,那个人焦急的呼喊却一声声传到他的心底。
“别睡,别睡!我带你出去,我带你走!
喂,你醒醒——”
“woc,着火了?
灭火器快拿来!”
就在他出神的瞬间,一声惊喝陡然劈中他那孱弱的心脏。
疼痛的感觉叫段宗曦呼吸不得,他只能捂住自己的胸口靠着墙缓缓坐下去。
麻痹的指尖甚至连按下手机紧急电话的力气都没有,在此危机之刻他这个三十出头的年轻人也升起了强烈的不甘心。
他的商业帝国初具模型,他的抱负即将开展,他的经年[梦魇]即将结束。
刚刚找到了到达幸福彼岸的钥匙,为什么他就要自此坠落于无边地狱落日焦土。
他真的,不甘心。
“我勒个去,你真在这?”
一个[女人]岔着大腿蹲在他面前,涂的乱七八糟的口红衬得他牙齿更白净。
干枯毛躁的发尾被随意撩到脑后,一张俊朗不凡的脸庞就展露于他的眼前。
叫段宗曦想要罢工的心脏不争气的又砰砰缓慢跳动起来,他听着自己的脉搏跳的愈发震耳欲聋,便知道这具拉胯的身体虽然鬼门关走一遭,但一时半会却是不会再有事儿了。
目光如炬的盯着晏重云懵逼的表情心里都有些发了狠,迫不及待的想要再做些什么来缓解自己越来越兴奋的情绪神经。
“我需要……人工呼吸。”
“啊?”晏重云人傻了,他愕然的瞅着躺在地上这个冷汗淌了一脸,衣冠楚楚的霸总又用手指了指自己:
“我不会,我可以帮你打120。”
他闻言扬起下颚,眯着眼睛锁定他又白嫩又漂亮的锁骨悄悄咽下口水:
“那就亲亲我吧,我真的很难受。”
这个直球真的把脑子笨笨的晏重云打的五迷三道,他也像是被蛊惑了一般眼睛紧紧盯着段宗曦轮廓分明又俊美的脸颊,喉咙也有点渴了手心也出了汗。
眼见段宗曦累的眼睛都睁不开,仰起头有些可怜的像是一朵任君采撷的小白花,勾的他这样连另一半手都没摸过的童子鸡是神思恍惚。
忍不住半跪下去对准了他樱粉色的嘴巴,轻轻碰了一下只感觉到了不可思议的柔软。
这时,段总又睁开眼睛波光粼粼的瞟了他一眼,仿佛是凄凄惨惨的责问到:
就这?
瞬间无师自通的晏重云就张开大口用口腔包住了他的嘴巴,伸长了舌头肆意与这个只见过一两次的男人交换涎水。
火热的气氛在他被拨了个精光脱下裙子时,后背传来的不舒适感让晏重云突然意识到了这是什么地方他在干什么。
他把段宗曦的脑袋从自己的脖子上拔下来捧在手上,喘了喘气才看清他身上的衬衫领带还好好的在原位,心里一下子不平衡起来:
“到此为止,我在上班。”
把他的手指当成棒棒糖在舔着的人,面色红润情潮涌动只是握着他的手腕吻着:
“做我助理,一月两万。”
不可否认的是,说这句话的段总确实太有魅力了。
家徒四壁的晏重云瞬间沦陷,沦陷于赤果果的真金白银。
.
密室逃脱因为消防措施不合格被举报整顿了,想起昨天老板抱着他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喝到凌晨两点。
最后,才吞吞吐吐的告诉他。
这一整顿就要整三个月。
搞的压力山大的晏重云也不得不重新考虑起了段宗曦的建议,坐在家里的床上他又从抽屉里掏出了那块闪瞎人眼的钻石表。
默默给自己打足了气,就揣着它坐地铁到了市中心最繁华的街道上。
“银角大楼,好高啊……”
“先生您好,请问你要去哪一层找哪位呢?”
