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莱特感到十分恍惚。他很少做梦，梦见周予霁更是头一回。那段梦境开头是真实的，随着周予霁的出现一切变得梦幻而虚假。
17岁，写出Eros程序的日子是他极不愿回首的一段时光。如果那时候从图书馆跑出去真的撞到了一个周予霁，那么后面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可惜......
“门口有早餐，睡了七个小时，你应该饿了。”听见明显的电子音莱特怔愣片刻从思绪中抽离，起身洗漱，打开门，一个保温箱放在门口，门上显示屏写着请勿打扰。
“你点的？”他把保温箱拿到桌上，一样一样把里面的东西端出来。鸡丝粥还冒着温热，两三样小菜，搭配一杯豆浆。
研究所内到处都是智能设备，周予霁无处不在，“是，但是运输机器人送过来太早了，有没有变凉。”他窜到桌上，边缘指示灯闪烁两下，开启保温菜板。
莱特抿了口冒着热气的粥，“没有凉。”
“那就好。”
咸香的菜脯与顺滑肉粥搭配得十分和谐，莱特几天没吃正儿八经的人类食物，不由食指大开，比平时吃多了些许。
周予霁通过热量检测知道他把食物都吃光了，感到非常高兴，还挺有兴致地询问他中午想吃什么。
“原味营养剂。”亘古不变的回答。
周予霁装作听不到，“中央厨房的菜单出来了，今天有香茅小羊排，还有清蒸鲈鱼......今天还是在2703号实验室工作吗？”
“我不会在实验室吃有味道的东西。”
“那我让运输机器人送到茶水间，到了我会通知你。”
“我说了，中午吃压缩营养剂。”
“你怎么比我还着急修复我的身体，莱特，我又不会跑掉，即使没有身体我也会一直陪着你。”
琥珀色眼眸暗了暗，餐盒被捏得咔咔响，“那不一样。”
看不见摸不着，那很不一样。
周予霁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很无奈地笑了，我可以进去你的梦里陪你。不过他没有说出来，巧妙地换了个说法，“梦见我吧，梦见我就能触碰我。”
“你说什么？”莱特霍然抬头。
他语调轻快地说：“人类不是常常会梦见日夜思念的人么，你一整天都对着我的身体，思考我的每一寸数据，理应梦见我。”
若不是知道他只是个自信且占有欲略强的机器人，莱特该怀疑他是不是能够看见自己的梦了。
“梦的成因有很多，偶尔人类也会梦见那些他们竭力回避，内心深处十分恐惧的事物。”
“这么说来你昨晚梦到了竭力回避的事物了？这算不算噩梦？”周予霁顿了顿，半真半假地说：“如果我能进入你的梦境，我会帮你把噩梦驱散。”
你已经做到了。莱特在心里说。
“不好意思，我还没有那个能力开发出能够驱散噩梦的Eros.”
周予霁浅浅的笑，声音变得很轻，“莱特·威尔。”他挺正式地喊了他的名字，“你不知道你的能力到底有多强。”
001的通感能力强到可以进入人类的梦境，并且在日复一日对莱特的渴望中幻化成实体，长出血肉拥抱他。
“不，即使可以我也不会那么做。”被监控了梦境，意味着自己的所有想法都有可能被对方获取，这很可怕。即使是面对001，他也绝不允许自己做出事事与人分享的愚蠢行为。
“为什么不呢，如果我能进入你的梦，那么我就可以看见三岁的莱特，十岁的莱特，任何时间段的莱特。我可以跟那个年龄的你沟通，你在梦里也会拥有一个叫周予霁的朋友。”
对于他那不知所谓的幻想莱特瞳孔微颤，眼底布满阴翳，“那都不会是真正的我。”
“或许那是你心中希望成为的你。”
如果001进入他的意识，看到他完整的十七岁......不，不能让他看见。莱特眉头紧紧皱起，“只有真实的我才是我想成为的我。”
“你不希望在梦里见到我吗？”沙沙的声音近在咫尺，可是却看不见摸不着。
莱特抿了抿唇，下颌绷成一条利落的线，声音有些低，“没有人会希望被侵入梦境的。”
不对，不对。他是希望在梦里见到周予霁的。至少在梦里，他能够短暂地骗自己那时候他没有干那些蠢事也没有被那人骗得团团转，像个傻子一样。
·
莱特今天的工作效率十分低下，就连苏利也看了出来。送新材料进去时，他迟疑地问：“你今天回家休息吧，不急在这一时。”
莱特嗯了一声开始收拾实验台。苏利也就那么顺口一说，根本没想会劝动莱特，圆框眼镜后黝黑的眼珠子蹬得很大，嘴巴微微张开。
莱特收拾完回头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没......没什么。”看来001的身体实在过于精密了，居然让莱特博士都产生了烦躁退缩。
苏利瞥了一眼那堆已完成约三分之二的部件，有些心动。作为一个科研人员，对于001这样可遇不可求的超精密机器人从来都是奉神一般对待。只可惜莱特对001格外珍视，即使是镶嵌头发这样枯燥的工作也不假手于人。
他不舍地看了几眼讪讪收回目光。
莱特走出研究所坐上车，车载系统登时亮起。周予霁模仿导航系统的说话方式，一本正经地播报，“您好，欢迎使用X-fly车载系统，请输入目的地，我将为您规划最优路线......”
