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时,她感觉像是换了个天地,原本对这块商圈的C位抱着只敢远观不敢近狎的太态度。
现在站在霓虹灯牌下,感觉和这块区域产生了微妙的链接。
当她手上提着写作的装备,漫不经心牵着单车,一路散步到地铁门口时,傻眼了。
扫了个共享单车,牵了一路,徒步2公里,到达附近的地铁站入口。
在她站在原地,复盘自己怪异的行为时,收到了老梁给她发来的消息。
“那么着急走干嘛?”
“有情况啊?见对象啊?”
林清音拍了张地铁口照片以自证。
“刚好赶得上地铁口边上报刊亭大叔关门。我俩很熟,没有我来买两串烤肠,他痛失大单,晚上睡觉不香。”
结果换来老梁的调侃:不管是大叔,还是小哥,下回带他过来家里吃饭。
越描越黑,林清音放弃解释,感觉从饭局里出来之后她整个人都很疲劳,就坐在地铁口的便民长椅边上,深深吐气。
大概过了十分钟,她终于鼓起勇气,在和老梁的对话框发过去一段:晚上我表现得怎么样,打个分吧,梁总?
“整那么多花活儿,我差点以为得给你整出场费。”
老梁的回复差点让她笑到岔气,原来他也看出来她摆出很大的架势在迎接晚上这场硬仗。
“梁总,我的工资,只是您的一个零头。对于我而言,一口糯叽叽的京天红炸糕,就能满足喜欢天妇罗的我;报亭外焦里嫩的爆炸肠,左手一根右手一根,让我觉得身体会被填满;罗森的环保餐具塞满一人食的份量,加上热乎的黑椒牛肉大口饭团,就是分量感十足的晚饭。您忽然让我升咖,坐在明亮的馆子里吃上锅气满满的地方菜,还被一个幸福的三口之家视为编外人员被很好地照顾着,我很不适应,用力过猛,也是应该的。”
工作中再多的不适,都没有关系,因为她每天只在乎一件事,就是什么时候下班。什么时候能赎回自己的时间,什么时候能在城市各个明亮的角落里像一家之主从货架上拿下预制的食品为自己张罗夜晚独属于自己的蓝调时刻。
但是有一次,她忽然在黑暗中被大爷关切的一句“姑娘,东西热乎的怎么不拿回家吃”被呛到眼泪都出来了。
这些都是她孤身和城市交手的小小时刻,因为过于轻盈没有办法放在台面上高声谈论。
在她短暂走神时,他发了一个搞怪的表情包,让她暂时性忘记明天见面他又是威严逼人的老总。
然后接了她的话茬:那你记住了,冬天马上要来了,满街小巷的橱柜里,六块钱以上的原味山楂,说明你被讹钱了。
冷不防冒出来这一句,林清音心里头暖暖的,有一种他也能俯下身来和她感同身受的满足感在。
“原来,在这里已经是有头有脸的人,也会计较块八毛啊!”林清音呵了下气,斜斜拿着手机,发了条语音过去。
很快对面也用家乡话回应她:我们也过过你现在的生活状态。腿都抻不直的床位,装不下两个成年人,但装满了我的自卑、渴望。
老梁正挽着妻子的手,赶在B1层生鲜超市打折时间段过后,及时赶到,久违地开启一场囤货。
他的妻子挽着头发,低头望着冰鲜室内还鲜活却马上要打折处理的三文鱼,笑着说:好久没有穿他们家的衣服,平常舒服惯了。
出发前,原本她还穿着宽大的家居服,说简单收拾下就过去。
结果老梁下班回来,喊她:穿戴齐全,当作久违的约会吧,好久没有时间这么出门了。
另一侧,林清音的面前,是一排灯火透明的住宅区,又翘着指尖拍了张万家灯火的照片分享给老梁。
老梁醇厚的嗓音捎来一句调侃她的语音:六块钱的烤肠,吃到了么?老板安心拉下防盗门了么?
林清音摇摇头说:好在晚上有人请吃饭,不然她都没有地方凑活吃点东西了。
接着义愤填膺问老梁:梁总,这规划不行啊,新天城是容不下一家底商么,为什么要打牙祭,都要跑到购物中心里头?
老梁酸了她一下:拦不住有的人,就是看不上食堂三餐供应,非要去吃那些没有营养的。
接着才给了个极为官方的回复:底商要是动火,着火了,就完蛋了。而且,没有多少做餐饮的底商,能在这寸土寸金的地方开个早点、刀削面吧,那不是找死。
林清音有些触景伤情,鼻头发酸:那吃点热乎的,怎么那么难。
对话框忽然就安静下来了,一开始是对话框正在输入中,很快就删去。
她死死地盯着对话框,一直到那条消息浮出水面。
“这里,永远会为你添一双筷子,只要你进来。”是他们家的门牌号,是集团分配的高管住房,两室一厅,通透明亮,乱中有序,也足以让一个家安定下来。
林清音笑着调侃他:您家门脸啊,羡慕您这样有头有脸。
阴阳怪气,是她在吃完饭后得意忘形的表现,她已经彻底忘记,俩人之间横亘的上下级关系,以及远道而来他为她担了一个很大的人情,在老钟那里。
“我们只不过是帮老板先保管着钥匙罢了。”
聊到这里,气氛变得很伤感,林清音及时收住了,不允许悲伤的情绪,在这无边的夜晚,宛如藤蔓绊住她的脚步。
晚上,还没有写东西。得尽快进入状态。
一直到她一个小时在地铁里结束战斗。打开手机,才发现,老梁半小时前发来消息:假期什么安排?