“我,我找鼎盛。”
前台美女从容一笑:
“不好意思先生,鼎盛集团没有预约是不方便进的。
您看您这边有没有他们负责人的电话,我先帮您打他们前台内线告知一下好吗。”
面前衣衫简单的帅哥肉眼可见的有些窘迫,白皙的脸上染上红晕像极了胭脂似的:
“这么麻烦,那我给他打个电话问问吧。”
“好的先生,您可以先在这边沙发稍坐一下。”
美女前台脸上温柔的笑容不变,将他引领到旁边的等待区后还端了杯水来。
晏重云忽然觉得自己和这里格格不入,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胆子消失殆尽。
别扭和不自然让他束手束脚,动作僵硬的像个老旧的木偶。
这不对头啊,这不是我的世界。
喝了水强迫自己冷静的晏重云觉得,今天来这简直太傻了。
怎么能随便相信一个陌生人,而且看起来有点变态还好像对他有点图谋不轨的人。
手中的电话在他心里翻江倒海之时打通,段宗曦沉稳悦耳的嗓音从里面流淌出来:
“嗯。什么事,你说。”
“哈,我到银角了。
来还你的手表。”
“你还在吗?我马上到。”
段总的声音一下子变得急促,他脚下的步伐也更加虎虎生风。
随行的人员只能跟着小跑起来,他们一行人浩浩荡荡从外面的会客厅走进大堂,吸引了大多数人的注意力。
而为首的那个霸总此时却左顾右盼,最后在看见了那个熟悉的人后,直接转过去拉住了他刚站起来准备离开的胳膊。
两人相顾,默默无言。
当事人一方的晏重云表示,我真的很尴尬,刚准备跑路怎么忽然过来这么多人把他团团围住啊!?
而段总则是快速欣赏了一番他的俊朗容貌感觉到了几分心满意足后,才轻轻开口:“外面天热,我们进去聊。”
说罢也不顾其他人的反应,直接手拉手拉着这个大帅哥就先走一步上了电梯。
“此情此景,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我知道,我知道,此举就好比武王与子牙、烈帝与孔明惺惺相惜。”
“……你说是就是吧。”
-
“段总,您的表。我物归原主了。”
他和晏重云一同坐在真皮沙发上,也没看那块表,而是直接覆手而上把表和他的手心都拢住了。
直了许多年的晏重云忽然明白了什么叫性骚扰,想立即抽开自己的手却被那人握的死紧。
“过来帮帮我吧,鼎盛刚刚起步,饭桌上想灌醉我的大有人在。
听说你很能喝?做我的助理很好的五险一金双休福利都有。
只要下班后,陪我吃个饭挡挡酒就行了。
公司里都是博硕生,真能抗的可没几个。
我也不想年纪轻轻就被这些东西拖垮了,你就当是帮朋友一个忙,道上的人都说你很讲义气的。”
舌灿莲花的段宗曦把初中都没上的晏重云果然糊弄的一愣一愣的,而且也没让他再犹豫直接就牵着人过来坐到了办公桌后面,压着他肩膀坐下,然后抽出早就准备好的合同,握着他的手一笔一划的写下了[晏重云]三个字。
签下了这在他心里永恒不变的承诺。
“你确定,你不会亏吗?”
晏重云看着这白纸黑字脑子空白,不明白自己一个村头玩水泥的混小子,怎么就走进了高楼大厦成了职场里的白领精英。
太梦幻了。
爸妈从小就告诉他,天上可不会掉馅饼。
“新闻上说现在有那种套路,就是很容易入职然后过两个月安排出差,其实最后都送到外国嘎腰子去了……
段总,我看您为人光明磊落,有清风朗月之姿。
应该不会这么对我吧。”
段宗曦眼里都是不可置信:
“我疼你爱你都来不及,怎么会对你做那事?”
什么疼啊爱啊的!
头一次被同性强势表白的晏重云,简直如被踩了尾巴的兔子一样跳了起来,情绪分不清是害怕还是害羞让他的脸色瞬间红如蜜桃:
“你还是个老总,说出来的话怎么这么不害臊!?”
看见他要跑的段总直接把人一下子拽回了沙发,半个身子压在晏重云的肩膀上对他呵气如兰:
“害臊,害臊我就不姓段了。
一想到你不能时时刻刻陪在我身边,心里的暴虐就控制不住的奔腾出来。
让我对所有人都没有好脸色。
我已经在努力克制了,重云。
我也知道,你对我有感觉。
那天,你也很爽,对不对。”
他一口咬上晏重云颈边软肉,接着又松开牙齿用唇舌细细吞吐。
“给我一个追你的机会,我会对你好的,你要星星绝对我不会给你月亮。
你知道的,像我们这种成功人士都很在乎脸面,说出来的话一个唾沫一个钉驷马难追啊。
重云,你爱爱我吧。”
“你,能不能让我考虑下。
真的有点快,我的心脏有点承受不来。”
他躺在沙发上气喘吁吁,犹如第一次上岸没法呼吸的美人鱼。
段宗曦看见他这样惹人食指大动的模样,眼神又暗了暗,为了不吓跑他只能闭上眼皮像小猫似的舔舐他的汗珠:
“好,只要你入职鼎盛,想考虑多久我都愿意等。”
一个月后,晏重云混混沌沌的从床上醒来,就看见了衣衫不整的自己和浑身青紫的段宗曦。
还有什么不明白。
他欲哭无泪,捂着自己的额头懊悔:
“我就说我不能喝,深水炸弹这东西太要命了!”
