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老剧场门前的槐树又抽了新芽,嫩绿一条条,跟洗过似的干干净净。
风一吹,树枝还带点没睡醒的摇头晃脑。
沈清雨坐在十三号座椅,手里捧着小兔子保温杯,杯盖上贴着一枚“糍宝专属”贴纸,是她哥贴的,她没撕,看久了也挺顺眼的。
她喝了口茶,台上《荒诞寺》的锣响起来。
紧接着,那个她等的人登场了。
还是那么稳,一甩袖就是气场两米八。橘黄的舞台灯一打,他仿佛刚从古戏里走出来——带着戏腔,踩着云步,眉眼清冷又带着笑意。
沈清雨没说话,手指却下意识碰到了杯壁。
“哐”一声脆响,杯里的茉莉花翻了个面,花苞撞进水波里,荡起一圈清香的涟漪。
她一下子被勾回了记忆。
那是年前的一个雾气沉沉的夜,冷得像有谁在风里撒糖精片,不甜,全是凉。
她十四岁生日那天,因为和沈逸尘吵嘴,她赌气从家里溜出来,说是要“听戏散心”,其实不过是想自己当回主角,走个“青春苦情”路线。
于是穿着小雨靴,一边哼着《思凡》,一边踩着湿哒哒的青砖往前蹦。
不知道到什么时候竟走到了南巷后街。
然后,就撞见了他。
朱漆掉得斑斑驳驳的铁门半开着,光线打得歪歪斜斜,好像舞台上打错位置的追光灯。她正准备吐槽两句,结果定睛一看,那话,生生噎住。
一个穿着灰卫衣的男生,背对门口,在练功房里背台词。灯泡昏昏沉沉的,他却像真的站在三千观众前。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入戏太深”的人。
墙壁起皮,地板嘎吱作响,他却语气平稳,字字珠玑,像在空气里一刀一刀刻字。
他转身的时候,眼尾还挂着一点泪,侧脸在昏黄灯影下像剪影。
那一刻她的脑子自动弹出三个字:
“苦情剧。”
沈清雨没有惊动他,只在门口蹲了会儿,脑子里飞快盘算,半响才开口:
“这个人,是不是饿过头了?”
毕竟——
情绪太饱满,表演太真诚,眼神太苦,眼泪甚至不带卡顿地挂在眼尾,像连夜下单的特效。
那天晚上她回到家,在冰箱门上贴了一张便利贴:
【还是记得吃饭,别减肥了!千万不能学巷子里的“苦情男主”。】
后来她知道了,那天在老剧院后巷捏着嗓子念独白、像极了饥饿版林黛玉的那位苦情男人,竟然就是——
徐然洲。
原著里那个台词一出口就能让全场掉眼泪、苦到连观众都想劝他吃颗糖的“高冷美强惨”。
沈清雨在认出他之后,盯着他的脸沉默了三秒。
然后真诚地在心里补了一句:
“对不起,不该说你是饿傻了。”
“咳,要不我去看看?”她曾这么半认真半打趣地问过自己。
然后她真就来了。
坐着,听戏。
那之后,她三天两头往剧院跑。
原本说是“来听戏陶冶情操”,实际上坐在十三号位的她,一边听戏一边背后悄悄雕木扶手——刻了一整朵茉莉,花瓣分明,还带花蕊,技艺精湛到足以入围“全国剧场坐太久·少女木雕锦标赛”。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把座位装修一下。”
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这么看了一年多。
徐然洲每次上台,她都能一眼认出。不为别的,这人演啥都带点“我这人命不太好”的清冷气质,像苦情男主本主亲自下场主演自己的人生。
然后她就发现啊,这个徐然洲,甩袖是真的好看。无论是穿蟒袍的仙君、还是披粗布的疯子。
眼尾一皱,情绪一收,谁人不觉得惊艳?
可偏偏他演得又特别好,那些台词从他嘴里说出来,像雨天玻璃上滚下来的水珠,不用故意煽情,你自己就被带走了。
沈清雨最怕这种。
因为她懂。
她知道那种从没人接住你的落地感,知道那种明明活着,却总像是隔着玻璃看人生的日子。
这就是原著里那个收割了无数人眼泪的美强惨男主吗?
【他像一枝深山白梅,静开在无人的雪夜里。冷,是骨子里的冷;孤独,是没有人会再问他冷不冷。】
——《雨中花》第一章
沈清雨还记得第一次读到这句话时,被震惊的不行:“这年头都流行这种小可怜人设了吗?”
