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清澜没再出言驱赶,算是默许了他的跟随。
一路往鬼宅外走,苏疾风的目光几乎就没从萧清澜身上移开过。看他素白袖摆拂过廊柱时带起的微风,看他握着灵音玉笛的指尖清瘦修长,看他走在昏黄光影里,侧脸轮廓被衬得愈发俊朗清隽——那眼神里满是毫不掩饰的崇拜,像个初见偶像的少年,亮得惊人。
他会忍不住惊叹:“仙师方才那招‘缚灵’也太厉害了!打神鞭在您手里简直像活了一样!”也会好奇追问:“玉门派的仙法是不是都这么神奇?您练了多少年才能这么厉害?”
话语里全是纯粹的敬慕,眼底的光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苏疾风自己都觉得,这般跟着萧清澜,不过是因着对方是天下第一仙师,是能弹指间降妖除魔的人物,这份热切里,分明只有崇拜,再无其他。
萧清澜听着身后的絮叨,脚步未停,偶尔会在苏疾风问得实在离谱时,淡淡回一两个字,更多时候只是沉默。可不知为何,这一路的沉默里,竟比往日独自前行时,少了几分孤寒,多了些微不可察的人气。
走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苏疾风渐渐没了起初的热络。先前那些兴冲冲的问话,换来的总是萧清澜极简的回应——“嗯”“没有”“不必”,那清冷的调子像块捂不热的玉,任他再怎么凑趣,也泛不起半分涟漪。
他索性闭了嘴,安安静静地跟在萧清澜身侧,只偶尔用余光瞥一眼对方素白的衣袂,心里嘀咕着“天下第一仙师果然都这么难搭话”。
廊下的阴风渐渐弱了,远处隐约能看见鬼宅的大门。萧清澜的目光忽然落在苏疾风的手腕上,那枚玉镯上的青龙纹路还残留着淡淡的金光。他停下脚步,终于主动开口,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几分探究:“你手上这条龙?”
苏疾风愣了一下,随即抬手看了眼腕间的玉镯,脸上又扬起几分神采:“仙师说灵知啊?”他用指尖轻轻敲了敲玉镯,那上面的青龙仿佛活了般,鳞片闪过一丝微光,“这是天盛龙气凝聚成的,打我出生就带着了。我给它取名叫灵知,平常不声不响的,可只要我遇到危险,它就会自己跑出来护着我。”
说到这里,他像是想起方才青龙挡下致命一击的场面,忍不住补充道:“方才要不是灵知,我怕是……”话没说完,又觉得在仙师面前说这个有些底气不足,便挠了挠头,把话咽了回去。
萧清澜的目光在玉镯上停留了片刻,指尖微动,似是想起了什么,却没再多问,只是淡淡“嗯”了一声,转身继续往门外走。
苏疾风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人好像也没那么难接近——至少,他主动问起灵知了。这么想着,心里那点因被冷落而起的沮丧,竟悄悄散了去。
两人穿过浓雾,眼前出现熟悉的朱漆大门,门楣上那方歪斜的“囍”字依旧刺眼——正是陈府。
苏疾风脚步一顿,抬头望着那扇门,满脸疑惑地看向身侧的萧清澜:“仙师,我们来这里做什么?”陈府的大小姐好端端在府中,先前他们来此不过是为了探查失踪少女的线索,如今怎么又折了回来?
萧清澜立在门前,目光扫过门环上残留的一丝若有似无的黑气,声音清冷如旧:“那鬼来过这里。”
他指尖轻扬,一道莹白的灵力落在门环上,黑气遇光便如冰雪消融,发出细微的“滋滋”声。“宋淮的气息虽淡,却在此处留下了痕迹,”萧清澜转头看向苏疾风,“那些失踪的少女,或许与陈家有关。”
苏疾风这才恍然,先前只顾着应对鬼王,倒没细想这鬼宅与陈府之间的联系。他凑近了些,看着门环上被灵力驱散的黑气,咋舌道:“这么说,陈府藏着事?”