而被折腾的软软糯糯的总裁,则是扑到了他的怀里咬住了他的无名指:
“结婚吧,你要对我负责。”
“……段,曦曦,我说真的,一穷二白都是夸奖我了。
我没有什么能给你的。”
脱去冰冷外壳的段宗曦眼波流转间动人心魄:
“把你自己给我,你的心,你的身体,这辈子永远只能属于我。
晏重云,我赚钱养家,你貌美如花就好。”
这跟吃软饭有什么区别。
有点大男子主义思想的晏重云还想挣扎一下:
“可是,我有手有脚是个健全人,怎么能只靠你……”
“那就帮我管理俱乐部,发百万年薪给你。”
金钱的诱惑,有时候比美人的诱惑在晏重云这里还要管用。
“老婆,我此生无憾鸟。”
“那你再来一次。”
他很直白,也很可爱。
被迷倒的某人,自然是美滋滋的去干活了。
#
“麟儿,这就是为父为你从外界寻来的两位尊师。”
宽阔明亮的大殿上,神君仙长林立肃穆。
高台石阶星宿云阁里,一宗之主搭着自家孩子的肩头介绍着站于下方的两人:
“洞庭八百里,湖濯碧勘绿。
龙幽千年瞑,潭影觅淙淙。
湖泊里长久的安宁,离不开这位泽宇水神应州。
相传他是上古老龙王的佩剑所化,龙王升仙以后就让他帮忙镇守洞庭。
已经有一千四百五十载了。
而他的武艺也是三界中最有意思的,很多精妙的招式甚至连为父也没见过。
听说都是他在湖上,和那些个世间的剑客才子比拼出来的。
想着也许你会和这样的人合得来,也就一并把他请上天来了。”
黑衣男子不卑不亢的抱剑而出,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似水柔情:
“在下惊涛剑剑灵应州,见过天幕宗宗主,少宗主及各位仙长。”
眼神灵动的少年目光在他身上扫了一圈,也恭敬的提步从台上走下对他弯腰行礼:
“师长好。”
接着他缓缓起身背手,歪头看向那个一身白衣白发的男人,眼里带着止不住的好奇拉了拉他凉丝丝的袖子:
“那您,是谁?”
“陆云。”他昂首望着远方湛蓝的天幕,眼神丝毫不落一分在在场诸人身上。
从小到大都被人捧着的天下第一仙宗少宗主兰照水,面对这人有些傲然挺立的风范也没有感到什么不尊重的懈怠。
只是觉得,他比旁边这个劳什子佩剑明显在父亲心中更有地位,更加神秘莫测意外勾起了他的一些探究兴趣。
“陆师父好。”
“往后,我会教你天文地理阴阳八卦。”
少年脸上闪过不解:“可这些都有人教过我了呀。”
他终于肯转过瞳孔来看他一眼,冰冷的目光似直面暮霭白雪高山之巅,竟令人心神震颤神思不属。
骇然的兰照水简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只能使劲眨了下眼睛居然瞬间痛的流出了泪水。
他独自愤愤甩开金豆子,心中不免有些生气懊悔,却听见那人平铺直叙的语气如悠长古老的箴言钻进他的耳朵:
“读书百遍,其义自见。
常学常新,常思常悟,常修常练……
公子年少成名,敏而好学。听说三岁时阅书翻卷之量便已达有数万册,然,学而不思罔思而不学殆。
沧海桑田日引月长,你往前看去只知道自己读了什么书,里面的是非道理回首看去桩桩件件都已清晰分明了吗。
也许,重看一遍你会发现其中的玄妙。”
大庭广众之下,这不明摆着说他沽名钓誉夜郎自大嘛!
这讨嫌的陆冰块,自己何时得罪了他?
