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哥,本王背你!”
赵铮无奈:“不必了,我自己能走。”
“你能走什么呀?”赵镕瞧着他那一副仿佛奔着修仙去的孱弱身躯,嫌弃道,“四哥是在怪本王?”
“不是。”
“不管是不是,四哥总得给个负荆请罪的机会吧……不然三日后,本王……”
赵铮一笑:“你放心,君上不会知道的。”
赵镕弯下了身,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本王不放心!谁知道四哥会不会在君上面前告本王的状?”
赵铮举过他的伞,伏上他的背。
“好轻啊。”赵镕直起身板,背着他四哥在雨中行走,几个随从纷纷跟在他们身侧。
雨中,赵镕的鞋袜已被打湿,他一路沉思,而后开口道:“四哥?”
“嗯?”
赵镕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咽到了肚里:“到西城门了。”
“好。”赵铮知道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却也无意多言。他明白,不需多言,也不必掩饰,晋王必会回头验看那匹倒地不起的服马,那时,他便会洞悉一切。
赵铮撑伞假寐,一闭眼,却似又看见了他猛开四辕马车车门瞬间所见的断头崖。其实那一刻,他在自己眼中便死了,但他这人却生性古怪,越是死路一条,越是向死而生。
那一刻,他反倒很快冷静下来,但他始终无法克服自己勒马的恐惧,不敢尝试着坐在车前驾马。可是他更清楚,他若在这断头崖断了头,赵铮的十一年便永远成了梦幻泡影。
惧之不能,则杀之。
车上,他于心惊肉跳肝胆洞裂之际拔出袖中所藏的天青玉镞簪,对准那匹黑色服马的尾骨,猛地刺了下去!
机会只有一次,若他刺偏了地方,马只会惊得更厉害,早一刻把他带入无间地狱。只有一举击断它的尾骨,让它永远站不起来,牵制住其他三马,他才能活。
赵铮的手很稳,稳稳地扎进了要害,黑马吃痛一勒,发出它此生最后一次哀嚎,随后应声倒地。
赵铮喘着气,紧紧扶着车辕而下,摔倒在泥中。鲜血淌着雨水,顺着马背汩汩涌出,浸染了赵铮的衣裳。
他讨厌血腥的颜色和味道,见贴身的鱼肚白沾上了不干净的东西,忙用鱼鳞披风盖上。
大雨滂沱,他正欲寻一个避风所在,待风雨小了再踏上归途,不意却听到了这样一句话。
“要钱没钱,要权没权的,一条贱命!”
他瞧着自己浑身的血污,忽然觉得满目疮痍,可悲可恨。不知从哪里冒出的力量,让他一跃便上了车,静坐在马车中。
赵铮的左手扼制住自己的右手,安静在车缝中观望,将那獐头鼠目的晋王随侍的模样烙在了心里。他冷笑,手中玉镞簪尚在滴着马血,见那小厮拉着辔头探看又转身,目光便凌厉地盯住了他的喉咙。
可是随之而来的又一声呼喊停住了他将要飞掷玉镞簪的手:“鸣荻,我四哥呢?”
这场惊马如梦一般,停在了他将要取人性命的一刻。
他猛醒,握簪的手微微发抖,它本来该是一件礼物,而非一件凶器的。既然脏了,便送不得人了。叹了口气,他将玉镞簪簪入自己发中。
赵镕背着赵铮,刚进了西城门,迎面而来便是一声刺耳的尖叫:“我的殿下啊!可算是找着你了!哎呦喂,这浑身上下的,这到底是怎么了?”
赵铮将伞打高了些,瞧见一个打着伞却半个身子湿透的老人,叫道:“刘翁,你怎么……”
刘奇几乎热泪盈眶:“殿下,临水殿前阿盛那小子说晋王……”说着,他恍然想起眼前还有个人似的,“噢,奴婢见过晋王殿下。说仿佛听见殿下在晋王殿下的马车里,奴婢一路打听这马车去了哪里,可一时间又是打雷又是下雨的,人都跑了,奴婢着急啊,怎么着都寻不着殿下……”
鸣荻见刘奇那没礼数的模样,心中鄙夷。
赵铮笑道:“刘翁,我这不是回来了嘛。你看,还是晋王殿下亲自背的我。”
赵镕有些心虚,勉强笑道:“是,是啊,本王背四哥,应该的……”
刘奇觉得有些奇怪,一时间却也不便多问,便道:“晋王身份高贵,还是让奴婢来送殿下吧……长安,长泰!”
听闻叫唤,雨中两个驾一马轺车的年轻男子加快了脚步。
长泰最先瞧见了赵铮、刘奇和乌泱泱一群人,兴奋地招呼着右臂:“呀,殿下,殿下!长泰在这里!”
鸣荻越发好笑,小声嘀咕:“这都是些什么人啊。”
长安拍下了长泰高举的手:“你在这里有何重要,重要的是寻到了殿下,别丢人了!”
“噢……”长泰有些委屈道。
赵铮道:“晋王,如今既已进京州城,若再劳你大驾,只怕这满城风雨过后又是风雨,我还是自行回府为好。”
赵镕放下了他:“好,那四哥请吧。”
刘奇打着伞接过了赵铮,长安和长泰送他上了车,他们朝晋王作了个揖,便打道回了白虎园。
赵镕打着伞,在雨中凝望着这一行人的背影,视线又移回自己染血的袖口:“本王家的四哥真是,呵……”他笑着,右手缓缓拨动着自己左手的孔雀玉戒,“鸣荻,本王到断头崖之时,四哥都和你说了什么?”
