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带着尘土与硝烟气味的怀抱，衣摆洇湿，莱特的手触到一片冰凉。横在胸前的手臂十分有力，如同机动设备的安全防护栏。
“你家里的人让我在你的房间等你，不是我主动闯进来的。”周予霁嘴唇贴在他耳畔说。
明明是让他们绑上来，这个机器人说谎都不打草稿，还说是等。莱特似乎很累，强撑着精神反唇相讥：“你闯进我房间还少么。”
“至少这次不是。”
“知道为什么让你上来吗？”
“因为我偷了莱特少爷的怀表么？你的佣人是这么说的。”偷盗者并没有一丝愧疚，反而目光大胆露骨地在少爷身上流连。与人类的眼睛不同，Eros夜视能力极强，轻易就能看到禁欲西服包裹下的身躯瘦削了不少。
莱特沉默着，过了一会儿佣人敲门问需不需要醒酒汤，莱特让外面的人十分钟后送上来。旋即微微仰脸，“你有十分钟时间交代经过。”
“......你不会相信的。”
“九分三十七秒。”
周予霁打定主意不开口，十分钟还没到，但莱特等得不耐烦了，嗒一下按亮灯光。身后的人下意识把手盖在他眼睛上，等了两秒他适应灯光后才拿下来。
由黑暗转化为光明的过程中，莱特的眼睫扫过冰凉的掌心，逐渐扩大的视野首先看到的是掩藏在黑色兜帽下的一小片白色脖子，往下又是一身漆黑装束。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来的强盗。就算是强盗，在这个时代也不会作这样的打扮。
“都不敢见人了吗？”莱特不是很高兴地说。
于是周予霁就把兜帽摘了下来，他解释道：“监控捕抓人脸很快，担心来不及消除。”如果只是一片黑色的兜帽就容易躲避得多。
他把兜帽连带着脏了的外套一起脱下，拢了拢头发，把那根红色丝带递过去。
莱特没接。
推着他走到床边，手指挑开衣襟，逐步往下。周予霁眼睫眼睫低垂着看他的动作，有些受宠若惊，旋即，莱特拉开床头柜拿出激光笔剖开他的胸腔。
粉红之星安然置于骨头牢笼里，室内柔和光线下，一闪一闪的火彩非常夺目。
他的悬铃，一闪一闪，因主人情绪变换而乱了跳动节奏。
“不听话的Eros要销毁吗？”周予霁声音很轻。
说完他又自言自语回答，“销毁之后，那你要把这颗心脏留给谁呢？”他的手搭在莱特腰间，没怎么用力把人拉近，他敞开着胸腔抱住莱特的腰身，特殊金属制成的骨骼毫无隔阂地压在莱特身上。
跳动的心脏如同被冤枉的罪犯，双手紧紧抓住牢笼的铁栏杆怒吼。
莱特没有回抱他，而是伸手进他夹克外套的内袋，勾着细链挑出怀表——莱特送给他的时间。
日期慢了三天，距离威尔星有三个昼夜时差的星球一共有87个，排除没有人类基站的一共有32个。飞艇单次航行约两天的，范围再次缩小，“A星还是X-5星？”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的，事实上莱特的大脑确实被酒精腌入味了，混沌得厉害，但他仍记得自己让周予霁进来的目的。
周予霁拉他坐在自己腿上，用鼻尖碰了碰他的，轻声回答：“X-5星.”
“你去那里做什么呢？”莱特问，“X-5星不适宜居住，动植物都很少，比常年处于冬天的科林还讨厌。”
他真的醉了，说出的话很孩子气。
周予霁又不正面回答，用唇瓣贴了贴他温热的脸颊，“抱歉，让你担心了。”
“你不要总是试图用这样的方法蒙混过去！”莱特突然提高音量。
眼尾被酒精熏得通红，一派水光潋滟，胸膛剧烈跳动着。他推开周予霁站起来，“你在研究所的中央电脑看到‘新人类’计划才逃的吗，你担心你的身体会被抢走，所以才带着密钥跑路？你不相信我可以保护你！逃到人类去不了的星球，让我也找不到！”
“莱特，你现在不清醒，我以后会向你解释的。”
“我非常清醒！”莱特瞪着他，“佣人说有个人拿着怀表来找我，我一下子就想到是你。我知道你一直都想解除中央电脑的锁定，所以我都没有限制你的权限，虽然你的面板升级之后权限变得比我还高了但我还是没有把你锁死。你不想被别人发现行踪，我也只把酷可当酷可......”