萧清澜没再多言,抬手轻叩门环。铜环撞击木门的声响在寂静的巷子里传开,带着几分沉凝,仿佛要敲开这府邸深处藏着的秘密。
才踏入陈府门槛,一阵压抑的哭声便顺着穿堂风飘了过来,悲戚得让人心头发沉。两人循着声音往里走,只见陈家夫妇正瘫坐在堂屋地上,互相搀扶着抹泪,旁边还站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苏洛星。
“哭什么?”苏疾风见这阵仗,忍不住开口问道。
苏洛星猛地抬头,看清来人时眼睛一亮,随即又涌上担忧:“苏疾风?你没事啊?”
“我能有什么事?”苏疾风几步走到她面前,抬手就敲了下她的脑门,语气带着火,“还有脸说!不是跟你说好了,你和叶青禾隐身跟着我吗?我在鬼宅里喊破喉咙都没人应!”
这次苏洛星没像往常那样跳起来反驳,只是捂着额头,垂下眼睑,声音低了几分:“我和叶姐姐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动不了了,像被定住了一样。等能活动的时候,就看见那鬼王闯进来,把陈欣悦……把她带走了。叶姐姐怕你出事,让我留在这里守着,她自己追过去了。”
她说着,语气里满是懊恼,方才没及时赶到的愧疚写在脸上。
苏疾风见她这副模样,到了嘴边的埋怨又咽了回去。
“行了,知道了。”他摆摆手,语气缓和了些。
苏疾风的目光落在瘫坐在地的陈家夫妇身上,两人哭得肩膀耸动,却始终低着头,连眼角的余光都不敢往他这边瞥,那副模样透着说不出的古怪。
他心里疑窦更甚,索性弯下腰,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不容错辨的锐利:“陈小姐,是自己愿意跟那鬼王走的吧?”
“你瞎说什么!”苏洛星在一旁听了,立刻皱起眉,“谁会愿意跟个吃人的鬼王走啊?肯定是被掳走的!”
苏疾风直起身,转头看她:“叶青禾在陈府四周设了禁制,寻常鬼魅根本进不来。方才苏洛星也说了,鬼王是‘闯进来’带走人的——若不是陈欣悦自己开了门,或者在里面接应,他怎么可能轻易得手?”
他说着,又将目光投向陈家夫妇,语气沉了几分:“你们心里,肯定有事瞒着。”
陈家夫妇的哭声猛地一顿,身子抖得更厉害了,嘴唇嗫嚅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一直站在一旁沉默的萧清澜忽然开口,清冷的声音在堂屋里回荡,只喊了两个字:“宋淮。”
这两个字像一道惊雷,炸得陈家夫妇瞬间僵住。他们猛地抬起头,脸上的泪痕还未干,瞳孔却骤然放大,满是惊恐,仿佛这两个字本身就藏着什么能吞噬他们的恐怖。
苏疾风捕捉到他们眼底一闪而过的惧意,心中了然——看来这对夫妇的隐瞒,多半与那鬼王宋淮脱不了干系。
“说吧,”萧清澜的目光扫过两人,带着无形的威压,“陈欣悦与宋淮,到底是什么关系?”
苏疾风见陈家夫妇仍在发颤,忙摆了摆手打断萧清澜的话头:“先听我的分解!方才那鬼王——呸,宋淮,他攥着我手腕的时候,说了句‘欣悦,我们终于可以长相厮守了’。这话还不够明白吗?陈小姐跟他肯定早就认识!”
他顿了顿,想起宋淮那副书生模样,愈发笃定:“你们看宋淮那长相,分明是个清秀书生,怎么就成了鬼王?这里面的缘由,怕是得问二位二老吧?”
“等等!”苏洛星突然拔高了声音,眼神里满是嫌弃,像看什么脏东西似的瞪着苏疾风,“鬼王还牵了你的手?苏疾风你也太恶心了吧!女的不放过就算了,男的——还是只鬼,你也吃得下?”
“你胡说什么呢!”苏疾风脸都涨红了,急忙甩开袖子辩解,“那是他把我当成陈欣悦了!你哥我可是铁打的直男,笔直笔直的!”
