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备铃的余音还在走廊里打转，前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时，教室里原本没歇透的窃窃私语突然卡了壳，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地扫了过去。
沈疏言站在门口，怀里抱着刚从教务处领的一摞教材，北江附中的白色校服在一众蓝白相间的一中校服里格外显眼，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目光。原本稍歇的窃窃私语声浪般重新涌起。
“哇，就是他……”
“刚转来的？北江附中的？”
“北江附中？！真的假的？那不是号称‘985预备营’的隔壁省重点吗？怎么会转到我们这儿来？”
“不知道啊，但……好帅啊。感觉我们班颜值天花板要换了。”
“我靠……这颜值，跟昼哥能打了吧？”
“听说北江的理科师资比我们还强，他成绩得好成什么样，才敢随便转校啊？”
细碎的议论像蚊子似的飘过来，许昼趴在桌子上，耳朵却尖得很。他没抬头，指尖却无意识地抠着橡皮，心里莫名窜出点别扭的情绪——
什么叫“跟我能打”？
这人明明是张没表情的面瘫脸，哪有他这张人见人指定爱花见花死命开的脸看着鲜活？可转念想起早上对方穿着校服悠哉喝粥时那副规整模样，又有点气闷。
他忍不住撇了撇嘴，用胳膊肘撞了下旁边的周曜，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来：“啧，看见没，招蜂引蝶。”
周曜正看得津津有味，闻言贱兮兮地凑过来说：“咋了昼哥，有危机感了？你还真别说，这‘冰山转校生’的人设是挺带感的哈。而且北江附中啊，那可是学神聚集地，他怎么想不开跑我们这来了？虽然我们一中也不差啦……看你家‘灾星’这气场，是要抢你校草位置啊。”
“抢个屁。”许昼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故意拔高了点音量说道：“也就那样吧，白瞎了张脸，跟块冰似的，看着就没劲。”话说是这么说，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又瞟了两眼。
刚说完，就见‘冰’仿佛完全隔绝了所有打量和议论，视线在教室里快速扫过，精准地定位到那个唯一的空位——最后一排，隔着个过道，许昼旁边的位置，随即迈步往这边走。
许昼一个激灵下意识收腿坐直，随着他的接近，细碎的议论声像潮水般漫过教室，甚至能清晰地听到旁边女生压抑着兴奋的吸气声。
许昼梗着脖子，硬是没敢抬头，但眼角的余光却不受控制地瞥向过道。
沈疏言抱着书走近，他身量很高，步伐稳健，走近时，一片淡淡的阴影笼罩下来，恰好投在许昼摊开的练习册上，将他整个人也笼了进去。
那阴影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还有一丝极淡的、说不清是洗衣液还是阳光晒过的清冽气息。
许昼下意识地缩了缩手指，心里莫名地咯噔一下：操，没事长这么高干什么？肩膀好像……也挺宽的。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让他更加烦躁。
听见身旁传来轻微的桌椅碰撞声，他余光偷偷往旁边瞥，正看见沈疏言把教材摞在空桌上，动作轻得没发出一点声响。紧接着又从书包里拿出一个黑色笔记本，扉页上没写名字，只画了道极简的直线，笔袋被放在桌角，拉链拉得严丝合缝——跟许昼桌角堆得歪歪扭扭的书、露着半截笔帽的笔袋比起来，简直像两个极端。
许昼莫名觉得手有点痒，想把那本笔记本扒拉歪。
就在这时，上课铃正式打响，高跟鞋敲击地面的清脆声响由远及近，李萍抱着教案走了进来。她穿了件浅杏色的衬衫，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几个原本还在偷偷传纸条的学生赶紧把纸塞回抽屉。
“同学们早上好啊。”李萍把教案放在讲台上，笑着扫了圈教室说道：“先跟大家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李萍，接下来两年既是你们的语文老师也是你们的班主任。你们要是觉得‘李老师’太生分，跟往届学生一样叫我‘萍姐’也成。只要别在走廊上大声喊让王主任听到了就成，不然又该说你们没大没小找我喝茶了。”