莱特越说越觉得委屈，感觉大脑变成了一个酒壶，晕得厉害，他好像又看到了那颗坠在悬铃上总是晃来晃去的帕帕拉恰，过一会儿帕帕拉恰又变成了粉红之星。
他伸手去摸，却被冰凉的骨骼阻挡。
他不得章法横冲直撞，周予霁叹了一口气，拆下两根胸骨，从胸腔中掏出粉红之星放到他手中。
“你的。”
莱特像得到了糖果的小孩，宝贝地双手捧住那颗粉红之星躺倒在床上。
过了一会儿佣人敲门，“少爷，醒酒汤做好了。”
周予霁打开酷可的电源，让它去开门拿醒酒汤。等佣人走了之后又把酷可关闭，并让它面对着墙站立。
周予霁喂完醒酒汤又帮他脱鞋脱袜，拧毛巾擦脸，换睡衣。莱特全程很安静，乖乖地任由其动作。
只是那双大眼睛一直睁着，像是担心闭上了之后无论是帕帕拉恰还是粉红之星都没有了。
“还不睡觉吗？”周予霁给他掖好被角，坐在床边说。
莱特不知道在想什么，摇摇头。
周予霁迟疑片刻，“要抱着睡吗？”
点头。随后摇头。
房内灯光暗下来，周予霁像往常那样抱住他，轻拍后背哄他入眠。
过了许久，久到他以为莱特已经睡着了，怀中人却突然坐起来小心翼翼地把粉红之星放回到他的胸腔内。
“五十分钟了。”
Eros的心脏不能离开机体超过一小时，莱特很认真地记着。
周予霁没说话。
莱特躺回去闭上眼睛，“我睡着了，你走吧。”
“莱特......”
莱特的身体很软，散发着一种特殊的香气，周予霁鼻尖抵着他的发顶，有些痛苦地问：“我不会背叛你。你相信我吗？”
“你总是问我相不相信你，可你呢？”两人都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莱特想了想，很无可奈何的语气说；“你没有背叛我 。我没有下达过任何你不能离开我身边的指令，所以你可以去任何地方。”
怀抱一再收紧，周予霁不知道该不该把他那天在中央电脑看到的东西说出口，但是实在太荒谬，别说莱特会不会相信，就算莱特内心是相信他，肯定会有所动作，在查找真相的过程中莱特的人身安全会受到威胁。
“再等等我，我找出解决办法后会回来找你的。”他摸着莱特软绵绵的头发，“这段时间你好好呆在威尔星，不要回科林。”
不知道莱特有没有听进去，他的呼吸已经变得平缓绵长。
·
在威尔星呆了十多天，仿佛放了一个久违的暑假。每天陪爷爷下棋，或者去森林散步，身心都得到了净化。
原来曾经在窗户上看到非常渺小的树木实则非常高大，巴掌宽的草坪走这头走到那头要走上三分钟，足足一百八十秒。
傍晚吃饭时，莱特宣布回科林的行程，格伦反应最大。
“最近又有一批军队去了科林，打着运输武器的名义，实则干什么都不知道，你先缓一下再回去吧。”
莱特说：“所长已经发邮件催我几次了，我要尽快回去。”工作堆积下来，会对别人造成麻烦，他不喜欢这样。
明殊说：“军部有意在科林设置一个中转部门，过两天我会过去看选址，到时我陪你回去吧。”
在格伦的坚持下，回程搭的是他那艘Spress-X，速度比莱特的小飞艇快得多。
明殊不是八卦的人，但是看着莱特注视星空时的眼神，有些忍不住地问：“他是怎么样的Eros？”
莱特有一瞬失神，瞳孔缩了缩，“他......很不听话。”
明殊淡笑着，点点头，似乎在鼓励他说下去。莱特想了想，又道：“有些小聪明，经常自作主张创新菜式，虽然味道不会难吃，但是都不是那道菜了。”
明殊：“还会做饭，是个会体贴人的。”
莱特：“偶尔说些无伤大雅的谎，一下子就会被我识破。”
明殊：“情侣间需要一点情趣。”
莱特沉默下来，皱着眉，有些茫然地问：“我们算情侣吗？”
“那你觉得怎样才算？”明殊反问他。
“像你和格伦那样的。”
明殊又笑，“我和格伦是怎样的呢？”
“住在一起，包容对方的缺点，爱对方的一切，喜欢跟他分享生活中的点滴......”莱特说着说着声量渐渐变低。
“你们不也是这样么。”如同某种无机质的黑瞳平静地看着莱特，“莱特，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你比想象中更爱他。”
“......我不知道。”
“他只是我其中一件作品。”
明殊问：“如果艺术家创造出一件非常满意的作品，他们通常会希望得到他人的认可，让全世界臣服于该艺术品的魅力。你是这样吗？”
亘久死寂后，莱特摇摇头，“我只想把他藏在我的地下室里，任何人都不能看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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