他说着,还特意挺了挺胸膛,眼角余光却不自觉往萧清澜那边瞟了瞟,见对方只是垂眸看着地面,没什么反应,才悄悄松了口气,又转头冲苏洛星瞪眼:“别打岔!现在说正事呢!”
苏洛星撇撇嘴,虽没再打趣,却还是小声嘀咕了句“谁知道呢”,惹得苏疾风想敲她的脑袋,又碍于萧清澜在旁,硬生生忍住了。
堂屋里一时安静下来,只剩陈家夫妇压抑的啜泣,还有苏疾风没散干净的窘迫。
见陈家夫妇依旧低着头,嘴唇抿得紧紧的,半点要开口的意思都没有,苏疾风索性双手往腰上一叉,故意提高了声音:“行吧,你们不说,我们也没办法。”
他转头看向萧清澜和苏洛星,挤眉弄眼地使了个眼色,脚下还故意往后挪了半步,摆出要走的架势:“既然问不出什么,那我们也别在这儿耗着了,走了走了。”
苏洛星立刻配合地应了声“好”,抬脚就要跟上。
可萧清澜却像生了根似的立在原地,素白的衣摆纹丝不动,清冷的目光依旧落在陈家夫妇身上,没半分要动的意思。
就在苏疾风的脚刚跨出堂屋门槛的瞬间,身后突然传来陈家夫妇慌张的声音:“别!别走!我们说!我们什么都说!”
两人“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脸色惨白,连声音都在打颤,显然是被这“要走”的架势逼急了。
苏疾风心里暗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慢悠悠地转回身,挑眉道:“早这样不就完了?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清澜这才微微颔首,算是默许了他的做法,目光依旧沉静地落在那对夫妇身上,等着他们吐露实情。
陈夫人的声音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地从喉咙里挤出来,每一个字都浸着难掩的悔恨:“那宋淮……原是环水镇的穷苦书生,自小没了爹娘,镇上人都说他是灾星,克死了至亲。他只能靠卖字画过活,可镇上谁肯买他的东西?都说沾了晦气。”
“偏我家欣悦,自小娇养着,却最是欣赏他的才华。每次都偷偷跑去他那,把他的字画全买下来。一来二去的,两个孩子就情投意合了……”她说到这里,哽咽着抹了把泪,“这事传到镇上,唾沫星子都快把我们家淹了。我和老爷觉得丢尽了脸面,死死不准他们再往来。可他们……他们还在私底下偷偷见面。”
“后来宋淮考取了功名,说要回环水镇当地方官。镇上的人慌了,怕他记恨从前的欺辱,就编造谣言,说他在外地凌辱了好几个少女。没等他辩解,那些人就纠集起来,把他拖到镇口的老槐树下,活活打死了……”
陈夫人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老爷在一旁低着头,肩膀止不住地抽噎。“我们也是后来才知道,他是怨念太重,化为厉鬼回来报仇的。先前那些一口咬定被他凌辱的少女,全被他掳走了,至今……至今生死不明。”
“我们吓坏了,就逼着欣悦赶紧嫁人,想让她断了念想。可谁知道……谁知道他杀了赵家满门,还托梦给欣悦,说要八抬大轿来娶她。”陈夫人抬起头,脸上满是绝望,“那孩子……那孩子竟说,就算他成了鬼,她也愿意嫁。方才……方才她就是自己开的门,跟着他走的啊!”
这番话听得苏洛星目瞪口呆,苏疾风也皱紧了眉,没想到这鬼王背后还有这样一段往事。
萧清澜始终沉默地听着,直到陈夫人说完,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宋淮的坟,在何处?”
陈家夫妇对视一眼,老爷颤声答道:“就……就在镇口那棵老槐树下,连块碑都没有……”
“去看看。”萧清澜转身往外走,素白的衣摆在昏暗的堂屋里划过一道清冷的弧光。苏疾风与苏洛星对视一眼,连忙跟了上去,身后只留下陈家夫妇压抑的哭声,在空旷的屋子里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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