底下发出低低的笑声，立刻有胆大的同学大声喊了声“萍姐”，气氛瞬间松快了些。
李萍等大家笑完，才收起笑容，语气认真了些：“假期都过够了吧？心该收回来了，从今天起你们就是高二理科一班的学生了。咱们理科一班，是年级挑出来的尖子班，在座的要么是高一就在重点班稳住的，要么是这次分科凭着理科优势挤进来的。”
“别觉得理科班就只看数理化。”像是没看见教室里的小动作，她继续说道：“高一不分科，你们还能靠文科拉分，现在不一样了——数学每周两小测，物理和化学轮流随堂考，每周五下午最后两节课是周考，成绩当晚就会贴在布告栏；月考每月一次，跟平行班一起排名，年级前五十有奖金，班级倒数十名要找我谈话。”
底下响起一片细微的抽气声。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如此密集的考试安排和高压目标还是让气氛瞬间紧绷起来。许昼旁边的周曜偷偷做了个鬼脸，用口型跟他说：完了，以后周五别想打球了。
许昼没理他，心里却凉了半截——每周两小测？他高一数学期中期末能及格全靠蒙，这要是每周考，岂不是得被追着骂？
“还有联考和竞赛。”李萍顿了顿，语气更重了些，“这个学期末，咱们要跟隔壁市的三所重点中学搞第一次联考，排名直接算进期末总评；下学期三月有物理竞赛，四月是数学，五月化学——想冲自主招生的同学，现在就得开始准备，别等临到头再抱佛脚。”
她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了行字：“每天八节正课，上午五节，下午三节，最后一节是自习；晚自习从七点到九点半，走读生自愿，住宿生必须参加，但我建议大家有时间的都参加——班里会安排科任老师答疑，有问题别攒着。课表和各科进度安排，今天放学后也会张贴在教室后面的布告栏。”
李萍的目光在几个高一就比较活跃的学生脸上停顿了一下，包括许昼。“我知道，班里有同学原本志在文科，语文英语极其出色，数理基础却相对薄弱。”
这话几乎是指名道姓了，有不少跟他相熟的同学纷纷扭头看向他。许昼感觉脸颊有点发烫，不自在地捏着耳尖低下头，不知是不是错觉，旁边那道平静的视线似乎也短暂地落在了自己身上，让他如芒在背。
“既然选择了理科，或者说，被调整到了理科班，”李萍的语气缓和了些，却更显郑重，“就必须要迎头赶上。理科学习没有捷径，就是多做题，多总结，多思考。跟不上进度，随时来找任课老师们，不要害怕提问，明白吗？”
“明白——”底下传来参差不齐的回应。
许昼听得头都大了，趴在桌子上跟没骨头似的，心里只剩一个念头：他的文科梦，是真的彻底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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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分钟过得像一个世纪。许昼盯着课本上的《林黛玉进贾府》，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只听见李萍在讲台上分析人物关系，什么“熙凤的泼辣”“黛玉的敏感”，他一句都没听进去，满脑子都是数学小测和物理随堂考。
身旁传来极轻微的、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那声音时有时无，像某种无声的压力，催得他头皮发麻。他把脸埋进臂弯里咬着笔盖抵抗困意，余光瞥见身旁那位偶尔翻动书页的手，指节修长分明。
直到下课铃响，李萍合上讲义，才又想起什么似的，朝沈疏言招了招手：“你跟我来趟办公室，我跟你说下之前的课程进度。”
沈疏言应声而起，再次经过许昼身边，那片短暂的阴影一晃而过。
两人刚走出教室，许昼就像被抽了骨头一样，“砰”地一声瘫倒在课桌上，额头抵着冰凉的桌面，发出哀嚎：“死了死了死了……一周三次小测，还有联考竞赛……杀了我吧……”
周曜凑过来，一脸同情：“节哀，昼哥。你说你妈这是图啥啊？非把你塞进这修罗场，还给你配了个冰山时刻提醒你是个菜鸡。”
