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铮的步子越发得快,但赵镕总能从容跟上:“四哥可真难伺候,还是你自己说,你想要什么吧!”
赵铮心中一叹,脚下一顿:“多谢晋王好意,我什么也不缺。”
赵镕被他这猛然一刹踉跄了一下,随即不满地抱怨,声音小得赵铮听不见:“什么也不缺?呵,全京州最没资格说这话的人就是你……”他一脸正色道,“四哥莫非是看不起本王?”
赵铮一笑,瞧他生气的样子,脑中竟生出一句玩笑来:“怎会?晋王除了钱,还有什么呢?”
“你!”赵镕果然面红耳赤起来,“本王有钱就是了不起!”
“玩笑而已。”赵铮笑道,“晋王还有万贯家财,可我,”说着,他伸了伸衣袖,“囊空如洗。”
赵镕大笑:“走,今日就带四哥潇洒走一回!四哥的账,都算在本王头上!”
他笑得阳光灿烂,一口一个“本王”。赵铮无奈摇摇头,这块狗皮膏药今日怕是要一直黏着他了。
果然,赵铮一路走着,赵镕便一路念念叨叨。他一天听赵镕讲的话,就抵得过日就月将斋中四张嘴一旬讲的话。
“这簪子不错。”赵铮走到一处首饰摊子前,一眼便瞧见一支天青色的玉簪,触手生凉。
赵镕点点头道:“这玉簪做成了箭镞之形,的确有些特别。”眼睛一溜道:“四哥平日不爱习武的,这是买来送人啊?”
赵铮不言,亦不否认。
“好看是好看,就是这玉并非上等。”赵镕仔细摩挲手中玉簪,略有惋惜之色。
“无妨,彼之秀色,我之心意。”赵铮笑道,一手拿回他手中天青玉镞簪,一手将钱付给那摊前的娘子。
那娘子只顾瞧着赵铮低眉弄玉的神情,见他走了方才瞥见货板上的银钱,神思仍在九天之外遨游:“好,好美……”
赵镕才反应过来:“喂,说好了本王请客的!”
赵铮摆手一笑,走了大半日,腿脚有些疲累:“如今我是真的没有钱了,还得靠晋王送我回白虎园。”
赵镕赌气道:“你什么也不要,只要本王送你回家?”
赵铮点头:“我什么也不……”
“你什么都缺!”赵镕喊道,“你吃过京州最好吃的烧鸭么,看过紫梧山顶的云海么,醉倒在温柔乡第一美人的怀里过么?”赵镕越说越较真起来。
“……”赵铮一愣,似乎醒悟了一般,“晋王说得对,那就请晋王送我一车京州独有、别处皆无的东西吧。”
“什么东西?”
赵铮在他耳边低语,赵镕越听,神色越发古怪:“啊?”他眉一蹙,“好,置办好了,本王让他们送你府上。喏,上车。”
赵镕将刚才的一番话转述奴仆耳中,又使了个眼色,便来为他四哥当起了马前卒:“四哥,请。”
赵铮提起前襟,略一弯腰,登上了车。马车中是淡淡的花香,但他亦嗅不出是什么花。车中四壁皆是堪做明堂栋梁的水沉木,做了车座车架实在大材小用。左右两面低垂半挽的帘子,花色暗雅,绣着展翅之鹤与华茂之松。
马车外,赵镕一跃便上了车,他却不进来,只坐在前头赶马:“四哥,坐好咯!”
“晋王为我驾车……”赵铮迟疑道,“这,于礼不合。”
“驾——”一声长啸,晋王赵镕亲自驾着快马,在西市上呼啸而过,来往行人避之不及,纷纷惊呼。
“晋王请慢……”赵铮皱眉,“这样会伤到人的。”
“怕什么!”赵镕高声道,“驾!本王带你去一个好去处!”
“什么?”赵铮心中顿感不详。就在此时,天空一个惊雷,风云立刻翻涌起来。不知为何,他心慌得骇人,一手扶着窗沿,吼道:“停下!快停下!”
马车外的声音依旧晴空万里似地:“没事,这点儿雨……算什么!”可赵铮分明听得出来,这几个字像是咬牙喊出的。
窗外雨声细密,细碎的雨珠逐渐渗进马车里,惹得赵铮身上一股隐隐恶寒:“雨大了,你先进来吧!”
“啊?什么?啊!”
好似什么滚落在地的声音,赵铮被晃倒一边,好容易起身,猛然推开车门一看,四马齐驱,不时嘶鸣,疯了似地朝前狂奔,车前,却没有人!
他的心停了片刻,大声疾呼:“赵镕!”
