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舱外浓郁的夜色被航灯撕开一道口子，伴随着一阵轻微的颠簸，轮胎与跑道接触发出沉闷的摩擦声。
飞机落地了。
电子屏上显示着当地时间：凌晨一点二十分。窗外，冰冷的雨丝斜织着，将机场的灯火晕染成一片模糊的光斑。
陆忱第一个走下舷梯，拒绝了地勤人员递来的雨伞。冰冷的雨滴径直落在他昂贵的黑色风衣上，迅速凝结成细密的水珠，顺着衣料的纹理滚落，他却浑然未觉。
三年了，这座潮湿的、承载了他所有爱恨与不堪的城市，连同那个刻在他骨子里的人，他终于回来了。
一辆黑色的宾利慕尚无声地滑到他面前。身着西装的司机快步下车，恭敬地拉开车门，手中雨伞大部分倾覆在陆忱头顶。
“少爷。”
陆忱微微颔首，弯腰坐进车内。车内弥漫着淡淡的皮革香和冷冽香气，与窗外湿漉漉的雨夜隔绝成两个世界。
一路上车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霓虹在雨水中融化流淌，熟悉又陌生。
陆忱靠在后座，闭目养神，冷峻的侧脸在明明灭灭的光线下显得愈发深邃，眉尾那颗若隐若现的黑痣，此刻仿佛也沉淀着某种暗沉的思绪。只有微微抿紧的薄唇，泄露出一丝并不平静的心绪。
车最终平稳地驶入城西一处闹中取静的别墅区，停在了一栋颇具历史感的老宅门前。铁门缓缓打开，车轮碾过湿漉漉的青石板路面，发出沙沙的轻响。
“少爷，到老宅了。”司机低声提醒。
陆忱睁开眼，那双丹凤眼里没有丝毫刚睡醒的朦胧，只有一片沉静的、近乎冷酷的清明。他没有下车，而是透过车窗，目光沉沉地望向别墅二楼某个拉着厚重窗帘的房间窗口。那里一片漆黑。
片刻后，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明早七点，准时到这里，不准迟到。”
“是，少爷。”司机恭敬应下，为他打开车门。
早已候在门廊下的老管家立刻举着巨大的黑伞小跑过来，小心翼翼地为陆忱遮住雨丝。
“少爷，您回来了。按照您的吩咐，您的卧房已经彻底打扫干净，浴室的热水也放好了，您可以安心休息。”老管家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眼前的少爷，和三年前那个虽冷淡却尚存一丝青年气息的年轻人截然不同了，如今的他只是静静站在那里，就自带一股迫人的威压。
陆忱微微颔算作回应，脚步未停，径直走向大门。他踏上台阶，忽然脚步一顿，抬头望向二楼，状似随意地问道：“二叔呢？还醒着么？”
管家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闻言连忙答道：“二爷身体不适，很早就服了药歇下了。”
陆忱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他不再言语，迈步走进了空旷的老宅。
玄关处温暖干燥的空气包裹上来，与室外的阴冷潮湿形成鲜明对比。宅子里静得出奇，只有老式座钟钟摆规律的滴答声，以及窗外愈发清晰的雨声。陆忱脱下被雨水打湿的风衣，递给管家，露出里面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
他并未走向自己的卧室，而是踏上了通往二楼的楼梯。
皮鞋踩在光洁的木质楼梯上，发出清晰而沉稳的“嗒、嗒”声，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夜里，每一步都像敲在人的心坎上，回荡在空旷挑高的大厅里，无端透出一股步步紧逼的侵略感。
他最终停在了走廊尽头那扇熟悉的房门前。门把是黄铜的，冰凉浸骨。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轻轻握了上去——没有犹豫，只是微微用力，向下转动。
“咔哒。”门锁发出一声轻响，房门应声而开，门没有上锁。它果然没有锁。这个人，这么多年还是没有学会设防。陆忱心里这么想着，轻轻推开房门，走进去。陆忱进入房间后，反手轻轻将门关上，并且“咔”的一声，拧动了反锁键。这声轻响在极度安静的卧室里，显得格外突兀和……危险。
卧室里只开着一盏昏暗的睡眠灯，光线朦胧，勉强勾勒出家具的轮廓。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茉莉花香，同时混合着一丝极淡的药膏气息。陆忱的视线精准地投向房间中央的那张大床。厚重的窗帘阻隔了外界大部分光线，只能隐约看到床上隆起一个身影，呼吸均匀，似乎正深陷于沉睡之中。
陆忱像一头悄无声息的猎豹，一步一步靠近大床。脚踩在昂贵的地毯上，吞噬了脚步声。他停在床边，静静地凝视着陷在柔软枕头里的那张脸。
三年不见，陆桥生清瘦了些，脸色在昏暗中显得有些苍白，眉眼间那抹淡淡的忧郁即使在睡梦中也未曾消散，反而更浓了些许。他的眉头微微蹙着，像是梦到了什么不快的事情。
陆忱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几乎要触碰到那微蹙的眉心，想要将其抚平。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及对方皮肤的刹那……
床上的人猛地惊醒！
“谁？！”陆桥生猝然睁眼，眼底瞬间闪过警惕与惊惶，他几乎是弹坐起来，另一只手迅速摸向床头柜，“啪”地一声按亮了台灯。
暖黄色的光线骤然驱散黑暗，将整个房间照得清晰可见。
