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衍看出了她的想法,眼皮一搭,转向何女史平静道:“裴某行为不端,污了殿下清白,自会向陛下禀明一切,谢罪补过,届时会将今日所见所闻,一并回禀。”
见他搬出了陛下,何女史哪里还顾得上其他,神色一紧立马跪下老老实实行礼道:“奴婢参见……公主殿下。”
李嫣清楚地听出了她的话尾几乎是咬牙切齿憋出来的,心中不禁生出了一股快意,坐在矮榻上看着她不得不恭敬垂拜的模样,恍惚间仿若回到了幼年时受人尊敬的时候。
她唇线微动,一时忘了回应。
裴衍稍稍侧首看她,片刻,方提醒道:“殿下?”
“嗯?”李嫣闻声抬眸,眨了眨眼才反应过来,转头对着何女史不太熟练地道了声“免礼”。
一事毕,何女史愤愤起身,准备质问他们二人苟且一事,不料还未张嘴却被裴衍抢先开口道:“今日之事,何女史尽可如实回禀皇后娘娘。”
何女史又是一噎。
只见他旋身对着坐在矮榻上的李嫣拱手一礼,垂眸敛目道:“若殿下不介意臣出身微末,待臣入宫向陛下谢罪后,愿备三书六礼迎殿下过门。”
话音刚落,李嫣只觉脑中“轰”的一声鸣响,怔怔看着他。
他刚刚被强吻了,竟然不介意?
这……这对吗?
此人是不是当官当傻了?真看不出自己被人算计了吗?
难道,老天开眼,百年难得一遇的老实人竟让她给碰上了?
裴衍保持行礼姿势,未闻动静,只得微微抬首看着她,问道:“不知殿下是否愿意?”
李嫣眼珠子一转,罢了,过程虽不对,但结果对了就行。
眼见此时局势于她甚是有利,遂道:“愿意。”
裴衍得其首肯,缓缓起身,对着何女史问道:“兹事体大,何女史是否要同裴某一道入宫回话?”
没有解释,没有惊惶,甚至还有点理直气壮。
别说李嫣没反应过来,何女史尚没来得及弄清事情的前因后果,一肚子火气就这么被莫名其妙按了回去,这叫什么事啊?
朝廷命官她得罪不起,榻上那个她可不能就这么轻易放过,不把事情弄清楚,她回宫后如何交代?
何女史绕开裴衍走向李嫣,厉声质问道:“殿下一闺阁女子,不好好在自己寝舍待着,跑到这外客居所作甚?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做出此等伤风败俗之事,若传出去置皇家颜面为何地?”
“那不传出去不就好了。”
李嫣坐正了身子,平淡道,“今日之事,只有我等三人知晓,我与裴大人自是不会往外传,即便父皇知晓,亦不会贸然声张,所以此事若不慎传了出去,那这背后的多舌之人才是真正污了皇室颜面之人。”
何女史有些气急败坏了。
“你……你竟敢威胁我?”
明明做了错事的是他们,结果这两人一个赛一个地巧舌善辩,绕了半天,她竟被警告上了?
李嫣既是警告她,亦有意激怒她,一方面是因裴衍既已提出求娶她,此等败坏名声之事自然是能不闹大便不闹大,另一方面则是以防裴衍此番回去,若心口不一,半路反悔了,以何女史睚眦必报的性子,定是忍不住会跳出来告他一状,届时名声虽差了些,但也不至于竹篮打水一场空。
白露守在门口处,将他们对话听得一清二楚,暗道此事应是成了。
她悄然抬眸往屋内瞧了一眼,却见那位不苟言笑的裴大人唇线微动,似乎……笑了?
其脸上变幻一闪而过,她也不确定是否看得真切,只见何女史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脸色极为难看地匆匆离开,路过她面前还冷哼了一声。
紧接着,裴大人朝着殿下微微颔首后,也跟着离开了。
方才还剑拔弩张的气氛一下子静了下来,屋内顿时只剩她们主仆二人。
“殿下。”白露小跑至主子面前,好奇道,“这究竟怎么回事啊?”
李嫣冷脸扫了她一眼,反问道:“我还想问你怎么回事呢?你确定那个白瓶里装的是解药?”
白露定神想了想:“千真万确,孙大夫就是这么交代的,不会有错。”
“若我昨夜吃的是解药,怎会晕倒?”
话刚出口,李嫣忽的记起昨夜服用解药之前,她还服下了五石散,难道是因为这两者药性相冲?
白露听闻主子晕倒吓了一跳,紧张道:“殿下,你没事吧?”