鸣荻脑中顿时闪现出当时的恐怖回忆:“他,他可怕地冲我笑着,还问我,要不要进来躲雨……”
赵镕皱眉:“还有呢?”
鸣荻摇头:“没有了。”
赵镕愁思之色尽在眉间,片刻却又舒展:“也罢,如此方才有意思些。追风,赶月,随本王回府。鸣荻,你去把本王的‘君子一言’带回来。”
“噢……”鸣荻大惊,“啊?可是殿下,有匹西域烈马已经死得透透的了,这该如何带回呀……”
赵镕早已带着追风赶月大摇大摆地走了,头也不回道:“带不回,你就自己从断头崖跳下去吧!”
鸣荻无助地站在雨中,良久,朝着白虎园所在的西方狠狠跺了下脚,似乎这样便同将所恨之人踩在地上肆意欺辱一般:“赵铮,我恨你!”
白虎园中竹林茂密,更适合闲人无事听雨。
但此刻,众人丝毫没有心情,只顾着簇拥着赵铮回去躺下歇息。
日就月将斋中,刘奇帮赵铮解下满身污泥的披风,立时瞪大了双眼:“殿下,血,这么多血!”
长安也略显慌乱:“殿下伤到了哪里?”
长泰惊呼:“殿下,你怎么样,不要吓我!”
赵铮安坐在榻:“你们三人何时变得和晋王一般啰嗦了,一人一句,吵得我头都大了。我无事,这不是我的血。”
刘奇眼中又开始酸涩:“殿下!殿下到这时还在嘴硬,这么多血,自前胸到脚踝,是不是那晋王……”
赵铮无语:“说了不是我的……”
长泰似乎根本无意听他辩解,吼得比谁都大声:“我就说那晋王没事背我家殿下做什么!事出反常必有妖,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赵铮更加无奈:“你们看,这真的不是我的血,这是……”
“殿下……”刘奇跪了下来,抚摸着赵铮脚踝处的血迹。
长安则动作轻柔,缓缓解开赵铮的衣襟,见他身上虽有些血污,却不见真正致命的伤口。
赵铮两手一摆:“说了不是我的血,这是马血!”
刘奇和长泰在赵铮身上左看看右摸摸,确认并无大碍后才放下了心:“谢天谢地,谢天谢地啊!”
长安疑惑道:“殿下身上怎会沾染马血?”
赵铮披起湿漉漉的汗衣,淡淡道:“晋王与我驾马出城,马惊了,我俩摔了,马死了。”
长泰的眼睛里写满了不相信:“就这样?那晋王平素与殿下并无深交,为何驾车带殿下出城,又为何背殿下回城……”
“长泰。”赵铮将袖中之水轻甩到他脸上,“你是殿下我是殿下?”
长泰厚颜笑道:“殿下是孙行者,我只是者行孙,殿下是齐天大圣,我当然只是六耳猕猴啦!”
长安白了他一眼:“好了,你还要让殿下披着这湿衣服到几时?快去烧水,伺候殿下沐浴更衣吧。”
“噢,知道了!”长泰匆匆去了。
“噢!”刘奇亦想起了什么,“奴婢也去!”随即退下了。
过不多时,赵铮将自己的每一寸肌肤沉没在水温尚可的热水里,在水中睁开了眼。
白虎园不愧是前朝惯会贪污的奸佞所造,冬暖夏凉,既可竹中听雨,又能池上观鹅,连斋中暖池都建造得格外舒适。除了府中因抄家而多有空置,寻常难免显得空空荡荡之外,还是宜室宜家的。
赵铮自暖池出水,呈放于青铜兽台上的衣裳却有些不寻常。
他执起袖端一看,是一件玄色深衣,衣边为朱色锦缎,深衣下是一条麒麟大带。
窗外有人影闪过,赵铮喊道:“躲什么,刘翁!我都看见你了!”
殿外,刘奇抓着一个外庭小侍女的胳膊,用眼神威胁着她,那侍女只好道:“殿下……需要奴婢进来伺候吗?”
“你,你是谁!不,不用进来!”赵铮退了一步,差点儿跌回池中,急急在屏风后穿好了深衣,将门一开,只见刘奇笑容可掬地瞧着他,那侍女怕早已走了。
长泰略显失望,向刘奇一撇嘴:“到底是穿上了呀……没意思,这个月又是我扫雪。”
赵铮弹了下长泰的头:“难道你觉得你家殿下会衣不蔽体地走出来?”又瞪了一眼刘奇。
刘奇乐呵呵道:“殿下,这是君上放在殿下生辰礼的被褥箱子中的,一共三套,这才是第一套冠服呢。”
赵铮瞧着身上:“繁文缛节。”
刘奇酸酸地说:“殿下年纪到了,及冠,娶亲,之藩,还有几次繁文缛节可躲啊?”又喜道,“奴婢不知道殿下这冠服合不合身,只知道殿下定不愿试这冠服,所以只好想了这个法子,现在一看,竟是为殿下量体裁衣做的一般!”
赵铮步履如飞地迈向日就月将斋:“嗯,不错。”
为了这家伙的及冠礼,一大家子真是操碎了心。接下来,那个传说中“一手举鼎一手拔树”的人该闪亮登场啦~哎呀,年轻真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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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6.玉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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