嘭！
莱特走下车把车门重重关上。
他脚步匆匆回到实验室，跟苏利打了个照面。苏利奇怪地看他去而复返，“你不是下班了吗？”
“忘记拿东西了。”
“噢。”苏利点点头，左右他也要走了，顺便站在门口等待。只见莱特提着一个半人高的铁质密封箱走出来，他拖着很吃力，苏利上前搭了把手。
他的目光在密封箱逡巡，“你要把001带回家修复？还以为你终于肯休息了，没想到只是换个加班地点。”
莱特没说话，眼尾斜斜看了他一眼。
苏利噤声。
走到停车场，两人合力把密封箱放到后座。莱特朝他点点头，平淡地说了个谢谢，关上门。
“不用谢。你明天还来所里吗？”
莱特去菲斯塞尔前申请休一周的假，但因为出了Eros袭击人类的事被迫取消。回来忙着应付各方，还要稳住001的面板程序，他分身乏术。事情暂时告一段落，普通人都会希望得到一段短暂的休息的。
不过莱特不是普通人，果不其然，他说：“正常上班。”
苏利缓慢点点头，嘴角扯出一个笑，“那就好，明天有大人物要来，你要是不在可没法跟上面交代。”
“谁？”
“是......”
没等苏利说完，车子喇叭哔哔响了几下，车前灯也跟着闪了闪。不用猜都知道谁在捣鬼，莱特瞥了一眼车内亮起的中控面板，“有什么事明天再说，我先走了。”
“噢好。”
“七分钟！”甫一坐进去，周予霁便按耐不住地控诉：“关着车门，周围又没有其他人，你和副组长足足聊了七分钟。”
莱特用气音笑了一声，“那怎么了。”他明知故问。
“他看你的眼神不对。”
“你还能看见苏利的眼神？”莱特颇有些好奇，“你用什么看的。”说着抬头看了看停车场四周的监控摄像头，也没看到正对着的啊。
周予霁哼了一声，干巴巴提醒他系安全带。车子开出去一公里，他才冷不丁说：“斜对面那辆车的车载摄像头。”
莱特正在看文献，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是在回答自己刚刚那个随口的问题。
“不仅可以入侵研究所中央电脑，还能随便入侵别人的车，还有什么系统是你穿不过去的。”
“有。”
“什么？”
“X变革前的电子设备都不行。”
X变革，是五年前网络系统的一个跨时代飞跃。这一显著性的科技进步使得联盟所有星系的网络连接起来，即使在时差相距几周的星球也能通过网络系统控制家里的设备，且延时仅在万分之一秒内。大大方便了人类生活与交流，更减少了星际抓捕的沟通不及时。
“你是X变革之后的产物。”莱特顿了顿，“但是我没有给你设计过这个功能。”
通过网络入侵任何一个系统。若是被人发现，必将会引来争抢，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中央电脑的数据库！”莱特脑中闪过一道亮光，“你在中央电脑数据库里面自我编写了代码。”
这不是问句，他很肯定，这就是机器人自己学习出来钻研出来的功能。莱特心底泛起凉意，不可置信地说：“用了我的权限，所以能够在数据库中畅通无阻。”
这就解释了其他Eros的意识放入中央电脑时，只会被防火墙封死，但是001却能越狱。不对，应该说他根本就没有墙。
莱特后知后觉自己的疏忽，可，是疏忽吗？每一个经他手的Eros都不会出现这样的差错，只能说他对001格外的放纵，放纵到对他敞开所有权限，包括自己。
“不要告诉任何人。”莱特严肃道。
“你怕我会被争相哄抢吗？”周予霁语调轻促。
“你是我的，没有被人抢走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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