“滚蛋！”许昼有气无力地踹了他凳子一脚，“还能图啥？图我给那个冰山当垫脚石呗！还要我照顾他？你看他那样子需要人照顾吗？我看他照顾我还差不多！” 他说着，又忍不住瞥了一眼旁边空位上码放得整整齐齐的书本，对比自己桌面上的一片狼藉，心情更加郁卒。
“不过说真的，”周曜摸着下巴，看向门口方向，“北江附中的大佬啊……怎么会屈尊降贵来我们这儿？虽然我们一中也不差，但北江那边可是神仙打架的地方……话说，萍姐怎么把他叫去办公室了？会不会是要给他开小灶啊？”
“谁知道，”许昼没好气地嘟囔，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瞟向门口，“最好是因为他作文零蛋，直接劝退回原籍。”
……
教师办公室里。
窗台上的绿植叶子舒展，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李萍没急着问话，先是拿起水壶给那盆绿萝浇了点水，然后才转向安静站在一旁的沈疏言，语气温柔的问道：“刚从北江过来，还习惯吗？弘川的天气比那边要潮湿些。”
沈疏言似乎没料到会问这个，顿了一下才回答：“还好，谢谢老师。”
“北江附中的语文教研组很强，尤其是带你们这届的郑老师，我们以前一起开过会，她的课很有深度。”李萍一边从抽屉里拿出新校服一边问：“她带你们的时候，重点在啃哪几本选读？还是《古文观止》和《现代散文选编》那套老路子吗？”
“主要是那两本，但额外补充了很多先秦诸子的篇目和西方现代派的诗歌赏析。”
李萍点点头，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老郑就喜欢加餐。那你们议论文练的是时评类多还是传统立论多？”
“穿插进行，后期以材料作文和思辨性议论文为主。”
“古诗文呢？要求全文背诵的范围有多大？”
“必修和选修教材内要求背诵的篇目全部需要，另外额外划了《诗经》和《楚辞》里的部分名篇。”
几句下来，李萍心里已经有了数。这孩子的语文基础不是“不错”，是相当扎实，训练体系完整且要求极高，远超一中同等进度的学生。
她把那袋叠得整齐的新校服递过去，语气更温和了些：“看来郑老师把你们底子打得很牢。我们这边的进度和深度可能和北江不太一样，但语文学科，底子好就什么都好说。保持住你的阅读和写作习惯，理科班更需要文笔好、逻辑清的人。”
“谢谢李老师。”沈疏言双手接过校服。
“你之前的课程进度，比我们快了半本书啊。”李萍想起早上在王主任那拿到的学生档案有些惊讶的问：“数学的函数和物理的电磁学，你们都已经讲完了？”
“嗯，”沈疏言点头，“寒假的时候提前预习了。”
李萍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很好。那这段时间你可以稍微轻松点，但也不能松懈。我们这边的综合训练难度不小，而且竞赛方面可能和北江的训练体系有些差异，你需要尽快适应。”
她从抽屉里拿出几张卷子：“这是开学物理和数学的摸底卷，有时间可以做做看。”
“好的，谢谢老师。”
“跟我客气什么。”李萍摆摆手，说道：“你要是觉得进度太快，或者有什么不适应的，随时来找我。班里的同学都挺热心的，要是有不懂的，也可以问周围的同学——对了，你旁边是许昼，那小子人挺好的，就是有点皮，话多。高一时学校里的老师有一个算一个教过没教过他的都跟他很熟。”说完，像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一般笑了笑，接着摆摆手继续说：“行了，你先回去吧，下节课是数学，老刘的课，别迟到。”
沈疏言微微躬身告辞，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走出办公室，刚拐过走廊，就看见许昼和周曜站在教室门口打闹。许昼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几缕卷毛翘在额前，笑得露出了虎牙。
阳光落在他脸上，像一片温热的薄纱，额前翘起来的卷毛沾了光，泛着毛茸茸的金边；眼睛被晒得微微眯起，琥珀色的瞳仁里晃着细碎的光，像是把夏日里最烈的明艳都揉进了眉眼间。
沈疏言脚步顿了顿，很快又恢复如常，径直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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