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轿突然停了下来,只见一只手伸进轿子中,那鬼王就立在堂屋正中,一身大红的婚服衬得他肤色愈发白皙,衣料上绣着缠枝莲纹,金线在幽暗的绿光里泛着柔和的光泽,本该是喜气洋洋的装扮,穿在他身上却只添了几分清寂。
他生得极俊,眉目疏朗,鼻梁挺直,唇线是淡淡的粉,若单看这张脸,倒像是哪家温文尔雅的书生,正临窗读着诗卷。眼尾微微下垂,看人时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笑意,眼瞳却是极深的黑,像两口不见底的古井,藏着化不开的阴寒,只是被那层温润的表象掩着,不细看竟觉不出分毫戾气。
他站在那里,身形清瘦,宽袖垂落,指尖轻轻搭在腰间的玉带钩上,动作从容得像是在赴一场寻常的宴饮。可周身那股无形的威压却如影随形,连周遭嬉闹的小鬼都下意识绕着他走,红绸灯笼在他身侧明明灭灭,映得他半边脸颊亮,半边隐在阴影里,温柔的眉眼间,便悄然泄出几分不属于人间的诡谲来。
仿佛是察觉到目光,他缓缓抬眼,唇边笑意加深了些,声音清润如玉石相击,却带着穿透骨髓的凉意:“欣悦,我终于可以跟你相守了。”
看着那惨白的手,苏疾风虽然心里恶心但还是要牵上去,穿过浓得化不开的黑雾,眼前竟豁然开朗——这片地界分明是座规整的宅院,青瓦灰墙,飞檐翘角,连门前的石狮子都雕得有模有样,乍一看竟与人间富贵府邸无异。可再定睛细看,便觉处处透着股阴寒的诡异:
天色是永远的昏黄,像蒙着层浸了血的旧纱,连风都带着刺骨的凉意,刮过窗棂时发出呜咽般的哭嚎。院里的灯笼倒挂着,红绸子褪成了暗沉的酱色,上头绣的囍字被潮气洇得发乌,烛火是幽幽的绿,照得梁柱上的木纹都泛着青黑。廊下的柱子缠着锁链,时不时有半透明的小鬼被锁链绊倒,跌在地上化作一缕青烟,又在下一瞬从墙角钻出来,捧着积灰的红绣球来回奔窜。
那些小鬼模样各异,有的缺了胳膊,有的拖着半截腿,还有的脑袋歪在肩膀上,眼睛里淌着黑血,却都咧着嘴傻笑,手里捧着褪色的红布、掉了齿的木梳,在院里跑来跑去布置着。堂屋的门槛上蹲着个穿红袄的小女鬼,正用指甲刮着门板上的“囍”字,刮一下,那字就渗出点黑血来。
正屋的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更浓的血腥味,隐约能看见里面摆着案几,案上的香炉插着三炷惨白的香,烟是笔直的黑,顺着房梁缠上悬挂的红绸。梁上还垂着个红盖头,边角绣的鸳鸯早已被虫蛀得只剩骨架,随着穿堂的阴风轻轻摇晃,像个悬在半空的鬼影。
四处都是窸窸窣窣的声响,是小鬼们搬弄东西的磕碰声,是锁链拖地的哗啦声,还有不知从哪传来的、跑调的唢呐声,咿咿呀呀地吹着,混着小鬼们尖细的嬉笑声,把这满院的红,衬得比浓黑的夜色还要瘆人——分明是娶亲的排场,却处处透着索命的阴冷。
苏疾风内心一万个吐槽,我草了苏洛星跟叶青禾不会跟丢了吧?难不成自己真要和这个男鬼拜堂成亲?
