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后，黎竹独自一人来到了黎家侧门。
此时黎书刚翻身上马，准备前往宋家，玄色衣袍被晨风吹得猎猎作响。
黎竹停在台阶上，望着黎书的背影开口，声音清亮：“大哥，我想与你一同去。”
黎书勒住缰绳回头，眉头微蹙：“胡闹，宋家此刻乱作一团，你去凑什么热闹。”
他家这个养女这些年在黎家低调得近乎透明，可当年母亲房中走水，在危机紧要关头，是年仅十一岁的她赶在众人之前一掌推开了差些砸在母亲身上的燃火木梁。
那晚黎竹的右手烧得血肉模糊，另母亲感动万分，执意要收她为养女。
甚至父母还准许她和其他黎家的小辈们一起在剑阁练独属于黎家的剑法——这在黎书看来分明就是逾矩。
尽管如此，他心中的亲妹妹从来只有多年前走失的黎萱薇。如今萱薇既已归位，黎竹更成了多余的存在。
“正因为乱，才更该去。”黎竹快步走近，“此事父亲吩咐了不让大房之外的人掺手，故而你只能独自去查探。可宋家如今必定人心惶惶，若遇突发情况，你身边连个能搭手的人都没有。”
她话音刚落，内院传来轻轻的脚步声，竟然是黎萱薇跟了过来：“大哥，我闲来无事散步到侧门附近，听见你与姐姐在说话，就想过来瞧瞧……”
“萱薇觉得姐姐说的有理。听闻宋家十分不简单，如若近日变故真是由有不善之人设计，大哥只身前往实在不安全，姐姐看着心细，或许能搭把手。与养父母相关的事萱薇是万分想要帮上忙，奈何没有武功傍身，也没见过世面，怕反而成了拖累……”
她语气恳切，却不让人觉得卑微。
“放心妹妹，我会尽力的。”黎竹深深看了她一眼，赶忙接话，接着再次看向黎书，“大哥。”
黎书坐在马上，目光落在黎萱薇身上，良久才对黎竹缓缓颔首：“到了宋家只需看、只需听，不许擅自插手任何事，一切听我安排。”
黎竹连忙躬身应下。
黎萱薇解下自己的披风，上前给黎竹拢在肩上，温声道：“清晨风凉，姐姐披着路上挡寒。此番辛苦姐姐陪大哥去，若有消息，还望能早些告知父母亲与我。”
小厮利落地牵来另一匹马。
两匹马一前一后出了黎府，蹄声踏过青石板路，将清晨的寂静敲得支离破碎。
宋家在城外有一处巨大的庄园，其间种满了奇花异草，城内也有一处巨大的府邸供宋家人日常居住。
约莫一个时辰后，日头渐高，宋家庄园的朱漆大门终于出现在视野里。
与黎府的热闹不同，宋家门前连个迎客的小厮都没有，只有两个守卫紧握着腰间的刀，脸色凝重地盯着往来路人。
黎、宋两家关系近些年不算很亲近，黎竹只在几年前跟随母亲来做过一次客，便再也没有踏入过宋家一次。黎书与宋有初倒是交往甚深，经常一同品茶对武。
见来人是黎书，守卫神色舒缓了一些，上前打招呼：“黎公子，今日不便接客，我家公子已经两日没合眼了，您看要不回……”
黎书抬了抬手：“无事，我听闻了宋家的变故，担心仁兄忙不过来身心劳累，故来看看是否能帮上忙，你直接同他说我来了便是。”
片刻后，宋有初亲自迎了出来。他眼底的红血丝格外明显，眼下还有淡淡的青黑，却半点没破坏那份世家公子的温雅。
黎竹在黎书身后安静地站着，不想引人注意。
宋有初看见黎书身后的她后脚步顿了顿，目光在她身上落了片刻才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疏离的客气：“听闻前几日黎家找回了失散多年的女儿，想必这位姑娘便是吧？”
“这是家母收养的养女黎竹，她平日对药理有些兴趣，听闻宋家医术高明，非要跟着来请教一二。”黎书刻意强调“养女”二字，语气里带着几分疏离。
黎竹暗自讶异，黎书竟已替她找好了借口，给她的不请自来安上了一个合理的理由——毕竟她不像黎书一样常来宋家。
她顺着话头向宋有初颔首致意。
宋有初点点头，想起来似乎早些年确实听说黎家有一位养女，他没有再过问，只侧身让出通路：“里面请吧，只是府里现在乱，招待不周还望海涵。”
宋有初领着二人穿过游廊，园内静得可怕，往来的丫鬟小厮都低着头快步走过，连咳嗽声都不敢发出。
宋家与黎家不同，黎家讲求家族大事必须民主，因此尽管上有家主，家族中德高望重的长辈仍会被奉为长老，必要时须共同决策。
而宋家更重嫡庶贵贱，唯有嫡系一脉——现家主及其嫡子宋有初的身份才是真正尊贵，也同样只有嫡系才有权了解和接手家族一系列事务。旁系虽也是宋家人，却需处处听从主脉的意思。
庭院里种的植物皆非寻常物，黎竹刻意放慢脚步，暗暗记下每株花草的形态与位置。黎书随口编的借口，倒歪打正着——她在秘刃阁时还真闲来无事翻过几本医书，也和闻天语学了些基础。
黎书走在前方，拍了拍宋有初的肩膀，没说客套话而直接问道：“城外议论纷纷，昨日都已经传到黎家了。伯父目前情况如何？”
宋有初苦笑一声：“家父还在里间躺着，医师说暂时没性命危险，但这两日一直没醒。”
穿过游廊时，风卷着庭院里的落叶飘过来，落在宋有初的玄色衣摆上。他没去拂，虽然神色疲惫，脚步却一点不乱。
