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这么容易就……”苏静的笑声被收紧的衣领截住,呛出泪花的眼角却仍弯着。她像只被拎住后颈的猫,轻拍磐石青筋暴起的手臂示意他放手。
十七的箭尖又推进半寸,血珠顺着磐石后颈滚进铠甲缝隙。空气凝固了三个心跳的时间,磐石终于松手。
“收起来。”苏静揉着脖颈下令。十七的箭尖在收回时划过一道不甘的弧光,苍白的脸上依旧没有表情,却在她伸手时乖顺地低下头。
她突然恶作剧般揉乱傀儡一丝不苟的黑发,夸道:“不愧是我的十七。”
磐石的军靴狠狠碾过甲板。“说清楚。”他每个字都像从冰窟里凿出来的。
“我赌上的可不是寒荒庐……”苏静整理着衣领,又拍了拍依旧弯着腰低着脑袋的十七,示意他抬起头来,这才对着磐石笑道,“而是这个。”她指尖轻点自己咽喉处,上面还有尚未消退的指痕。磐石抿了抿嘴,微微撇开了目光。
“我都拿我最重要的东西来赌了,怎么可能会输呢?”海风卷起她半解的披风,“赤松老太婆谨慎得像只冬眠的雪貂,她不会做傻事。可惜……”她突然做出了一个拉弓的姿势,笑得狡诈,“他们的盟主啊,看见火坑对面的宝藏,就会急不可耐。”
磐石瞳孔骤缩——原来那些看似闲谈的每一句,都是在丈量雪地联邦与狂欢之地的势力边界。
“放心,你最爱的主人的地位在最安全的地方,被人保护得好好的,完好无损。”她调侃完,转过身朝船舱走去,“我去换衣服了,你也记得早点换装。十七,陪我过去。”
十七如影随形跟上,经过磐石时刻意用肩膀撞了下他的肩甲。
磐石一个人立在甲板上,紧抿着形状鲜明的厚唇,神情变幻,最终一拳锤在了旁边铁板做的墙面,咣的一声巨响,他低骂了一句:“混蛋!”金属凹陷的巨响惊飞成群海鸟,他盯着凹陷处,心情莫名得复杂。
靠岸时,盛装的“庐主”在欢呼声中踏上红毯。没人注意到三个灰扑扑的仆从离开了队伍,马蹄一路朝着蓝玉镇急行而去。
冻土上的马蹄声如急雨般密集。苏静被磐石带着伏在马背上,脖颈间的项链随着颠簸不断拍打锁骨,腰袋里的傀儡之石发出令人担忧的细碎碰撞声。
以后出门的时候,要给他们每个人缝一个隔间,她心里想着。
她忍着恶心,含着蝶叶舞给她准备的梅干,锐利的夜风割过脸颊,呵出的白雾刚成形就被甩在身后。
“难受?”磐石的声音混着风声传来。
“越快越好。”她将下半张脸埋进毛领,冰渣碰到嘴唇又迅速融化。
马鞭破空的脆响炸开。苏静咬紧牙关,五脏六腑都在颠簸中移位,唯有心脏一直在急促地跳动着。
快点。再快点。比箭矢还要迅疾,比流星更加轻快。再快些,这样就能——
……这样就能怎样?
块状的冰簌簌从旁边的山体滑落,磐石一抖缰绳,骏马腾空越起,扬起一片细雪,她紧抱住磐石,死死盯着前方,落地时才舒了一口气,刚才的想法也随之不见踪影。
蓝玉镇的灯火刺破夜幕时,一行人畅通无阻地进了镇子。
自那场动荡过后,蓝玉镇逐渐恢复了生气。挂着的人头和流淌的鲜血已被清洗干净,嗅觉灵敏的商人们不知从何处涌来,被冷木统治时的冰冷被街上的繁华消融,于是在苏静眼中,冷木曾经使用的宅邸显得越发荒凉了。
马蹄声终于停下,苏静感觉骨头都散架了,大腿内侧似火烧一般疼,晃晃悠悠地要下来时,膝盖一软,直接朝下泥一样的滑落。
“当心——”十七箭步上前接住她,整个人跌进他的臂弯,像片被风刮落的枯叶。
“大门好看吗?”戴着兜帽的磐石收回了伸出去的手,冷嘲热讽。
苏静苍白的脸上浮起虚弱的笑,和他对视:“真是不幸,我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人类,既没有骑马一夜的体力,也没有穿过石壁的透视眼。”
来啊,互相伤害啊,她确实是没用,但他最爱的主人难道就不是吗?
