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昼那句带着火星子的质问刚砸出去，林静的声音便从沈疏言身后传来，不高，却像一盆冰水，精准地泼灭了空气中刚刚燃起的噼啪火星。
“许昼。”她走上前几步，目光带着她惯有的、不容置疑的冷静扫过许昼：“怎么说话的？一点待客的礼貌都没有。”
客厅里的空气凝滞了一瞬。
许昼梗着脖子，看着母亲和那个"不速之客"站在一起的画面，觉得格外刺眼。
许瀚成刚停好车，见状也紧跟着上前，语气温和却难掩一丝尴尬，他拍了拍许昼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带着点安抚，又像是制止：“小昼，别闹脾气。过来跟疏言打个招呼。你是主人家，要有主人家的样子。”
说罢他转向沈疏言，语气歉然：“疏言啊，别介意，小昼这孩子被我们惯坏了，没什么恶意的，就是脾气急了点。”
许昼眼睛里满是不服，但在林静冷冽的视线压迫下，还是不情不愿地往前挪了半步，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哦。”
沈疏言的视线极快地从许昼愤愤不平的脸上掠过，落到许瀚成身上，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样子，微微颔首：“没关系的。”声音低沉，没什么情绪，像石子投入深井，连回音都吝啬。
他的反应太平静，太……置身事外，反而更衬得许昼像个无理取闹的幼稚鬼。
许昼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憋得脸颊微微发烫，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燃着明晃晃的敌意。
林静似乎懒得再跟他计较态度问题，语气放缓了些转而向沈疏言介绍：“这就是许昼，比你小一岁，以后你们就在一个学校了。明天开学手续都办好了，你在理科一班，跟小昼同班。”
说完她又看向许昼，眼神里带着明确的指令，“许昼，疏言刚来，很多事情不熟悉。他已经转到你们一中了，明天高二开学和你一起去报到。”
“理科一班？”许昼猛地抬头，瞬间忘了那点别扭，脱口而出：“他不是刚来吗？而且我……”
——而且我填的是文科班啊！
这话卡在喉咙里，因为他猛地想起昨天争吵时被忽略的细节。
许昼，一个不折不扣的偏科代言人，除了数理化烂得惊天地泣鬼神，文科类都是整个年级最拔尖的，语文英语更是好得让理科老师扼腕。也正因如此，顶着虚虚飘在及格线的这三科，他依然在年级前300名内□□着。在他看来逃离数理化那就是人生首要大事。
当时填表时家里没明确反对，他还以为成功了！
林静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淡淡道：“理科一班是年级最好的班，师资最好，对疏言未来的发展更有利。你那个文科志愿我和你爸商量了一下，已经跟王主任说好了，把你从文科一班调到理科一班，你们正好互相有个照应。”
什么？！
许昼感觉自己的耳朵嗡了一声，血液猛地冲上头顶。把他从擅长的文科，一声不吭就扔进他最头疼的理科尖子班？就为了“照应”这个面瘫？
“你改了？！” 许昼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愤怒而有些发颤，眼睛瞪得圆圆的，卷翘的睫毛都在轻颤，“我明明选的是文科！我数学物理什么样子你们不知道吗？我去理科班干什么？当吊车尾给人垫底吗？凭什么啊！”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尾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委屈。
“文科能有什么用？”林静的语调依旧平稳：“将来择业面太窄。理科的选择多得多，现在辛苦一点，是为了你以后好，你的决定并不总是正确的，许昼。”
“为了我好？你们根本不知道什么才是对我好！”许昼气得眼圈都有些发红，“这是我自己的事！你们平时管过我吗！凭什么现在替我做决定！”
“小昼！怎么跟你妈妈说话的！”许瀚成的声音带着呵斥，但更多的是无奈。
“这件事已经定了。”林静打断了他，语气没有任何回转的余地：“高二刚开始，调整还来得及。多花点心思，没那么难。明天早上你和疏言一起走，带他熟悉一下校园和班级。”
“我带他？！我凭什么带他？我不去！”
许昼气得脸颊通红，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胸口剧烈起伏，感觉整个世界都在跟他作对。