陆忱被突如其来的光线刺得微微眯了一下眼睛，随即适应。他看着眼前惊慌失措的人，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那笑容里带着嘲弄，缓缓开口：“二叔，好久不见。”
陆桥生瞳孔骤缩，难以置信地看着如同鬼魅般出现在自己床前的男人……
陆忱！他的心脏猛地一沉，几乎要跳出胸腔。他下意识就想掀开被子下床，想要逃离。
然而，陆忱的动作更快。一只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猛地按住了他的肩膀，将他重重地压回床上！
陆桥生挣扎了一下，却发现那只手如同铁钳一般，根本无法撼动分毫。
三年时间，陆忱的力量和气势都已远胜从前。他抬手想去掰开陆忱的手指，却被陆忱另一只手轻易地反握住手腕，死死地固定在身侧。彻底动弹不得。
陆桥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评估着眼前的状况和陆忱的意图。他记得床头柜第一个抽屉里，放着一个沉重的黄铜烟灰缸……
他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开口问道：“陆忱？你怎么回来了？”
陆忱俯下身，离他更近，那双冷冽的丹凤眼死死锁住他，嘴角的嘲弄加深：“我怎么就不能回来？这里难道不是我的家？我毕竟是名正言顺的陆家家主，回自己家，需要向谁汇报吗？”
他的目光如同扫描的机器，扫描着他的脸，最终眼光落在他的唇上，一字一句的问到：“还是说，二叔你……根本不希望我回来？”
陆桥生被他骤然逼近的气息所笼罩，那混合着室外寒气和男性侵略感的味道让他神经绷紧。陆忱呼出的温热气息拂过他的脸颊，带来一阵战栗。他手上再次用力，试图挣脱对方的禁锢，结果却让两个人的身体不可避免的更加靠近，陆桥生这才注意到，陆忱的西装外套肩头还有未干的雨渍，掌心隔着他的睡衣按在他手臂上，能感受到布料下身体的热度以及那微微潮湿的凉意。
“你先放开我。”陆桥生偏过头，避开那令人心慌的对视，“你不是应该明年才正式毕业吗？为什么会提前回来？”
“这么害怕我回来？”陆忱的手臂非但没有松开，反而压得更紧，两人的鼻尖几乎要碰到一起，“我再不回来，你是不是就打算和那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女人双宿双飞，彻底远走高飞了？”
他的声音压低，带着一种冰冷的、被压抑到极致的愤怒，“二叔，三年过去了，你怎么还是这么天真？”
天真？陆桥生内心一片苦涩。他若真的天真，又怎会在这三年里夜不能寐，步步为营？
陆忱盯着他闪躲的眼睛，嘴角在笑，眼神却冰寒刺骨。得知婚讯的那晚，他在洛杉矶的公寓里砸碎了所有能砸的东西。愤怒和背叛感像烈火一样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他坐在一片狼藉中，抽了一夜的烟，直到黎明将天空染成灰白色，他才想明白，一味的退让和等待，最终会失去一切。
三年，他以为听从安排，暂时离开，努力变得更好更强，终有一天能换来这个人的理解和接纳。即便陆桥生对他不闻不问，从不回复任何消息，他也固执地定期发邮件、发短信，事无巨细地汇报自己的学业、生活，笨拙地表达着思念和从未改变的炽热爱意。他总安慰自己，陆桥生只是需要时间消化，只是还在生气。
当他以惊人的速度修完所有学分，甚至超额完成目标，拿到双学位并且海外公司初具规模时，他第一个想告诉的人就是陆桥生。他甚至幻想过，陆桥生会抱着他为他高兴，会让他有机会表达这些年那些见不得光的爱恋，他以为只要有足够的时间，他的爱就可以窥见天光。
然而，一个月前，好友方以棠带来的消息，像凛冬被泼了一桶冰水在身上，将他所有的期待和卑微的希冀都浇灭了。
婚礼。七夕。港湾兴合会的千金。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尖刀，戳破了他可笑的幻想。
“瞒着我，和别的女人谈情说爱，甚至筹划婚礼……”陆忱的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陆桥生，你是不是真的觉得，我会像个傻子一样，永远被蒙在鼓里，永远任由你摆布？”
“我没有瞒你！这是我的私事，不需要经过你的同意！”陆桥生被他语气中的偏执和控诉刺痛，下意识地反驳。他结婚的目的复杂而沉重，其中甚至包含了想要彻底斩断陆忱妄念、保护他的初衷，但这些，他又怎么告诉他。
他不知道是哪句话彻底点燃了引信。
话音未落，陆忱眼中最后一丝理智的光辉湮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黑暗。他猛地低下头，狠狠一口咬在陆桥生脆弱的脖颈侧面上！
“呃啊——！”尖锐的痛感袭来，陆桥生疼得闷哼一声，挣扎骤然激烈起来，“放开！陆忱！你疯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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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归国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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