磐石果然被噎住,哼了一声,怒视着她。
苏静露出了胜利的微笑。
腰袋突然剧烈震颤。
“玉君子,别闹了。”她指尖划过袋中某块传出强烈震动的石头,震颤立刻平息。这幕落在磐石眼里,又换来一声冷哼。
她实在是走不动路了,躺在十七的臂膀里,指挥着众人往花园后面的库房走。战斗留下的痕迹被人处理过,但库房门口激战的地方依旧一片狼藉,血和剑痕在地上交错,墙壁上封存着陈旧血迹。
明明是不久之前的事情,却让人觉得恍如隔世,随着他们进入阴郁的库房,第一次时杀人喷溅的鲜血又糊在掌心,她摸出一片梅干含住,唇齿间酸甜的滋味弥漫开来,她的心稳了稳。
回不去了。
杀了人,就回不了头,自己心里的一部分在那时跟着死去。
若回到过去,她还是会如此做,她只能如此做。
她的神情重归平静,腰间沉甸甸的傀儡石比任何过去都令人安心,灵敏的指尖拂过石头,挑选出了四块石头。
“出来吧,我的傀儡。”她轻声说道。
微弱的灵魂之光闪过,四块老幺序列石落地化人。新傀儡木讷的神情让十七唇角绷紧——这些傀儡连他三成战力都不及。
磐石也用严厉的目光看着自己面无表情的同胞。刚现形的战斗傀儡与老练的傀儡之间,无论是社会化的程度还是武力值都相差甚远。
这座宅邸周围一定有人在暗中观察,他们四个人进来,就不能凭空消失,可让刚诞生的它们作替身,风险不小。
他的目光又转到了老幺身上。
他曾劝过苏静,即使要带战斗傀儡,也没必要带刚现行的老幺,近卫队里随便挑一个傀儡都比他合适。
可当苏静的手指抚过其中一个傀儡的额发时,磐石突然明白,老幺对她的意义非凡,就像她脖子上挂的一文不值的项链,就像她袖中藏的杀伤力有限的□□,她需要紧紧抓住他们,来锚定自己,满腹的不满也就说不出来了。
苏静拍了拍十七的手臂,示意他放她下来,借力站稳后蹲下来把玉石放在地上的凹槽里,嗡嗡声透过地面传出,地道沉闷地开启。磐石率先跳下去,几步就落到了下面的铁笼里。
“下来吧。”他的声音在地下发出沉闷的回音。
苏静收回玉君石的傀儡石,坐在地下口,指尖隔着革传来梯子的冰冷触感,阴湿的空气缠绕着她。她踩着梯子往下两步,停下片刻,手脚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你怎么了?”磐石提高了嗓音。
“一点事也没有。”苏静吸了口气,正要向下攀爬,左脚突然一软,整个人猛地向下坠去!
“苏静!”磐石的吼声在石洞内炸开回音。?
“主人!”老幺呆板的声音竟带上了一丝惊慌。
她悬在半空,双手死死抓着栏杆,脚尖在空中无力地晃荡。腰间的傀儡石袋剧烈震颤着发出闷响,掌心的汗液让手套不断滑脱。就在手指即将松脱的瞬间——
“苏静,跳!”磐石的声音从下方传来。
话音未落,苏静松了手。黑影坠落,被磐石稳稳接住时发出沉重的闷响。苏静痛哼出声,而他胸腔里憋着的那口气终于长长吐出。
“你就不能给个信号吗?!”片刻死寂后,磐石的怒吼震得洞壁簌簌落灰。?
“别吵,”苏静瘫在他臂弯里揉着嗡嗡作响的耳朵,无力地说道,“没摔死先要被你震聋了。”
“要是没接住——”
?“这个高度死不了。”她嗤笑,抹去额头上的汗,故意用指尖敲了敲脸上面具,“戴着这个,坐轮椅也能当庐主,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磐石气得想直接松手,咬牙忍住了。
上方传来细微响动。老幺纵身跃下,落地时砸得铁笼嗡嗡作响,他站到主人旁边,张了张嘴,有什么东西要从这具躯体里跑出来,最终只是将发顶抵进苏静掌心,使劲拱着她,像寻求安慰的幼兽。
“没事了。”她揉了揉他细软的黑发,往上看了一眼,逆着光,十七的身影凝固在洞口。她清了清嗓子,提高音量:“十七?”声音扩散出回音。
直到苏静唤第二声,他才如断线木偶般骤然活动,纵身跃下时震得整个铁笼吱呀作响。
“咔嚓——”
?入口闸门闭合,最后的光线被彻底吞噬。唯有磐石胸前的老式机械灯在顽强地绽放昏暗的光芒。
似是突然被现实世界隔绝,她莫名觉得有些冷,搓了搓泛起鸡皮疙瘩的手臂。此刻他们就像是被活埋进金属棺椁里,如果传送阵失效,如果闸门被锁死,如果传送阵的另一端是敌人……
“老幺。”头顶正上方,磐石的声音沉得能压碎岩石,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去扳开关。”
落地后的十七沉默不语地站在了她身后,不像是老幺贴的那般近,但却始终确保她在他的视线范围内。
老幺望向苏静,见她颔首,这才听话地走到扳手前。
铁笼在吱呀声中缓缓下降,失重感袭来,苏静被磐石交给了十七,依旧打横抱着。在幽暗之中,她觉得恍恍惚惚。
轻响过后,铁笼与轨道精准对接。在磐石的指令下,老幺笨拙地操作起舵轮,轮子在轨道里嘎吱作响。
苏静试图驱散脑中的纷乱思绪。
这短暂的旅程已让她有隔世之感,那她与曾经的平凡生活之间,又隔着多远的距离?
忧虑如蛛网般缠绕心头。她最牵挂苏澄,自己离开这么久,他该急坏了吧?
但愿他没有耽误学业。傀儡店那边,阿树和黑魄人那么好,应该不会因为她数月无故缺勤就开除她吧?还有房租,存折还安全地藏在床底缝隙里吗?海昼说要去狂欢之地探亲,不知回来了没有……
思考的问题越来越现实,她不禁苦笑。自己果然不擅长感伤,玉君子真是倒霉,连续遇到两个不懂风雅的主人。
幽暗的石洞中,梯子转入新的岔路,不断朝着传送阵方向前进。
老幺的操作越发娴熟,苏静不禁感叹寒荒庐战斗傀儡的学习能力确实非凡。
终于,小车停稳。所有人都明白,目的地到了。
眼前是一个巨大的洞窟,铁轨至此而止。与沿途微弱的光源不同,这里弥漫着淡蓝色光芒,将每个人的脸庞都映成幽蓝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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