领地被侵占，志愿被篡改，现在还要他给这个“入侵者”当向导？
“许昼！”许瀚成试图按住他，“少说两句！”
“我就不！”许昼猛地甩开手，怒火烧得他眼睛发亮像淬了火的琉璃，他后退一步吼道：“你们从来都不问我！我的房间！我的志愿！现在还要我带着他？！凭什么！”
所有的烦躁、不满、被侵犯感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他死死咬住下唇，狠狠瞪了一眼依旧没什么表情仿佛置身事外的沈疏言，那家伙冰冷的侧脸在此刻看来简直是另一种形式的嘲讽。
许昼再也待不下去一句话都不想再说，猛地转身，踩着客厅中央那块昂贵的波斯地毯，几步冲过铺着大理石的光洁门厅，踏着那道弧线优美、铺着深色实木踏板的楼梯冲上了二楼，然后"砰"地一声巨响，把自己摔进了二楼走廊尽头的房间。声音之大好似整栋房子都跟着震了震，吓得本来安然躺在客厅地摊上晒太阳的‘元帅’嗖的一下钻回了猫窝。
楼下陷入一片尴尬的寂静。
许瀚成尴尬地搓了搓手，对沈疏言笑了笑，笑容有些勉强：“咳，这孩子……脾气倔。疏言，别介意。”他指了指楼上，“你的房间在二楼，就在小昼对面，朝南，以前是他的游戏房，已经收拾好了，我带你去看看？”
林静也恢复了冷静，只是眼底有一丝极淡的疲惫，抬手捏了捏眉心语气平和地说道：“先去休息一下吧。学校的事不用担心，教材和新校服明天会直接送到教室。”
沈疏言的目光从二楼那扇仿佛还在震动的房门收回，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点了点头：“谢谢叔叔阿姨。”
他提起那个旧行李箱，轮子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咕噜声，沿着许昼刚刚踩过的旋转楼梯，沉默地上了二楼。
二楼的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吸走了所有脚步声。沈疏言提着那个旧行李箱，跟在许瀚成身后。许瀚成推开左边尽头的房门，打开了灯。
“就是这里了。床单被褥都是新的，衣柜书桌也整理过。你看看还缺什么，随时跟我们或者阿姨说。”许瀚成语气温和： “浴室在走廊中间，和小昼共用。你先收拾一下，休息休息，晚饭好了叫你。”
沈疏言再次道谢：“很好，什么都不缺。谢谢叔叔。”
送走许瀚成，关上门，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
这间房不大，但很整洁。墙面似乎重新粉刷过，是干净的暖白色。一面墙做了书架，现在空了一大半，只零星放着几本可能没来得及搬走或者弃置的漫画书和游戏攻略。书桌是原木色的，靠窗放置。一张单人床，铺着蓝灰色的格子床单。窗帘也是同色系，此时正敞开着，窗外是后院茂密的树冠。
空气里还残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属于原来主人的气息——大概是某种水果味的香薰，混合着新换床品的淡淡皂香。
这里很好，好得甚至有些不真实，像酒店的标准间，整洁、亮堂，却也……同样没有什么温度。
沈疏言将行李箱放平，打开。里面东西很少：几件叠得整整齐齐的旧衣服，颜色都是灰黑白的，几本边角磨损的旧书，还有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木制相框，背面朝外放着。他将衣服一件件拿出，挂进空荡的衣柜，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习惯性的、节省空间的规整。书被放在书桌一角，相框则被小心地立在床头柜上，依旧背面朝外。
做完这些，他拉开书桌的抽屉，想看看是否有空余地方放置文具。抽屉被擦得一尘不染，里面只有几支用没水的笔和一小块像是被掰了的橡皮擦。最里面的角落，似乎卡着一个小小的纸团。沈疏言顿了顿，用手指捻了出来然后展开。
那是一小张从作业本上撕下来的纸，边缘毛毛糙糙。上面用圆珠笔画着一只极其抽象、张牙舞爪的王八，线条歪歪扭扭，透着一股稚气的愤懑，旁边还潦草地写了一行小字：“入侵者死！！！”后面跟着三个巨大的感叹号。
沈疏言指尖捏着这个一眼就知道出自谁手的小纸片，看着那只丑得有点好笑的王八。
窗外的阳光落在他浓密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片刻后，他将那张纸重新揉成一团，精准地丢进了桌角的垃圾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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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昼把自己摔进柔软的大床里，力道之大甚至回弹了两下，心里的火气却越烧越旺。
