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余出了医院大门直奔剧团，她知道江晚昨天没有接那个电话，也看见了短信，今天说什么也要去一趟。
剧团的排练厅里，暖气保持着恰到好处的温度，厅内人多也不会感到过于闷热，窗户也被打开，时不时吹来一阵凉风;演员们清一色穿着修身的黑色羽绒服，脚踩及踝短靴，在木地板上踏出整齐的节奏，那是剧团统一购买的服装。
角落里那张用作道具的绒布沙发上，随意堆叠着几件被脱下的外套，刚入团的新人姑娘斜倚在沙发扶手上，羽绒服的下摆微微掀起，露出里面排练服的褶皱。
她们托着腮，目光追随着前辈们的一举一动，时不时无意识地模仿着口型。还有几位蜷坐在她身旁，冻得发红的指尖在空气中划出弧线，时而凑到唇边呵一口白雾，又继续比划着刚学会的动作。
排练镜清楚地显示出所有场景。
张余赶到之前，她点的外卖先一步到达。因为时间也快到吃午饭的点了，为了上次没来而做的道歉。
保安带着外卖员把饭送上来的时候，排练厅里顿时热闹起来，年轻演员们纷纷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安镇看着大包小包的外卖放在角落里的桌子上，疑惑不解的问道：“谁点啊？”
“不知道啊。”边上的几个女演员也不解的回答到。
“是余姐姐点的，这有她的名字。”一个扎着马尾的姑娘眼尖地看到了外卖单上的名字，惊喜地喊了出来。
“哇哇，是日料，我好久没吃过了。”
“我也是，上次都没吃成。”
“余姐人也太好了。”
就在这时大家围着食物，准备拆开时，排练厅的门被推开，张余裹着一身寒气走了进来。
大家的视线不约而同地看向她。
“小余，你来啦？”李文婷先一步上前拉过她的手往小桌旁走，“来就来，还破费买日料过来。”
“上次突然不舒服没来排练，这顿就当赔罪了。”她看了眼桌上丰盛的料理，”快吃吧，不然等会凉了。”
排练厅里顿时响起一片欢呼声，大家都上前享受美食。
“谢谢余姐！”
张余坐到那张排练沙发上，看见几个姑娘正互相喂食三文鱼刺身，腮帮子鼓得像囤食的松鼠。
她拿起搁在一边的新话剧排练剧本《恋爱的犀牛》，打开翻看，昨天自己没来角色也分好了，这次她不参与这部话剧里。
李文婷简单吃了点，便放下筷子。走到她身边挨着她坐下，还带进来一阵淡淡的芥末味，。她伸手替张余拢住剧本里散落的便签纸，指甲盖在“第三幕**”的批注上叩了叩，“那天怎么没接电话啊？消息也没回我。”
张余讨好般的笑了笑说，“发烧了，没时间看手机。还要多谢你帮我请假呢。”
“发烧，那你现在好点没，也不多休息一会儿。”说着，李文婷的手还伸到她的额头处摸了摸，“也不热。”
“好点了，都退烧了，当然不热啦。”张余偏头想躲开她的手，却没来得及。
“行吧，”李文婷看她还拿着剧本，也解释了几句，“昨天你没来，剧本急着定人排练，你暂时没角色安排。”
“刚好，那我这几天休息一下，反正身体也不舒服。”她冲着对方挑了挑眉。
“可以啊。”
等所有人吃完饭要开始休息时，张余才向李文婷悄悄提出要先离开。
“那你先好好休息，我就先回去了。”她微微摆手，示意要走。
“好，你也要好好放松一会。”
——
“张余”是江晚体内的另一个自己。不同于江晚，她喜欢表演。
第一次出现在这个世界上时，那是个没有月亮的夜晚。
江晚蜷缩着躺在床中央，厚重的棉被将她单薄的身形淹没。床头柜上的药瓶敞着口，三片白色药片已经滑入她的胃里。
下午相亲时的场景在脑海中挥之不去，那个男人状似满意地帮她拉开椅子，谈论无关的股票时眉飞色舞的神态，还有告别时故作体贴地送她回家，却是把她带到酒吧，美曰其名介绍她给自己的朋友认识，喝下的每一杯酒——每个画面都让她想吐。
江茂松把那些所谓"门当户对"的对象，用金丝银线编织的网送到她面前。
她没有办法摆脱，不能反驳。
母亲去世后的遗物还在江茂松手里，他知道只有抓住那些就能抓住江晚的一生。
江晚尝试过报警却也无疾而终，江茂松永远有证据表明这只是一场误会。
在18岁之前，抚养权被江茂松紧紧攥在手中，不允许她逃。
所以她没有朋友，只有她自己。
窗外，城市霓虹光灯在深夜中亮行。江晚翻了个身，将脸埋进羽绒枕里。药效开始发作，意识渐渐模糊，但那种熟悉的窒息感却越发清晰。她不知道明天醒来，手机上会不会出现江茂松询问进展的信息。
在彻底陷入黑暗前，她伸手摸了摸空了的药瓶。