当苏疾风忐忑难安时那鬼王的手还握住他的手摩擦,苏疾风都要恶心吐了。
红盖头垂落,遮住了眼前大半的景象,只余脚下一片晃动的红。苏疾风被那只微凉的手牵着,一步步踩在铺着红毡的地面上,耳畔是小鬼们尖细的嬉笑声,还有那若有似无的、带着血腥味的阴风,吹得盖头边角簌簌发颤。他屏着气,指尖攥得发白,连呼吸都刻意放轻,生怕一丝异动泄了破绽。
鬼王的脚步很稳,掌心的温度凉得像玉石,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苏疾风跟着他往堂屋深处走,心里正盘算着该如何寻机脱身,脚下忽然传来一阵刺骨的寒意——不是地面的阴冷,倒像是有什么东西顺着靴底往上爬。
他下意识低头,透过盖头边缘的缝隙一瞥,心脏骤然缩紧。
一只矮小的鬼正仰着头看他,不过三尺来高,脑袋却大得不成比例,脸上的皮肤像是泡发的腐肉,皱巴巴地堆在一起,两只眼球凸在外面,浑浊的黄浆顺着眼角往下淌,嘴角咧到耳根,露出两排黑黄的尖牙。它就贴在苏疾风脚边,枯瘦的爪子已经搭上了他的靴筒,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腥臭味直往鼻腔里钻。
“娘的!”
那模样实在太过可怖,苏疾风哪里受过这等惊吓,脑子里的弦“嘣”地断了。他猛地往后一缩脚,想也没想便抬脚踹了过去,同时扬手一把掀开了头上的红盖头,脸上哪还有半分女子的娇羞,满眼都是惊怒与嫌恶:“什么鬼东西!”
这一声清朗的男声在寂静的堂屋里炸开,格外突兀。
周遭的嬉笑声瞬间停了,连那些乱窜的小鬼都僵在原地,齐刷刷地转头望过来。
苏疾风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脸上的惊怒僵住,抬头正对上鬼王看来的目光。对方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温柔的笑意已然淡去,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
被牵着的那只手,不知何时已收紧,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方才那温润如玉的气息瞬间散尽,鬼王立在原地,身形未动,周身却陡然腾起刺骨的寒意。他脸上的笑意彻底敛去,那双本似含着春水的眼眸此刻翻涌着沉沉黑雾,瞳仁里的温柔碎成了冰碴,竟透出几分狰狞来。
他微微眯起眼,盯着苏疾风的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原本清润的声音也染上了厉色,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一字一顿地问:“你不是我的欣悦。”
话音未落,堂屋梁柱上的锁链突然“哐当”作响,那些原本嬉闹的小鬼瞬间噤若寒蝉,一个个匍匐在地,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空气中的血腥味骤然浓郁,连那幽幽的绿烛都剧烈摇曳起来,将他半边脸映得忽明忽暗。
他猛地甩开苏疾风的手,力道之大让对方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宽大的红袍随着他的动作扬起,衣摆扫过地面,带起一阵阴风吹得红绸猎猎作响。
“我的欣悦在哪?”
这一声质问里已全然没了方才的温和,只剩下属于鬼王的暴戾与威严,仿佛整个宅院都在他的怒火中震颤,连地砖缝隙里都渗出了丝丝缕缕的黑气,缠上苏疾风的脚踝,带着要将人拖入深渊的寒意。
苏疾风被甩得踉跄几步,却半点惧色都无。他反手从腰间抽出那柄银光闪闪的打神鞭,鞭身如灵蛇般窜出,带着破空的锐响,“啪”地一声直抽在鬼王身上!
可预想中的惨叫与溃散并未发生——那银鞭抽在红袍上,竟像是打在了一团虚空中,只激起几道微弱的黑气,连鬼王的衣料都没撼动分毫。
苏疾风脸上的悍然瞬间僵住,瞳孔猛地一缩。他看了看毫发无损的鬼王,又看了看自己手里仿佛突然失了灵性的银鞭,喉结滚了滚,语气陡然转了一百八十度,带着点近乎谄媚的急切:“那个……鬼王大人,您看这事闹的!我这就去把您的欣悦给您找来,还、还来得及吗?”
