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考的阴霾，在向颢那份沉甸甸的物理笔记和试卷的照耀下，似乎被撕开了一道口子，透进了名为希望的光。方雨佳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将所有的课余时间都投入到了对那份笔记的研读和错题的订正中。向颢的字迹干净有力，思路清晰得惊人，不仅详细拆解了那道让她崩溃的综合题，还将相关的知识点、易错点和解题模型都做了系统归纳。这份笔记如同一张精密的路线图，指引着她在物理这座迷宫中艰难前行。
她不再像之前那样，遇到难题就陷入死胡同般的绝望。她会先反复研读笔记，尝试理解思路，实在卡住时，才会鼓起十二万分的勇气，用指尖极其轻微地、几乎不发出声音地，轻轻碰一下前桌向颢的椅背。
每一次触碰，都伴随着方雨佳剧烈的心跳和脸颊的微烫。她会立刻低下头，假装专注地看着自己的题目，耳朵却竖得尖尖的，捕捉着前方的动静。
大多数时候，向颢会很快察觉到那细微的触动。他会微微侧过身，目光平静地看向她指向的问题，然后言简意赅地给出关键的提示或思路的切入点。他的讲解依旧精炼，没有多余的废话，却总能精准地戳中她的思维盲区。有时是在草稿纸上画个简图，有时只是点明一个被忽略的受力点或隐含条件。他的声音不高，在课间的嘈杂中也显得清晰而沉稳，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这种互动，在方雨佳心中建立起一种隐秘而珍贵的连接。每一次他侧身回应，每一次他简洁清晰的解答，都像投入心湖的石子，在她因学业而紧绷的心弦上，拨动起一圈圈温暖的涟漪。她开始期待这种短暂的交流，尽管每次都伴随着紧张，但那份因被“看见”、被回应而产生的踏实感，以及随之而来的豁然开朗的喜悦，让她渐渐上瘾。物理题似乎也不再那么面目可憎了。
日子在紧张的复习和这种微妙的互动中悄然滑入深秋。梧桐树的叶子几乎落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倔强地指向灰蒙蒙的天空。天气一天冷似一天，空气里弥漫着清冽的寒意。
就在一个平平无奇的周五，一种隐秘的、带着甜腻气息的暗流，开始在高一（七）班的教室里悄然涌动。方雨佳敏锐地察觉到，苏蘩和几个与她关系密切的女生，如谢庭芳、周攸宁，课间总是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眼神时不时飘向某个方向，脸上带着兴奋又神秘的笑容。而那个方向，正是向颢的座位。杜蘅也加入了她们，表情更加夸张，甚至偶尔会对着向颢的背影做出加油鼓劲的手势。
方雨佳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一种模糊的预感悄然升起。她想起了之前隐约听到的传言——苏蘩似乎对向颢很有好感。苏蘩是班上的文娱委员，长相甜美，性格开朗活泼，人缘极好，是许多男生目光的焦点。她和向颢，一个明媚如春阳，一个沉静如深潭，在旁人看来，或许正是相配的组合。这个认知，让方雨佳刚刚因学业进步而积累起的一点点微光，瞬间黯淡了下去。一种酸涩的、混杂着自卑和失落的情绪，悄然弥漫心头。她下意识地减少了触碰前桌椅背的频率，甚至刻意避免与苏蘩她们的目光接触，将自己更深地埋进书本和习题里，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些让她心绪不宁的暗涌。
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暗流达到了顶峰。苏蘩显得格外安静，白皙的脸颊上一直带着两抹挥之不去的红晕，眼神有些飘忽，手中的笔半天没有动一下。她周围的几个女生更是按捺不住兴奋，交换眼神的频率高得惊人。连一向沉稳的班长赵怀瑾，似乎都从秦子衿那里听到了什么风声，看向向颢的眼神带着一丝促狭的笑意。整个教室弥漫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期待着什么发生的躁动气息，只有漩涡中心的向颢，依旧沉静地伏案疾书，仿佛对周遭的一切浑然不觉。方雨佳坐在他身后，能清晰地看到他专注的侧影轮廓，心中却像打翻了五味瓶。
终于，放学的铃声如同发令枪般响起。
人群如同开闸的洪水涌向门口。方雨佳像往常一样，低着头，默默地收拾书包，动作比平时更慢，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拖延。她不想太快离开，内心深处似乎有个声音在抗拒着即将上演的、可能会刺伤她的一幕。
就在这时，她看到苏蘩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巨大的决心，在谢庭芳和周攸宁一左一右的簇拥和鼓励下，脸颊通红地朝着刚背好书包准备离开的向颢走去。杜蘅则像个小喇叭，兴奋地招呼着还没走的同学：“哎哎，别急着走啊！有热闹看！”
原本急着回家的同学脚步慢了下来，好奇的目光纷纷投向教室后方。秦子衿、楚云深、萧驰野几个男生也笑嘻嘻地围了过来，脸上带着看好戏的表情。教室门口瞬间被堵住了一半。
方雨佳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停下了收拾的动作，僵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书包带，指节泛白。她看到苏蘩站在向颢面前，鼓起勇气抬起头，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漂亮眼睛此刻盛满了紧张和期待，脸颊红得像熟透的苹果，在教室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动人。
“向…向颢同学，” 苏蘩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却努力保持着清晰，“我…我有话想对你说…可以…可以耽误你几分钟吗？” 她的声音不大，但在突然安静下来的教室里，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朵。
原本还有些嘈杂的教室瞬间变得落针可闻。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教室中央的两个人身上。期待、好奇、兴奋、起哄……各种情绪在空气中无声地碰撞。杜蘅更是夸张地捂住了嘴，眼睛瞪得溜圆。