理科一班！这三个字像噩梦一样在他脑子里盘旋。
晚饭他根本没下去吃，赌气饿着肚子。但现在，胃里空落落的感觉越来越明显，混合着委屈和愤怒，灼烧着他的神经。
他在床上翻滚了两圈，心里的火苗蹭蹭往上冒。
那个沈疏言！那副冷冰冰好像别人都欠他钱的样子！
还有他妈！**！独裁！法西斯！！！
胃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
……好吧，生气也很消耗体力。
他烦躁地抓了抓自己微卷的头发，认命地爬起来翻身下床，熟门熟路地趴在地上，从床底下拖出一个巨大的、塞得满满的塑料收纳筐——这是他对抗家庭“暴政”、深夜充饥的"战略储备粮"，里面各种薯片、饼干、牛肉干、泡面堆积如山。他扒拉出一包烧烤味薯片，撕开，恶狠狠地嚼着，仿佛嚼的是物理课本和某个面瘫的脸。
吃了几口，似是还是觉得憋闷，他摸过手机，半趴在床上点开一个头像是歪嘴笑的沙雕熊猫头的微信聊天窗口。
许昼手指翻飞，把满腹的委屈和愤怒化成文字炮弹喷射出去。
【Zzz】：[炸成烟花.jpg]
【Zzz】：我没了！我真的没了！毁灭吧！烦死了！
【Zzz】：我妈把我卖了！我家来了个冰山脸！住我游戏房！还特么把我志愿改了，现在我被流放去理科一班了！
【弘川第一翘臀】：？？？
【弘川第一翘臀】：卧槽！信息量巨大！慢慢说！哪个冰山脸？帅吗？
【弘川第一翘臀】：等等！你志愿被改了？那不是要回来跟爸爸我相依为命了？哈哈哈哈！ 真的假的？你不是誓死要学文吗？老班能同意？
【Zzz】：滚蛋！谁要跟你相依为命，我现在只想毁灭世界！
【Zzz】：我妈！她没问我！直接找阎王把我调过去了！就为了那个住进我家的入侵者！还要我明天带他去学校，照顾他！
【Zzz】：帅个屁！面瘫脸！哑巴！看着就烦！
【弘川第一翘臀】：啧，听起来是个酷哥啊。不对，重点是你妈为啥突然给你塞个人？远房亲戚？
【Zzz】：不知道！说是什么...沈阿姨的儿子，烦死了！我现在一想到明天要去理一班我就想原地去世！
【Zzz】：我感觉我在这个家已经没有立足之地了！我的房间！我的自由！我的文科梦！！！
许昼愤愤地戳着屏幕，又吐槽了几句，心情稍微平复了一点点，但胃里的空虚感更强烈了。薯片根本不顶饿。
他看了一眼时间，估摸着楼下那顿尴尬的晚饭应该早就结束了。于是，他放下手机，赤着脚走到门边，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
外面很安静。
犹豫了一下，他做贼似的轻轻拉开房门，走廊一片昏暗，只有走廊对面的房门底下缝隙里透出一线暖黄的光。
他还在里面。
许昼心里那股无名火又蹭地冒起来。他凭什么这么理所当然地占据我的空间？凭什么因为他，什么都变了？
这么想着，他转身踢上拖鞋，就在他打开门蹑手蹑脚准备溜下楼去厨房觅食时，对面房间里突然传来清晰的、走向门口的脚步声。
许昼的心脏莫名其妙地猛地一跳，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嗖"一下缩回自己的房间，迅速而轻巧地关上门，只留下一条极小极小的缝隙，屏住呼吸偷偷往外看。
等了十几秒，对面并没有人出来。那脚步声似乎只是在门内走动。
许昼：“……”
他猛地反应过来，靠！这是我家！我凭什么像个入室行窃的小偷一样躲躲藏藏？
正懊恼着，手机屏幕又亮了起来，还连续震动了好几下。
【弘川第一翘臀】：[在吗.jpg]
【弘川第一翘臀】：[歪，妖妖灵吗这里有人装死.jpg]
【弘川第一翘臀】：昼哥？昼宝？小昼昼？你被冰山冻住了吗？
手机又震了一下，发来一条新消息：
【弘川第一翘臀】：真没了？不是吧昼哥，这就被打击到了？不像你啊！刚才的气势呢，去刚正面啊！
刚正面？
许昼盯着那三个字，眯了眯眼睛，一种混合着怒气、别扭和不知从何而来的挑衅心理迅速占领了高地。
对啊！他怕什么？该觉得不自在的是那个入侵者才对！
他一甩手把手机丢回床上，做了个深呼吸，仿佛要上战场一样。一不做二不休，他猛地拉开房门，大步走到对面那扇透光的门前。
站定，抬手。
“叩、叩、叩。”
敲门声在寂静的二楼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甚至带着点虚张声势的挑衅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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