“呵呵,您言之有理。吾儿虽福慧双修七窍玲珑,不过他从生下来就一直在天上带着没感受过人气儿。
老朽今天拜托二位前来也是有所愿托,”宗主走到少年的身旁揉了揉他委屈的脑袋瓜,还是笑意吟吟的看向两位老师:
“九年后顺应天命,我就要飞升仙界了。唯有把他交到你手里,我才能真正放心啊。”
“父亲!”
“宗主!”
在场众人除了陆云无不是大惊失色,谁能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短短九年在这样英杰辈出的时代里根本不算什么。
可天幕宗没了兰溪郅,就相当于人间没了金乌,百姓没了国主,到时修仙界风云再起的情景变化就不能受任何人所把控了。
唯一的少宗主才刚刚步入金丹,要他去撑起一个大宗的未来谈何容易。
此时的兰照水已是眼眶通红,他咬着牙抬头盯着父亲的发须,脑海里却还是从前他年轻的时候抱着自己腾云驾雾游历四方的容貌。
一瞬间。
他,就知道自己要快点长大了。
玉秀少年怅然涕泪,手心朝上五体投地而跪:
“恭贺灵昭明觉善始渡厄神君早日得道飞升,万法自然神通广大。以慈悲之心,普渡世间疾苦;以智慧之光,照亮人间黑暗。祝福无极无穷,永享仙界安宁。”
众人中除了陆云还是事不关己的模样,皆是愁眉锁眼持手念号闭目低首:
“敬贺神君,拜贺宗主。
佑我天幕,万古长青。”
中心处的兰宗主安然受之,因为他有足够的信心,相信自己的儿子天赋仙缘都不必自己差。
“宗主,九年后我会回来,参加您的飞升大典。”
语闭,少年站起身伸开五指一拳捏碎掌心的阵法,在父亲欣慰宽怀的目光里陡然坠下九重天。
.
出人意料的是,兰照水真的从天上摔了下来。
一头栽进了滚滚东逝的长江水里,还是应州化作捕鱼人在下游用网把他捞起来的。
“我,我的法力?!”
黑衣人面露难色的看向船尾伫立的白衣人,又转回头拍着错愕少年的后背解释缘由:
“宗主和陆云的意思都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唯有至真,方能得道。”
遭此一劫的兰照水真是被磋磨的心气渐失,在天上养成的翩翩风度也随波逐流而去:
“那你们,为什么不接着我!?”
应州真的有点不忍心,又赶紧熬了驱寒姜汤端过来:
“陆云说,你虽无灵力却是□□强健,善游憋气,实为水中好手不让我多管是也。”
“好好好……真是[好师父]。”
气极反笑的兰少主恶从心起,一下子就掀开了应州自己大步冲向了船尾,对着那个陆冰块手舞足蹈的嗷嗷喊着:
“啊啊啊,你给我下去!”
“噗通——”
目睹一切的应州更是咬牙切齿,忍不住打了白衣人一拳泄恨:
“他不过是个孩子,你让让他怎么了?
还有九年,不至于这么着急啊。”
“九年,他们不会等。
天幕宗,已经是案板上的肥肉。
谁都想来啃一口了。
斯人若彩虹,谁可出其右。
我们争的,正是天下太平。
即为人子,更为仙君,此千斤重担,自然也无人能替兰照水抗。
还有,快点下去捞他吧。”
应州叫他一番大道理气的口齿不清:“你,你怎么不去?!”
陆云眺望远方,语气淡然自若:
“我不会水。”
第二次被捞上来的少主已经蔫了。
任是应州在旁边怎么哄着都不肯分去一个眼神,只独自戚戚然沉浸于自己的情绪世界里。
看着让人格外揪心。
“孩子交到我们手里才多久,就成了这样。
你说,宗主在天上见到得有多心疼。”
“我看是你比较心疼。”
“我当然……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后面怎么办,目的地在哪你有没有想过。”
“想过。江北四百二十里丰城境内冠捷山上,建个院子开个学堂,教书育人传授知识。”
正在摇橹控制方向的应州,听到他这话竟诧异的差点栽到水里去:
“我们教一个就够费劲了,你居然还不嫌多还要办书院?
