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扬起嘴角反驳：“我们小竹子如何重感情，怎么瞒得了老师？”
黎竹低头瞥了眼瘫在地上的玫儿，无奈地叹口气，终于弯腰将人扶起。
她把人轻放在床榻上，指尖理了理自己微皱的衣襟，转身时眼底换上几分焦灼：“我进入黎家七年，总算让母亲完全信我，但父亲始终记着我不是黎家血脉，虽说允许我一同学习黎家剑法，但真正涉及黎家核心的事务我却什么也不知晓。如今黎萱薇回来，恐怕今后是更难……”
男子慢悠悠点头，仿佛早已算到这般局面：“所以我今日来，是要你暂停所有计划，安安分分做你的黎家小姐。”
“什么？”黎竹瞪着眼睛，猛地攥紧袖口。
“您费尽心机为我布局这么多年，现在说停就停？”
男子双臂环在胸前，目光在她脸上凝了半晌，转身将手中的食盒放在桌面，伸手捻起块糕点又要往嘴里送。
黎竹见男子还有闲心吃点心，两步跨到他身前攥住他的手腕，指节因用力泛得发白：“闻天语！你给我说清楚！”
闻天语眼神骤然一沉，指间的糕点“啪嗒”掉回食盒。没等黎竹反应，他另一只手已握拳袭来，拳风带着破空声擦过她耳畔。黎竹足尖点地后跃三尺，裙摆在空中划出半道弧线，堪堪避开这记攻击。
“离开秘刃阁几年，连规矩都忘了？”闻天语攻势未歇，掌风凌厉如刀，“还是我平日对你太纵容，让你忘了你我身份？”
地面投出凌乱的光影，闻天语的掌风扫过桌上的食盒时，指尖凝力隔空将食盒向里推了半寸，没让险些掉落的食盒发出声响。
黎竹脸色煞白，连续后退三步后“咚”地单膝跪地——左手成掌按在冰凉的地面，右手握拳抵在心口，额前碎发垂落遮住眼底的不甘：“阁主恕罪。”
闻天语本就没下死手，见她服软便收了势。
他拍了拍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又换上那副温和的模样，伸手要扶她：“你是我亲手教出来的，我怎会怪你？快起来。”
黎竹却仍跪在原地，抬头时一双眸子亮得惊人，死死盯着闻天语：“学生只想知道，为何要停？”
“黎萱薇流落在外十二年，才回来不过三日就能在宴席上不失半点规矩，举手投足甚至比你更得体，你就没觉得奇怪？”闻天语弯腰，捡起地上散落的枣泥糕放回桌上。
黎竹皱了皱眉，她确实没想到这一点。
黎萱薇是从郊外一家普通农户处找到的。而那户人家正巧只有一个比黎萱薇还小两岁的儿子，便将她当作了亲身女儿养大，吃穿上丝毫没有省了她的。
但就算这样最多也只够温饱，哪来的条件教她诗书礼节？
先前黎竹只当是黎萱薇聪明，又得了教引嬷嬷悉心教导，可细想来——她行礼时手腕微屈的弧度、裙摆垂落的角度都透着规整，绝非乡野间能养出的气度。
见黎竹神色有了变化，闻天语继续说：“看来你想明白了。三月后的黎家剑会，黎萱薇未受过黎家系统训练，想必不会参加。”他的声音沉了几分：“而你，必须拿下头名，把黎父黎母的目光死死锁在你身上。但有个条件——不能使用秘刃阁的招式，免得引人怀疑。”
黎竹垂眸沉思，指尖无意识绞着裙摆。
她自然知道黎家剑会的分量——三年一届，在此大会上，不论年龄，不论性别，甚至不论辈分，只要年满十六岁，二十五岁以下的黎家子弟皆可参赛。
大会规则也十分简单，所有参会选手经过随机对战，最终前三者便可共赴帝京，从圣上处取得璇玑密林的准入令牌。
那密林是玄霜大陆出了名的灵气宝库，里头一株灵草、半片妖兽鳞甲，化为药后有的强身健体，有的美容养颜，甚至有些服用后抵得过寻常武者苦修三年。
为了防止有人为了利益恶意闯入，这片密林便归为皇家管辖，由皇家军队及几大家族联手护卫，唯有获得准入令牌者方可进入一日。
黎家剑会的此项报酬便是皇城与黎家的约定，现存的宋、连两脉同样也有三年一届的家族大会，通过各自角逐的方式，选派三位代表届时同日前往帝京。
黎家除家主外，还有三位长老也有着十分高的话语权。而三长老便是因其嫡孙在六年前剑会上拔得头筹，让原本黎家微不足道的一支旁系不出两年一跃成了黎家举足轻重的一部分。
现在尽管三长老嫡孙已超出二十五岁年龄之限，却又出现了一位黎书——今日那位不羁少年。
这位天赋卓绝的大少爷参会第一年就夺得第二名的好成绩，而在三年前又打败了三长老嫡孙拔得头筹。
——老师如今让她打败黎书？
三年前她看黎书夺冠时，就知他的剑法已达年轻一辈顶峰。自己虽有秘刃阁功底，却要藏起招式只用黎家剑法，胜算渺茫。
她攥着拳正要发问，抬眼却见窗边竹影微动，桌边食盒还散落着几枚枣泥酥。
闻天语的身影已消失在夜色里，只留下一句轻得像风的叮嘱：“沉住气。”
“那只好暂且按老师所说的做了。”黎竹转身走向床沿，为安详熟睡的玫儿掖紧被褥。
次日黎竹醒来时，门外丫鬟小厮们吵吵嚷嚷，闹得她直蹙眉。
玫儿早早就按部就班开始干活，早晨睁眼发现自己躺在黎竹身边还吓了一跳。