但下一秒,她就笑不出来了。
她突然想起小时候。冬天供暖坏掉了,几个孩子窝在床上打扑克,赌注是今晚谁去厨房用冷水刷碗,她输了,刷到一半,手指冷得失去了知觉。
可还是得继续洗。因为没人会替她洗。
那时候她心里曾默默想:
“我不是不怕冷,只是没人问我冷不冷。”
和书里那一句,一模一样。
其实她一直以为,自己早已经忘记那种滋味了呢。沈清雨顿了顿,低头看着掌心的保温杯,温热的水气氤氲着指腹。
好吧,她承认,她对这个“孤僻又偏执的男主”……稍微有那么一点点共情。
于是,她就坐在十三号,听戏、看人,偶尔磕点瓜子,偶尔往扶手上补一笔木雕。
然后在某场《风雪归人》落幕时,她捂着胸口低声哼唧了一句:
“完了,崽呀。我要移情别恋了。”
她原本只来打打酱油,顺便看看书里男主到底“惨”到什么程度。
结果一不小心真被带了感情。
但她嘴硬得很,第二天还是一边剥糖一边骂自己:“沈清雨你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谁可以改变谁的命运,你不要太高估自己!清醒点啊。”
然后下一场演出,她依旧出现在十三号。
带着糖、带着保温杯、还带了一颗操碎的心。
沈清雨心想:算了,管他是谁,我就多看几眼,也不犯法。
【你在想什么呀?】那个自称壹号的系统冷不丁出声。
说来也挺好玩的,这小家伙不吵也不闹,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很少吭声。偶尔只会在她来看演出的时候默默问上几句。
确实像它自己形容的那样,这不是个强制性任务。
主打随缘。
【你…不着急吗?如果这个任务失败会怎么样?】沈清雨好奇地问。
【我?我不急呀。反正已经重来过很多次了。主系统把这个世界列为了“疑难杂症”之一。再说,命运这个东西很难说的准的。人类太复杂。其实我之前也一直觉得光靠攻略改变世界的走向这件事,太神奇了……】
【你没有见过吗?】小家伙的回答倒是勾起了沈清雨的兴趣。
【嘿嘿。(脸红)不瞒你说,你其实是我第一个宿主!这也是我第一个任务。】壹号的声音突然变得扭捏起来,像是聊到了什么不好意思的话题。
沈清雨:“……”
怪不得不大聪明,搞了半天是个“新人”。
戏台顶灯泼下橘色光瀑的时候,徐然洲像被生生打磨出来的青花瓷,花纹开裂处透出一点藏不住的冷,裂得漂亮,碎得安静。
就像城隍庙瓦缝里突然开出的野葵,偏要在风口处撒娇似的舒展叶片,顽强、明艳,又不合时宜。
看着周围几乎空荡荡的位置。
沈清雨一手托腮,慢悠悠地叹了口气。
“太惨了。”
她在心里叹,“我要是他早辞职回家种地了。”
但他没有。
他还在台上,还在演。
于是,她还在十三号座。
等着看他翻身。
沈清雨从剧场出来时,天已经擦黑了。
春天的风带着点落日的余温,城南老街的灯一盏一盏亮起来,小巷子里的早点铺此时反而开始炒夜宵,油锅咕嘟咕嘟响,蒸汽混着葱花味儿飘进她的鼻尖。
她被香得走不动路,买了两份三鲜烧麦,一边吃一边给沈清云发定位:“哥,我回来了。顺便买了你最爱吃的烧麦,奖励我一下?”
对面秒回:“定位不对,你走反了方向。烧麦拿好,人要顺利归宅。”
沈清雨嘴角上扬:“霸道总裁爱吃烧麦,这不,小说照进现实嘛。”
二十分钟后,她抱着烧麦回了沈宅。
门还没推开,就听见屋里奶奶的声音穿堂而来:“我们小阿糍回来啦?来来来,快来给你奶奶捶捶腿,今天喝茶时跟你爷爷还说起你小时候……”
沈清雨飞快换上拖鞋,冲过去接住奶奶递过来的热毛巾,眼睛一弯:“那您肯定又在夸我乖。”
“乖是乖,就是从小太有主意了。”奶奶佯装叹气,“十四岁那年,还不是偷偷跑去听戏,回来冻得跟小鹌鹑一样。”
“不是偷偷,”沈清雨严肃反驳,“是我‘疗伤式观剧’,有文化熏陶。”
奶奶被逗得乐不可支,拍拍她的手背,道:“哎呀,说起来你小时候最爱听徐家的那个孩子唱戏……”
“徐家?”沈清雨下意识抬头,烧麦里的小虾仁都没来得及咽。
“对呀,就是之前和你提过的,徐老头的孙子徐然洲,你记得不?你小时候还跟人家抢过话筒,非要比谁的《霸王别姬》唱得有感情……”
沈清雨:“……”
她脑中划过剧场舞台上一闪而过的身影。
徐然洲……原来他不只是活在书中冷冰冰的文字上,他是有过儿时故事的。甚至和她还有过交集,是一个真真正正、有血有肉的人。
沈清雨有点懵,也有点突然想笑。
也是,故事是故事,但世界却是一个再真实不过的世界。
在原作者的笔下,你可能是一个平平无奇的路人甲。但换一个角度,我们又何尝不是自己世界的主角呢?
反正她是。沈清雨漫不经心地想着。
“奶奶,那他现在……还联系你们吗?”
“哪能啊,小孩儿长大了,都有自己路要走。他父母在他小时候就分开了,好像都在国外。他自幼和徐老头一起长大的,后来…徐老头走了,他回来的就更少了。”
奶奶顿了顿,语气不自觉变得温柔,“我记得那孩子小时候就一个人,看着乖,其实骨子里倔得很。你爷爷老说,他那双眼睛,不像小孩子的,倒像是演了很多年戏的角儿一样。”
沈清雨静静听着,烧麦一口没动,“那这些年他……就一直自己一个人?”
“嗯。后来听说有个老戏骨收了他当徒弟,演戏是演得越来越好了,可人还是一样,清清冷冷,谢都谢得小心翼翼。”
沈清雨摸着保温杯的盖子,脑子里突然冒出一句:【酷爱熬夜暴瘦苦情人·孤独营业】
她咬了咬吸管,没吱声。
奶奶却忽然笑起来,拍拍她的手背:“你要真心疼他,就多看他几场戏。别光看样子冷,演戏的人啊,台上是火,台下是冰。”
沈清雨愣了愣,回了句:“那我多带点热水去。”
“哎?”奶奶没反应过来。
她朝奶奶眨眨眼:“十三号座专属热水供应站上线了。”
奶奶笑弯了眼:“你这孩子。”
沈清雨抿嘴一笑,手指在保温杯上绕了一圈,眼神落在窗外那棵梨树上。
风吹过,枝头的花轻轻晃了一下,这一次希望不会开出血色的花瓣。
妹宝:稍稍共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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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苦情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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