身后似有人高声喊叫,但声音越来越渺远:“跳车!快跳车,马惊了……”
可外边猛烈的暴风骤雨令他霎时间心神无主,“啪”一下关上了车门,冷汗密布额间,双手握紧了拳头,大口喘着粗气。
赵铮被晃得恶心,深吸了一口气,再一次猛地推开了车门,这一次,他的眼底满是绝望。
顷刻的绝望之后,是置之死地的平静。
赵镕见那四辕马车渐行渐远,站起身,卷起长袖,擦了擦脸上的淤泥。
晋王府的仆从几乎在后脚便到了,一人匆匆打着伞遮住他头顶,一人迅速为他裹上暖和的皮裘,又一人冒雨送上一壶温热的羊汤。
赵镕一口羊汤下肚,浑身热气蒸腾:“鸣荻。”
“殿下,奴婢在!”为他打伞之人便是鸣荻了,他望着赵镕,眼里洋溢着笑。
他啧声:“也只有殿下,头发微微被雨水打湿的样子,才这么好看……”
裹皮裘和送羊汤的人,手都忍不住抖了一下,这马屁拍得……
赵镕得意一笑,轻轻拭去发间的雨珠,仿佛也在欣赏自己别样的美。
欣赏够了,他便目视着茫茫前路:“去看看,冠英伯悬崖勒马的本事,本王的好四哥到底学会了没有。”
鸣荻眉中略现忧色:“殿下,前面那可是断头崖啊……四殿下那骑射之术,可是公族王孙中出了名的垫底的,咱们这么做,会不会……”
赵镕冷眼瞧着雨,一笑:“本王四哥这人呐,总让人捉摸不透,不知道他想要什么,又好像他什么也不想要。但本王偏就是要试一试,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无欲无求。”
鸣荻道:“是,奴婢这就去探看他的下落!”说着,把伞递给了方才拿来轻裘之人,碎步在山道上一路小跑着。
他沿着雨中泥泞的马车印,嘿咻嘿咻地跑了一阵,尽管穿了蓑衣,整个人依旧被雨淋得狼狈至极,口中不住骂道:“真是个倒霉差事!平时和我家主子吃香的喝辣的,什么时候受过这罪儿了!这该死的狗屁公子,连个封号都没有,还好意思称什么殿下,呸!要钱没钱,要权没权的,一条贱命!我看你今天交代在这儿啊,正合适!”
鸣荻一路抱怨着,脚下的马蹄印和车辙印忽然紊乱起来,他猛地抬起头,心中早已安排好了赵铮的结局——坠落深渊,尸骨无存!
他以为眼前必是一片虚无,一道痕迹直通地府,那地上湿滑狼藉,倒也不必去看那断头崖下的惨烈景象了,于是漫不经心地瞧了一眼,便扭身准备回去交差。
瞧的那一眼很是散漫,冷汗混杂着雨水,却疑似银河落九天。
鸣荻惊呼:“这……怎么可能?”
断头崖前,晋王那架光鲜亮丽的四辕马车斜着停在了崖前,车前不时传来急促的嘶鸣和马蹄声。
鸣荻忙跑到车前,左右探看,地上很是不堪,但四面却没有人的脚印,唯独其中一匹服马倒地不起,被身侧惊叫不休的骖马踏得血肉模糊。
“人呢,人去哪儿了……难道车没事,人跳崖死了么?”鸣荻走到车头,拉着一匹马的辔头,前倾着身子往下看,不禁胆寒。崖下深不见底,石头缝中生长出来的松树上也并没挂着人,鸣荻咽了咽口水道:“可怜人呐,这条贱命到底是交代在这儿了!”
鸣荻啧啧摇了摇头,转过身,正要回去,却吓得一个激灵。
马车的门,开了一道缝。
车上之人正襟危坐,两侧雕花木门慢慢敞开,在惊雷暴雨之下,衬得那人犹如神龛中苏醒的神灵。他朝鸣荻浅浅一笑,目色清冷更甚于飞雨。
“鸣荻,我四哥呢?”赵镕的声音飘然而至。
鸣荻拉着辔头的手一下松了,双膝“啪”地着了地,战栗道:“殿殿殿殿殿殿殿下……”他被大雨拍打,头脑瞬间清醒,但越是清醒,越是不解这弱不禁风的人究竟是怎样制服四匹惊马,又是怎样活下来的。
车上传来温柔之声:“进来躲雨?”
鸣荻的目光还愣愣地直视着车中神人,双手抱拳朝他一拜:“他他……”
赵镕夺过伞,自己撑着急忙忙快步走了过来,见到车上安坐的赵铮,顿时松了一口气:“四哥……”
赵铮寻常笑道:“进来躲雨?”
赵镕的目光扫过车前那四匹情状各异的马,恶狠狠地朝骖马踹了一脚:“该死的畜生!好在本王四哥吉人天相,不然本王不会放过……”
“好了。”赵铮下了车,同赵镕在一把伞下,“有惊无险,走吧。”
赵镕点头:“不过这雨太大了,他们来寻本王时并未带马……”说着,眼神掠过地上的鸣荻:“愣什么,走啊,起来,背我四哥!”
赵铮摆摆手:“不……”
“噢……”鸣荻拍拍屁股起身,正欲背赵铮,忽然发觉了什么,“殿下,咱们只带了一把伞……”
“……”赵镕瞧着他眼前的三个家伙,大雨中,穿着蓑衣却好似外面下大雨里边下小雨,个个睁不开眼,无语道,“都是废物,就连伞,你们都不会多带一把吗?”
开始越来越喜欢赵镕了,咋肥四,看到他就开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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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5.惊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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