“罢了。”
李嫣此刻脑子乱得很,抬指揉了揉额角,声音疲惫,“先回去吧。”
“好。”白露搀扶着她起身出了门。
此时正值晨课时辰,观中弟子们都聚集在前院,她们二人沿着小路穿行很快回到了寝舍。
刚走至门口处,李嫣蓦地停下了脚步。
秦铮整个人嵌在门廊下的背光处,玄色身影颀长沉默,正直勾勾地盯着她。
隔着一段距离,李嫣也能清晰感受到他身上散发的冷冽气息,看似平静的外表下,翻涌着被压抑的怒意和破碎。
对视片刻,李嫣垂眸轻拍了拍白露的手背,示意她退下。
风过无声,小院里只剩他们二人。
李嫣缓步向前,越过他的身侧便要推门而入。
“殿下果然选择了这条路。”
秦铮的声音低沉,听不出任何起伏。
“吱呀”一声木门开启,李嫣置若罔闻径直进了屋,身后那道身影一个跨步紧随其后,灼热有力的大手猛地扣住她的手腕,用力一带,将她整个人旋身抵在刚刚关上的门板上。
尽管他克制着力道,李嫣的脊背还是在门板上撞出了一声闷响。
“秦铮!”
李嫣不满瞪了他一眼,“你弄疼我了?”
幽微的冷松气息瞬间将她包裹。
秦铮的手臂坚如铁钳,横亘在她身侧,将她牢牢困在他与门板之间狭小的空间里,一双好看的漆眸里仿若凝着冰渣,语气沉冷道:“殿下昨夜将我遣走,便是打定了主意要嫁给那人?”
相伴多年,这是他第一次逾矩。
李嫣腕间微一用力,试图挣脱,那钳制却如铁箍般纹丝不动,她索性卸了力,仰头对上他的视线,答道:“不错。”
“为什么!”
“你知道为什么。”
“我的意思是……”
秦铮的头和她贴得很近,呼出的每一分气息都萦绕在她鼻尖,“为什么是他?他与殿下不过初次见面,若殿下想成亲,最先考虑的不应该是……”
“你吗?”
李嫣眉梢一挑,打断了他的话。
秦铮呼吸滞了一瞬,有些愕然。
李嫣脸色平静道:“你要以什么身份娶我?蛰伏暗处见不得光的无夜阁阁主?还是永宁侯府失踪多年早已被人遗忘的庶子?”
冰冷的语气瞬间刺痛秦铮。
他眸色微动,禁锢在她手上的力道也松了几分。
无夜阁,六年前受李嫣之命,由他一手创立的暗卫组织,专司刺杀与侦查,并且收集兰雅阁难以接触到的情报。
“若殿下需要,我可以回去……”
“不需要。”
李嫣再次打断他,声音平澜无波,“我想要的,是离开这里,重返京城为母后报仇,为舅父一族昭雪。”
她收回视线,看着眼前那片玄色衣襟上的暗纹,“裴衍独身于朝堂,掌管刑狱,又是父皇看重之人,与他结亲是最好的选择。”
秦铮看着她,一动不动。
“所以殿下对他,只是利用,对吗?”
李嫣抬眼望着他,脸上无甚表情。
“相识六载,何时起我的所言所行需要向你交代?”
她生气了。
秦铮愣住,所有未说完的话都卡在喉咙里,眼眸里的执拗一点一点黯淡下去,只剩不易察觉的茫然和无措。
他声音微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李嫣语气不自觉加重,“前路未明,荆棘丛生,男女情爱从未在我考量之中。若你愿效忠于我,便做好你该做的事,若觉得呆在我身边委屈,我也不会强留。”
此言一出,秦铮心底蓦地一震。
他手上力道几乎全松了,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要赶我走?”
李嫣顺势收回了手,轻轻转动腕节缓解不适,漫不经心道:“恰好永宁侯膝下两位嫡子都已病逝,后继无人,你此时回去定能风风光光当个世子,也省得留在此处难有出头之日。”
“不要赶我走。”秦铮语气沉重道。
他本就比李嫣高出一头,此刻低垂着头,长眉紧拧,冷峻的侧脸线条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亦格外落寞。
“往后殿下行事,我不会再问了,殿下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李嫣想说的话陡地一滞,目光在他泛红的眼眶停留一瞬,终是没继续往下说,沉默着侧身绕过他便要往前走。
衣袖拂动间,他忽然伸出手轻轻扣住李嫣的手腕,随即转身朝她递出一个小巧的药瓶。
李嫣拧眉看了眼他手上之物,无声抬眸看着他,等待下文。
天光自窗纸透入,将他眉眼俊朗的脸庞分割成阴暗两面。
他顿了顿,才道:“避子药,温水吞服,一日两次。”
李嫣明显怔了一怔,她有点想掰开这个男人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
但她忍住了,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淡淡道:“做戏而已,我还不至于蠢到把自己交付出去。”
闻言,秦铮的目光从低处缓缓移动到她脸上,明白话中含义后,沉郁的眸子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亮,连同周身凝固的压抑气息都松动了几分。
李嫣把手从他掌中抽回,缓缓走至书案前跪坐在蒲团上,想起昨夜的意外。
好在裴衍也算个正人君子,否则以昨夜情形,今日还不知要面临什么样的局面。
只是,细想之下,今日之事实在奇怪,从头到尾未免太顺利了些。最奇怪的是,那个裴衍究竟是真的正直守礼,或是别有所求呢?若是别有所求,自己身上有什么值得他惦记的?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