陆云啊陆云,有时候我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你不需要知道,你只需要知道怎么赚钱就行。”
泥菩萨也有三分火气,更何况是早就看不惯他的应州,当即皱着粗眉一脚踩上陆云飘逸的衣角,装作没看见的蹭了蹭鞋底:
“我这么多年,就没缺过钱。”
环视着天上星河的陆云依旧不为所动:
“我知道,但是我们现在都是[**凡胎]。
剑灵大人如何能一日千里的回到洞庭,去取你位于水下积攒的金银财宝呢。
而且,我的衣服很贵。
是我娘亲手做的,你根本赔不起。
这次谅夜更深露重你眼瞎目盲,我便宽宏大量既往不咎。
如果再有下次,我就上告天庭抄你老家充公。
以及,明天是个大晴天。
你们可以去街头卖艺。”
实在受不了此等侮辱的应州到底是和陆云打了起来,两人拳脚功夫几乎不相上下,跃到岸上打到兴头已是全然忘记船内哭累睡了过去的兰照水。
所以等少宗主醒过来时,便察觉到自己被五花大绑套在麻袋里。
被一个人卖到了另一个人的手里。
“嘿嘿,这可是上等货!你们仔细着点。”
“哦哟,你看他这细皮嫩肉的,真不知道是哪家出身名贵的小少爷。
说不定是桩杀头的买卖,这条街上可也就我艳姐敢做了。
帮你解决了这么大个麻烦,苟老四,以后可得记着我这个情分啊。”
“哎呀,谁不知道您在我们玉漱城里手眼通天,还会怕这些外来的伢子嘛。
艳姐,你就放一百八十个心。这小崽儿是我搁船上捡的,说不定只是跟别人私奔出来又遭抛弃的家奴书童呢。”
“哼,我看不像。
行了行了,我也困了。
这银子拿好哈,我们这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可是做的本分生意,你管好自己的嘴别在外面胡咧咧。
省的,以后别怪我不让颖丹见你。”
“成成成,那你让她晚上洗干净等我哈哈!”
“麻溜的,滚滚滚。”
兰照水屏气凝神听着他们的对话,心里很快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感觉到自己被蛮横拖到一间小屋子,头上粗粝的麻袋被人一股脑扒拉下来。
“还没醒,睡的跟死猪一样。
拿潲水来,泼醒他!”
腥臭味扑面而来,他秉着少吃亏的原则适时睁开了眼睛。
没想到对面的婆子根本不按常理出牌,看见他睁开眼睛了也还是狞笑了一声,把一瓢臭水泼了他满脸,熏的他几欲呕吐却还是忍住了不张嘴。
现在没了灵气,什么脏的烂的吃进去估计都要得病。
他不能,不能倒下。
无量天尊在上——应州,陆云,你们两个要是有点良心就赶紧过来!
在他被拔干净衣服推进滚烫的水池里时,耳畔听着数不清的污言秽语谩骂侮辱时,失去身份和法力后螳臂当车般无法阻止触碰他身体的鹰爪时,兰照水才悲哀的发现以前的自己有多么天真多么愚蠢。
忘记了,这是个残酷的世界。
人吃人已经不足为奇。
他现在却比[人]更低贱。
.
连续数日睡在潮湿发黑的稻草上,少年已经有很久没有吃过正儿八经的食物了。
天天喝着奇怪味道的酸水,硬如石子砂岩的颗粒物,曾经作为天之骄子的兰照水只能靠着打坐,在心里一遍遍默念心经才能艰难的熬过去这样暗无天日的折磨。
“臭小子,敢在这里装神弄鬼。
你还以为真的有什么神仙佛祖能来救你啊!”
一脚猛然揣在他的胸口,力道大的甚至让他喉间呕出了血,只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受到了重创移位了似的。
“看他这样也是翻不起水花了。
巯娘,把这臭烘烘不知死活的小子给我洗干净换好衣服,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今晚我要把他献给我们的县太爷,让他老人家也来尝尝鲜!”