说着,他悄悄往后挪了半步,手里的打神鞭不自觉地垂了下去,那模样,活脱脱像只刚炸完毛就发现对方是猛虎的狐狸。
鬼王周身的黑气愈发浓重,如墨的雾气翻涌着,几乎要将整个堂屋吞噬。那银闪闪的打神鞭本就灵性十足,偏生只认苏洛星的指令,此刻见苏疾风竟想用它对付眼前这等凶戾的存在,当即“噌”地绷紧了鞭身。
没等苏疾风反应过来,鞭梢已灵活地缠上他的手腕,力道竟越来越紧,勒得他骨头生疼。更让他毛骨悚然的是,那鞭子像是有了自己的主意,拖着他的胳膊,竟一步步朝鬼王的方向拽去!
“哎!你干什么!”苏疾风被拽得一个趔趄,使劲往后挣,可那鞭子却如铁铸一般,半分也松不开。他看着自己离那团浓黑的鬼气越来越近,鼻尖充斥着令人作呕的腥甜,声音都带上了颤:“打神!你疯了?平常不听我的也就罢了,苏洛星把你给我代管,你怎么还胳膊肘往外拐?”
手腕被勒得生疼,脚下又被鞭子带着往前挪,他眼睁睁看着鬼王那双翻涌着黑雾的眸子落在自己身上,分明没什么表情,却比任何怒容都更让人胆寒。苏疾风急得额头冒汗,一边挣扎一边嚷:“我知道你听洛星的!可现在她不在啊!你先松开!等见了她我让她给你赔罪还不行吗?”
可打神鞭哪理会他的哀求,依旧执拗地拖着他往前,银亮的鞭身在黑气中泛着微弱的光,倒像是在押着他往鬼王面前送。
暮色漫过廊桥时,他恰如浸在薄纱月光里的剪影,负手立在檐下。素白纱衣轻得像落满流萤的雪,袖摆那几尾蝶影随夜风微晃,真似要振翅飞出衣料去。鸦青长发松松挽成高髻,几缕碎发垂在肩头,衬得侧脸线条清隽如墨画,眉眼淡得像远山含黛,鼻峰挺直,唇色浅若春樱,周身萦绕的清冷与温润交织,活脱脱是从水墨长卷里走出来的谪仙,连廊下跳动的灯火都为他染了三分朦胧诗意。
打神鞭还在执拗地拖着苏疾风往前,他只抬了抬眼,那银鞭便像被无形的手安抚,瞬间松了力道,乖乖滑落在地。苏疾风正愣神,他已俯身拾起鞭子递来,指尖轻触间带着月华般的微凉:“握好。”
没等苏疾风反应,他已站到身侧,掌心覆上他握鞭的手。动作轻得像风拂柳叶,却带着不容错辨的稳:“沉腕,凝气,此鞭引正阳,心乱则力散。”
他引着苏疾风挥出第一鞭。银亮的鞭身在幽暗里划出弧光,不再是方才的虚浮,竟带着破邪的锐响,直劈鬼王周身的黑气。“这是‘穿云’,专破外层浊气。”他的声音清浅如月下泉流,在苏疾风耳边漾开。
下一瞬,他手腕轻转,带动苏疾风的手将鞭身抖出细碎银花:“再用‘缚灵’,缠他气脉。”
打神鞭似有感应,陡然化作数道银链,精准地缠住鬼王翻涌的黑气。鬼王闷哼一声,黑雾竟被勒得溃散不少。苏疾风只觉一股清劲顺着手臂漫开,方才的慌乱尽散,跟着他的指引挥鞭时,竟生出种运筹帷幄的笃定。
最后一鞭,他引着苏疾风将力道聚于鞭梢,带着金芒直抽鬼王心口:“收尾用‘破煞’。”
“啪”的一声脆响,鬼王被震得撞在梁柱上,红袍上烧起几点金火,呕出的黑血溅在青砖上,竟冒着白烟。
他这才松开手,退到一旁,垂眸看那跳动的灯火,周身清润如旧,仿佛方才那番指点,不过是闲时拂去衣上落尘。苏疾风望着被打伤的鬼王,又看了看手里重焕灵性的打神鞭,再抬眼时,只觉廊下那抹素白身影,真如谪仙临世,连周遭的阴邪之气,都被他身上的清辉涤荡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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