向颢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阵仗弄得措手不及。他停下脚步，看着眼前脸颊通红、紧张得几乎要哭出来的苏蘩，又扫了一眼周围里三层外三层、明显带着促狭和起哄意味的同学，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他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困扰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被动。他没有立刻回答，整个人显得有些僵硬，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推到了聚光灯下，无处遁形。
“答应她！答应她！” 秦子衿第一个没忍住，带着戏谑的腔调喊了出来。
“就是啊，向颢，别愣着啊！” 楚云深也跟着起哄。
“苏蘩加油！” 谢庭芳和周攸宁也小声地为好友打气。
在几个活跃分子的带动下，教室里瞬间爆发出更大的起哄声浪：
“在一起！在一起！”
“向颢快答应啊！”
“苏蘩好样的！”
笑声、口哨声、拍桌子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气氛被推向了**。几个和苏蘩关系好的女生甚至开始轻轻地推着苏蘩的肩膀，试图将她推向距离向颢更近的位置。
向颢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和推搡弄得更加被动。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小半步，眉头蹙得更紧，眼神里除了困扰，还多了一丝清晰的抗拒。他显然很不适应这种被众人围观、被强行架在火上烤的局面。就在他被起哄的人群推搡着，不得不更近距离地面对苏蘩那盈满期待和紧张的眼眸时——
仿佛在混乱中寻求一丝冷静的锚点，又或是某种连他自己也未曾深究的本能驱使。
向颢的目光，猝然越过了攒动的人头和喧嚣的声浪，精准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投向了教室后方——那个一直安静地、仿佛置身事外的角落。
他的目光，如同穿透迷雾的探照灯，直直地、毫无阻碍地，落在了方雨佳的脸上！
那一刻，时间仿佛再次凝固。
方雨佳正僵立在座位旁，双手紧紧攥着书包带，像一个局促不安的观众。她看着眼前这幕青春里常见的表白戏码，看着苏蘩的勇敢和紧张，看着向颢的被动和困扰，看着周围同学的兴奋和起哄。她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涩、失落、茫然，还有一丝为苏蘩捏把汗的紧张交织在一起。她甚至努力地在脸上维持着一种“平静无波”的表情，仿佛真的只是一个纯粹的旁观者，还微微抿着嘴，似乎也希望这件事能有个好的结果（希望能成）。
然而，就在她努力融入这起哄氛围的瞬间，向颢的目光，就这样毫无预兆地、穿透了所有的喧嚣和人群，精准地捕捉到了她！
四目相对！
方雨佳脸上的那丝刻意维持的“平静”和“希望”，在对上向颢目光的刹那，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碎裂、瓦解，露出了底下最真实的惊愕和……一丝来不及掩饰的、被“抓包”般的慌乱！
她清晰地看到了向颢眼中那份深沉的困扰和被动，也看到了那目光在捕捉到她时，极其短暂地停顿了一下，里面似乎飞快地掠过一丝……复杂的、难以解读的情绪？是探寻？是确认？还是……一丝失望？方雨佳无法分辨，只觉得那目光像带着电流，瞬间击穿了她所有的伪装，让她无所遁形。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脸上的血色在迅速褪去，又在下一秒涌回，烧灼得厉害。她像被施了定身咒，只能僵硬地站在那里，承受着这道穿越人海、直抵灵魂的目光。
这道目光的停留只有短短一瞬，甚至不到一秒。
快得让周围起哄的同学都毫无察觉。
向颢便极其迅速地收回了目光，仿佛刚才的注视从未发生。他重新看向面前紧张等待的苏蘩，以及周围兴奋起哄的人群。他的嘴唇抿成了一条坚毅的直线，眼神恢复了惯常的平静，但那份平静之下，似乎多了一层不容置疑的疏离。
“抱歉，”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盖过了周围的喧嚣，带着一种冷静的、不容置喙的意味，“现在不是谈这个的时候。而且，我对这种事情没有兴趣。” 他的拒绝干脆利落，没有任何拖泥带水，也没有给苏蘩留任何回旋的余地。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无视了苏蘩瞬间煞白的脸色和泫然欲泣的表情，也忽略了周围瞬间冷却下来的气氛和几道失望的“啊”声，径直分开挡在面前的人群，背好书包，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了教室。他的背影挺直而决绝，很快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教室里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刚才的喧嚣和热烈仿佛被瞬间抽空，只剩下尴尬和凝固的空气。苏蘩再也忍不住，捂着脸，低声啜泣起来。谢庭芳和周攸宁连忙上前安慰她。杜蘅也收起了看热闹的表情，有些无措地站在一旁。其他同学面面相觑，很快也识趣地、带着点扫兴地陆续离开了。
方雨佳依旧僵立在原地，心脏还在因为刚才那猝不及防的对视而狂跳不止。向颢最后拒绝的话语还在耳边回响，而他离开前投向自己的那短暂却深刻的一瞥，更是在她脑海中反复回放，如同慢镜头般清晰。那眼神里的困扰、被动、疏离，还有那短暂停留在她身上时掠过的、难以解读的复杂情绪……这一切都让她心绪翻腾，无法平静。
她看着被朋友安慰着、低声哭泣的苏蘩，心中没有胜利者的喜悦，只有一种更深的茫然和……一丝隐隐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他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候看向自己？那一眼，究竟意味着什么？
她默默地背起书包，走出了教室。深秋傍晚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吹来，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也让她混乱的思绪稍稍清晰了一些。她抬起头，望向向颢消失的走廊尽头，那里空无一人。天边，不知何时飘起了细小的、如同盐粒般的初雪，无声地洒落在这片青春的旷野上，也落在了她依旧滚烫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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