又被拖干净拉到了外面空着的地上,任由头顶泼下冰冷的井水,兰照水撑到现在纯靠一股精神气,他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呐喊挣扎了。
索性闭上眼睛不去管外在的磋磨,只是静静注视着自己丹田里被锁住的金丹。慢慢想起,自己是如何辛苦的把天地间的灵气抓住炼化,最终凝成这颗成仙的敲门砖。
那时的心境,和现在已经天翻地覆。
让他忍不住思考,以前觉得太过简单的问题。
成仙,是为了什么。
他睁眼,看人间百态。
看窗外贩夫走卒衣不蔽体,辛苦叫卖。
他闭眼,问自己终年所得。
他睁眼,看楼内红纱帐暖,皮肉腻白。
看达官显贵挥掷千金引来争抢。
他闭眼,问自己经年所做。
他睁眼,看人仰马翻哀号遍野。
看一黑一白两道影子,手起刀落剑舞乾坤,让整座妓院瞬间彻底没了声响。
他闭眼,手捏三清印,默念超度宝华经。
黑衣的应州最先赶到他身边,看见兰照水已经不要命的做起了法事,便立即弃了剑盘坐下来为他燃香护法。
而陆云则是站在楼下,对着西方位弹了三下指甲。
嘴里快速念叨着普招谍文,大声喊地府的阴差上来做事。
“太子爷?”
一道活人的声音,一道魂魄的声音。
陆云没管阴界怎么处理这些恶鬼,反正判官他们从来也不敢往他身边凑。
生怕被龙气撞个魂飞魄散。
他直接睁开眼睛,盯着冷汗直下的钦差:
“来的太晚。”
面前拿着火把身穿铠甲的一行人全都跪倒下去,齐呼:
“救驾来迟,请太子恕罪!”
“起来吧。”
看陆云不像是很在意细枝末节的样子,跟他带点十八辈内姻亲关系,为首官最大的中年人则是开始倒反天罡责问,表着莫须有的忠诚:
“您这次冲动了啊!
这些沆瀣一气的刁民就是扳倒六皇子的有力证据,就该叫皇上好好看看他的儿子在这里都干了些什么!”
“不要脏了父皇的眼。
孤会写折子奏上去的。
收拾一下,明年孤要看到玉漱城的新气象。
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以为得到了另眼相看,整理头帽做作的行礼:
“启禀太子殿下,微臣乃是粟州知府饶锐,是您亲姨妈的外甥女的女婿啊……”
血溅五步,钦差吓得瞠目结舌。
“回去就说,知府身先士卒,为了百姓安危不顾自身,被斩于匪徒刀下,英勇就义。臣等深深感动特请陛下下旨褒奖此等事迹——
明白了吗。”
而身后也响起了锁链声,他们等半天才等到了最后一个该死鬼。
/
天上阵阵雷声轰鸣,突然越级升阶到元婴的兰照水根本没办法应对。
他手趴脚软从床上支撑起来,在见到应州的时候心里还是无波无澜的,只是下一瞬那抹白光悄然而至恍如希冀照亮了他的心底。
少宗主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就冲他摔了过去,意外的被抱在了结实的怀里。居然和天幕宗的时候不一样,这时候的陆云是暖和的有心跳像个真真正正的人。
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想哭。
哭的不知道是为了谁,他只是咬着他的衣领燃起久违的恨意:
“你为什么不早点来……”
陆云扶住他瘦了许多的身板,这次倒是没有那么不近人情:
“去打了几个妖怪,以为你这么大了能照顾好自己。”
“骗子……你们也没有法力了。
是不是想丢了我。”
“怎么会!哎呀你不知道,真的就是一眨眼的功夫,船就不见了。
然后好大一条蛇上来就缠住陆云,说要把他抢回去当压寨夫人,没把我笑死。”
“……然后呢。”
“陆云一脚把他踩碎了,然后又冒出一只棕熊抱着蛇哭喊媳妇没有你他怎么活,又差点笑死我。”
听着应州干巴巴的解释,兰照水真的也有点想笑了。
“雷劫,我元婴了。”
“嗯,我知道。
你休息吧,我来挡着。”
干燥温热的手掌扣在他的头顶,带来足以愉悦放松身心的安全感。
兰照水也没想过他们怎么挡,但是陆云这么从容的说出来,让他也觉得这雷劫好像没那么可怕了,遂就彻底松力陷入了熟睡。
等他醒来的时候,便见到了遍地焦土废石。
半个山顶都被雷劫削平去。
应州直接变成了一把冰冷的墨绿色长剑躺在他的手边,而一直在他身后支撑着他的陆云也已经变得狼狈不堪,浑身鲜血淋漓。
身上的白衣变成了红衣,太过惨烈艳丽让兰照水如鲠在喉,只能手脚冰凉的看着他缓缓倒下去气息全无。
“……师,师父……”
`
“你来写。”
“好。”
“无我——好,好名字!”