黎竹披衣起身，推开房门往外瞧：“玫儿，外面在闹什么？”
玫儿匆匆给她黎竹整理衣服，压低声音解释道：“姑娘，是前厅出事了。”
玫儿看了眼黎竹的脸色：“大小姐念及养父母的恩情，昨日求家主将其一家接来京城，可今早传来消息，那家农户夫妇……竟然口吐黑血倒在院中，没气了！”
黎竹心头一震，穿戴好快步赶往前厅。
“姑娘！早膳！”
“不用了！”
黎竹刚踏进前厅门槛，就见黎萱薇正红着眼眶站在一旁，黎母握着她的手不停安抚，面上满是不忍。
而地上铺着的白布下，隐约能看到两个躺着的身形，正是那对农户夫妇。
黎父面色凝重地站在中间，身旁的医师正躬身回话：“老爷，夫人，这二人是中了剧毒，并且毒发迅猛，但究竟是何毒……恕我医术不精，认不出来。”
黎竹眉头紧锁——黎家医师虽不算顶尖，却也见多识广，连他都认不出的毒，绝非寻常毒物。
她看向黎萱薇，对方脸上满是悲戚，忽然像是想起什么，连忙向黎父投去求助的目光：“父亲！父亲！养父母家中还有一个弟弟，为何没一起带来！他在何处？求父亲快派人去寻！”
黎父颔首：“我知道，回信之人一回来我便派了人手去打听。萱薇，我现在问你几个问题，你必须知无不言，明白吗？”
见黎萱薇点头，他继续道：“我们接你回来后，怕触及你不好的回忆，便没有过多询问这些年的经历。但既然出了这一桩事，你仔细想想——你养父母平日得罪过什么人吗？”
黎萱薇沉默片刻，眼眶更红：“养父母养育我十二年，待我极好。他们平日里只种庄稼，除了上街买东西，几乎不与外人打交道，怎会与人结仇？”
黎父追问：“那你那个弟弟呢？”
“小石虽然平时贪玩，却也最多只是和邻里孩子打闹，从不敢招惹外人。”黎萱薇声音发颤，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对了！前几日我被接走时，小石偷偷塞给我一块玉，说前阵子在村后竹林捡到的，特别稀罕，上面还刻着字儿，让我留着玩。我当时没在意，现在想来……”
“玉？这有何干？”黎父蹙眉。
黎萱薇急忙让身后的丫鬟回房取她枕下压着的锦囊，丫鬟回来后，黎萱薇从中取出一块墨玉玉佩，指尖在其上轻轻蹭了蹭，才递到黎父面前。
她声音带着犹豫：“我当时没在意，可现在想来这玉的玉质温润，品质极佳，不是一般家里用得起的。我与养父母住处附近根本没有大户人家，会不会是有什么不简单的人去过附近……”
黎父接过残片反复查看，墨玉在晨光下泛着暗泽。
仔细一看，竟发现玉佩的一面刻着一个清晰的“宋”字。
他脸色愈发沉郁：“宋——难道与宋家有关？”
宋家世代医术高明，不仅擅长救人，也擅长用毒杀人，江湖上不少奇毒都出自宋家。能让黎家医师都认不出的毒，确实有可能是宋家的手笔。
屋内气氛低沉，人人都紧锁着眉。
“要不要喊三位长老一同商议？”黎母小声提议，“不能让凶手逍遥法外啊。”
“不妥。”黎父立刻否决，“一块玉佩说明不了什么，可能只是无关的过路人先前掉下的。就算真与宋家或其他势力有关，这场悲剧便不可能只是冲这对夫妇而来，甚至不是冲着萱薇，而是冲着我黎家……让长老们知道只会闹大，反而打草惊蛇。”
话音刚落，门外突然传来小厮的通报声：“老爷！宋家家主前几日在城外坠崖，现今仍在医治中，据说生死不明，城内百姓现已几乎全知晓了，正议论纷纷！”
“什么？”满室皆惊。
“宋家怎会没封锁消息？这么大的事，任由百姓议论，不合常理。”黎书率先点出疑虑。
传消息的小厮也只低着头答不知。
黎竹站在角落心头一紧，瞬间将黎萱薇养父母之死、墨玉残片与宋家变故串联起来——普通农户无冤无仇，怎会遭剧毒灭口？刻有“宋”字的玉佩，为何会出现在农户儿子手中？堂堂宋家家主又怎会偏偏这时出意外……这些真会是巧合吗？
她自始至终没有说话，只默默看着前厅里乱作一团的景象。
黎萱薇在外虽没过过锦衣玉食的生活，却也算安稳度过了这十二年。接连听到这些消息，她颤抖着手紧紧攥着身旁黎母的衣袖，面色苍白。
“萱薇别急。”黎母按住她的手，目光看向黎父。
“父亲。”黎书这时上前一步，“宋家大少爷宋有初与我素有往来，不如让我借探望之名前往宋家，暗中查探情况。”
黎父沉吟片刻，点头应允：“宋家刚逢大变，局势复杂，你务必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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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骤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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