那晚过后的清晨，江晚再也没有醒过来。
醒来的是另外一个她，她说自己叫张余。
章鱼有三颗心脏。
在张余的记忆里，自己是幸福的。
即使母亲已然去世，留下的这间房子让她有归属之地。墙纸微微泛黄，阳光斜斜地穿过纱帘，在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她热爱表演，也擅长表演。舞台上的灯光太亮，照得人几乎睁不开眼，但那种被注视的感觉让她上瘾。
于是，她让自己拥有这个工作。
所以，当她把简历投进话剧院的邮箱时，手指在“发送”键上悬停了几秒，然后轻轻点了下去。那一刻，她是满足的。
如愿以偿地她成功进入了话剧团。
第一次在团里面表演，她演的是《雷雨》里的四凤，一段长达七分钟的独白。
就获得了前辈们的认可，她满意地对自己点点头。
在舞台上她可以成为任何人，只要幕布拉开，她不再会是自己。
张余不需要对江茂松妥协，不受他的控制。
章鱼有三颗心脏，每一颗都是她在做自己。
这一次她醒了两个月，只到遇到江闻之后，江晚醒来了。
——
江家别墅灯火通明，水晶吊灯的光晕在玄关的大理石地面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江闻一脚踹开雕花铜门，浓重的威士忌气息随着他的动作在空气中炸开。他随手扯松领带，昂贵的西装外套被随意抛在意大利进口的真皮沙发上，袖扣在灯光下折射出一道冷光。
“怎么喝成这个鬼样子？”刘歆茹的声音从沙发深处传来。她穿着墨绿色的丝绒睡袍，指尖夹着支燃了一半的细长香烟，灰白的烟灰要掉不掉地悬着。
看到自己儿子这幅摸样走进来，忍不住皱起眉头。
江闻没应声，用手撑住额头，仰躺在沙发上。
“刘阿姨，给我倒杯水来。”
保姆刘阿姨听到江闻回来的声音时就已经倒好水备着了，闻声便把杯子放在他面前桌上。
刘歆茹把烟熄灭在烟灰缸里，起身坐到他的身边。
“你是不是又去追那个林舒淇了？”
江闻听到这个名字闪过一丝烦躁，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他仰头灌下柠檬水，喉结狠狠滚动了一下。
刘歆茹提高音量说道。
“我在跟你说话呢！”
“是是是，那又怎样？”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林家是看不上你的，还一根筋的往上扑呢，有这空还不如在公司好好经营，取得公司那些老头的信任！”
江闻一脸烦躁地放下手中的杯子，“你别管那么多，公司我会去的。”
江闻今天约林舒淇出去吃饭，确实受到林家的闭门羹。
他自己开车去接的人，人还没出去，就被她哥林舒予强制赶走，还警告他以后别出现在林家门口。一时受挫，就跑出酒吧和他的狐朋狗友喝酒。
刘歆茹听见儿子语中的无奈，低声和他说道：“你知不知道家里生意出现了问题？”
“知道，但是爸有法子弄好。”家里的生意江闻还是知道一些的，江茂松也把解决想法和他讲好了。
“既然你也知道，不要什么事情都等你爸出手，自己懂点事。知道吗？”她伸手替江闻整理歪斜的领带，香水味混着烟草气息扑面而来。“林家那丫头的事，是时候到此为止了。”
领带突然被拽紧，江闻被迫低头，对上母亲冷静的眼睛，那只戴着翡翠戒指的手缓缓拍他的脸颊。
“知道了。我有分寸。”
那是在林家举办的慈善晚宴上，水晶吊灯将整个宴会厅映照得如同白昼。江闻正和圈子里的其他贵公子谈笑风生，直到一抹身影闯入视线——林舒淇穿着月白色旗袍从旋转楼梯款款而下，耳垂上的翡翠坠子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摇晃，在灯光下折射出温润的光。
他确信他的爱情出现了。
于是，他先和林舒淇的朋友交上朋友，常常用朋友名义拜托约她出来见面。
林舒淇看在朋友的面子上都来了，可也没有别的进展。
而且林家人根本看不上他。
刘歆茹的提醒，他明白却也不想放手。
随后，起身上楼。刚踏上第三级台阶，他的脚步突然顿住。
“爸呢？还没回来。”
“他不止这一个落脚之地。”
江闻回过身和刘歆茹对上视线，一些不言而喻的东西在视线的交汇中传达完毕。
“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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