他们三人向来是自在随心之辈,连开书院这样的事情也没有考虑什么黄道吉日,就在一个天上缀满星辰的夜晚悄悄咪咪的挂上了匾额。
应州虽然之前一直不赞同此事,但是书院被他们一砖一瓦历时五年亲手造好后,他就对这个地方投入了极大的感情与期待。
随时随地都在打扫卫生,勤快的甚至有些洁癖了。
连以前他最照顾的少宗主都被灰尘和蜘蛛网呛了出来,只能跑到外面的亭子去找好像有好几条命狐狸精转世的陆云。
竟意外的闻到了冲人酒气,走近了一看见他面无表情的把酒水都倒在了地上。
“你钱多烧的?这么浪费。”
虽然知道不是这么回事儿,但天长日久近墨者黑的情况下,兰照水也或多或少被两个不靠谱的师父影响到了嘴贱/啰嗦。
和以前翩翩君子的模样相去甚远。
虽然闭关但却时时和他保持通讯的父亲,却不在意这些或许[不好]的东西,他唯一在乎的只有兰照水是不是真的快乐真的做到唯心了。
陆云身上的衣服几乎都是白色,却又在一些细节处不甚相同格外精美。
他转过脸来看了一眼少年红扑扑的脸蛋,又转过脸去倒着自己刚买的米酒:
“这是给我自己喝的。
也是给这个[太子]喝的。”
察觉到大瓜的气息后,兰照水赶紧坐了下来用他的袖子垫屁股:
“你到底,是谁啊?”
“你知道这个有什么意义。”
“我开心就是意义,你说不说嘛?!”
“北海龙王的孙子,玄君与火神的儿子,晋朝唯一病衰的太子。
如果不是他们说,我在人间还有一段亲缘的话,我是不会来的。
但是来了以后,还不错。
虽然人间的老头做饭没有我父母做的好吃,但这对一个三纲五常的帝王来说竟然太难得了。
圣贤道君子远庖厨,他却说千金难买我愿意。
那粥就是他教我煮的。”
兰照水嘴角抽搐,心想怪不得那么难喝,估计是陆云这个笨蛋根本没学到精髓。
脸上却扬起笑容,又抓紧刨着瓜瓤:
“嗯嗯,然后呢。”
“我死了,他被老六也害死了。”
少宗主不是特别理解,他撇撇嘴抓起一个空酒坛舔着边缘:
“你为什么,不回去找他们。”
“强大的人,要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
何况,我有自己的路要走。
还有四年,我们也就……”
吃瓜居然吃到自己身上,兰照水不想听这些,赶紧假吧意思打了个哈欠就装起睡来了。
他直接把陆云的袖子搭在身上,枕着他的腿就睡了过去。
反正他也没说不同意,那就是同意的意思。
“……你会想我吗。”
.
春去秋来,无我书院越来越人声鼎沸。
少年在花坛下打着盹,只觉得这样的天气都十分安逸。
他施施然的睡了最舒服的一觉,然后伸直懒腰擦了擦眼角,才看见有个人坐在对面一手拿着自己的书在读着:
“满室天香仙子家,一琴一剑一杯茶。羽衣常带烟霞色,不染人间桃李花。
你所求,就是这个?
跟别人都不太一样呢。”
眼前明媚的光源渐渐暗下去,周遭的环境被深蓝色晕染成宇宙的代码。
贺旭朝俊美的眉眼此刻拢进一丝郁气,他手上的书瞬间化成一团复杂的数据流溜走。
“困我在这里看这些无聊的小电影,就是想争取气死我看我道心破碎?
你当我是温室里的玫瑰啊。”
“不是。”
他再次充满思念的遥望了一下,头顶上混乱而神奇的数据链风暴。
接着给自己以及主体都倒了一杯水喝:
“你觉得,最后没在一起的原因是什么。”
大少爷眼睛冒火:
“你想听我检讨?”
“总要有个病因,才能对症下药治好。
既然都是[我],为什么不能找到最完美的方式。”
他比任何人都清醒,却放任自己遍体鳞伤:
“……骄傲、猜疑、自卑、嫉妒。
这就是我,这都是我。
改变了,就不是我了。”
“求同存异,既然改变不了自己。
那就结束一切吧。”
铮亮的长剑被兰照水飒然掷出,斩神作为这个比赛场里唯一的BUG威力自然不容小觑。
“杀了他。
结束,一切。”
在看羊羊运动会,和刑天铠甲~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1章 (四)我的师父是废柴(16)中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