走到正厅门口，黎书一边跨步一边问道：“可有查到坠崖的原因？”
宋有初回道：“父亲坠崖的地方在城外的望月崖，那处平日里没什么人去。跟随的侍卫说父亲当时让他们留在原地，独自上去的，没见着其他人。只是……”他顿了顿，“昨日清点父亲随身物品时，少了样东西。”
“什么东西？”黎书追问。
宋有初声音压得低了些：“一枚常带在身上的玉佩，其他的倒没少。”
这话其实半真半假——父亲其实昨日夜间醒来过半个时辰，吩咐他去书房暗格中找出他日常书写的纸册，却发现暗格内已空空如也。他故意放出宋家的消息，本想看看外面是否会有什么异动，可等了两日，竟只等来了黎家的两人。
他目光不经意地扫了黎竹一眼。
虽说他与黎书平日关系不错，他却从未与自己提起过家中养女，想来应该不是什么黎家重要人物。这位姑娘在这时候不请自来，是否真的单纯对医术感兴趣并不好说……况且这姑娘看着可比黎书更有城府。
他虽没说，却早发现从方才进门起她的视线就没停过。
黎竹垂着眼，假装没察觉他的打量，手指悄悄攥紧了袖口。她想起黎萱薇拿出的宋字玉佩，心里犯嘀咕，却没敢多嘴。
三人进了正厅后坐下继续谈话。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一个穿着青布衫的小厮端着药碗进来，脚步顿了顿，小声道：“公子……”
小厮看了眼两人。
宋有初淡笑：“你说便罢，黎家人不是外人。”
“医师们换了好几副解毒方都只能适当缓解，却压不住毒性，老管家说他疼的厉害，恳求公子允他服用玉髓丹。”
宋有初眉头微蹙，温和的神情终于透出几分真切的情绪。
他起身后没有立刻离开，对黎书解释道：“老管家昨日回城外庄园取药，路上歇脚时被毒蛇咬伤，竟然难倒了宋家的医师。二位在正厅稍坐，我去去便来。”
黎书点头应下，宋有初这才转身往偏院走，走了两步又回头，对候在廊下的丫鬟吩咐：“给黎公子和黎姑娘沏茶，用东厢房那套白瓷杯。”
宋有初不说还好，但特意指明了茶具，留下的两人对视一眼，便立刻明白了话中用意——在璇玑国，白瓷杯是待客专用，如此便既显尊重，也暗示了今日谈话只在待客范畴。
片刻之后，丫鬟端着茶进来了。
茶杯摆得规整，杯沿朝向一致，连两个茶杯与桌面边缘的距离都分毫不差。黎竹端起茶，指尖碰到杯壁时，刚好是不烫不凉的温度——她心里暗忖，宋家都乱成这样了，丫鬟竟然还能把这些细节做得丝毫不差。
黎竹抬手拦住丫鬟：“可否领我去一下茅房？”
黎书愣了下，随即皱了皱眉。
丫鬟点头：“姑娘，请随我来。”
黎竹跟着穿过侧廊，没再像刚进门时逐一看过庭院布置——她心里早有盘算，借去茅房的由头，正好能避开黎书和宋有初的视线，在附近探探消息。
廊下的竹帘被风掀起，她眼角余光扫过院角——那里堆着几捆刚从城外庄园运来的草药，叶片上还沾着泥点。
接着她的注意力便放在了前方的岔路：往左是茅房，往右拐两道弯，就是方才进门时瞥见的书房方向。
丫鬟脚步轻快，快走到前方的岔路时抬手：“姑娘，我还需回正厅伺候黎公子茶水，您往前向左拐一道弯便是茅房，往右拐是老爷的书房，我家公子近日不允许人靠近，姑娘千万别走错了。
黎竹点头道谢，刻意放慢了脚步，待丫鬟完全转过身不再看她后，目光往右侧瞟去。
远处书房的窗棂半掩着，她心里的念头更甚：若能偷偷看一眼里面的东西就好了。
可岔路处恰好有个正在扫地的老仆，若是就这么向右必定会正面迎上。无奈只好先向左拐。
片刻后，黎竹从茅房出来，瞥见岔路的老仆拿着笤帚背对着她正往别处走。她装作赏玩院盆栽，待老仆的身影转过远处的回廊消失后，才悄无声息地往书房挪去。
她鞋底没发出半点声响，离书房越来越近，甚至能看清书案上摊着的是几张草图，上面画着些模糊的纹路，却辨不清是什么。
她借着窗下的灌木丛掩护，踮起脚往里瞥，只见草图上似乎写着字，但被其他草图盖住了大半。
正想再靠近些，窗棂忽然被风吹得晃了一下，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黎竹立刻屏住呼吸——若是被发现，一定会引起宋家人的怀疑，在这个关头，恐怕就不能轻易找借口掩饰了。
“姑娘？怎么走到这边来了？”
身后传来询问。
回过头看，竟是方才那个不起眼的扫地老仆。
[红心][红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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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探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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