然后自言自语吐槽了一番:根本没有看见你说的衣服店,你嫂子还说很划算,去看看。
笑死,那完全是林清音苦心孤诣精心炮制的笑话,他真当块八毛就拿下啊,开什么玩笑,那是她含泪买的一件外套,价格也不便宜,但她确实是存了心思,到时候不合适,还有退路,吊牌没有剪。
因为她是一个喜新厌旧的人,还是一个贪图蝇头小利的人。
这些已经成为过去式了,她当然知道老梁在逗闷子,故意挑她事儿。
于是只回答他那个假期安排的问题。
“朋友来找我,准备当电灯泡,把北京景点溜达一遍。”
老梁仿佛人就住在通讯工具的树上,秒回:那不得请吃饭?兜里现在有多少钱?
林清音瘫坐在地铁的靠椅上,打了个哈欠:不用,大家都穷,不讲究那些。
老梁穷追不舍,终究散发出长辈般浓浓的味道:你现在工作了,不一样。喊你朋友过来吃饭,我订座。
林清音调侃:梁总,欠您的快要还不起了。
老梁没再回复,高冷去了。她每天艰难平衡这双重关系,他却切换自如。很气愤。
在林清音深陷绮丽想象的时间里,梁宇天和妻子久违地在小布丁酣睡之时,在静谧的夜晚,浅浅地陷落在微醺的温柔乡里。
“我看你俩,如师如父如徒。”妻子与自己温柔碰杯,低头抿了口酒,脸一下子蹿红了。伏特加调兑了茉莉蜜茶,度数不高,但是让她粉白的脸一下子像是染上了胭脂红。
“想多教她一些,但是有些来不及了。”他把妻子揽在怀里,抚摸着她发烫的脸颊,见她还在兴头上,控制着量给她又续了点高脚杯里的酒。
“受人之托,尽心尽力,够了。”丈夫一言不发,把杯中烈酒一饮而尽。
她的手心去交握他的,知道丈夫陷入沉默,是在审视当时把她安放在钟大全眼皮底下这一步棋是否走错了。
“推下悬崖的鸟,反而飞得更高。我觉得,她在成长。”
“不,还不够,就像当时和她父母的约定,我巴不得她以每分钟都在吃亏的节奏,让她跳出这个圈子。”
遇事不决,就去写东西。
写东西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仿佛已经长在林清音血肉里。一天不敲敲打打点什么,就身上痒痒。感觉本质上好写东西,跟好抽烟,好赌博,性质没啥两样。
而且,写东西对她而言,有天大的好处,再难过的情绪,都可以当作垃圾一样倒入方块字浇灌的格子里。再兴奋的情绪,都可以当作美食,放进冰箱里,不怕坏。
她坐的这号地铁,是环线。一开始她没太明白,后来对着手机里头的脱口秀切片,反应过来了,北京那么大,那么多地铁线,最终是个圈。
宇宙都有尽头,北京没有尽头。
还是有的,不是她犟。是她真的被地铁的乘务员硬生生赶下来了,在她以为是不是要目睹一桩恶劣的社会事件登上当地的晚报时,才发现,这一桩插曲,仅仅只是因为地铁要入库了。
车上的乘客,很自觉地拍拍屁股就站起身,只有在靠近角落里有个熟悉的身影,睡得很老实,乍看还以为只是在放空,实则头正正的,直接把空气当枕头,直挺挺地睡了过去。
继他开衫外套这一记忆点后,她发现:他的手瘦得像爪子。
在他的皮鞋边上,还有一包精致的蓝莓爆珠香烟,看上面的假名片名,是日本产的。
林清音抱着胸,静静地守着,本来不想多管闲事,但是想想做个人吧,不过,即便她把那包烟塞到他的开衫外套的口袋里,甚至还顺便蹭了一把质感,在这一通闷骚的操作后,他依旧纹丝不动,仿佛在另一个世界有人收留他做客。
有一说一,那个开衫外套,她垂涎许久,真的很想斗胆问他价格多少,甚至问他介意走咸鱼么,她不建议穿二手男装,但是怕被冰冷如铁块的他,视为疯子,避她不及。
乘务员例行公事地催促了一遍后就撒手不管,对方肯定万万没有想到,还有人能在这么大的噪音下,睡得愈加香了。
她的深口厚底乐福鞋,硬邦邦地,像个凶器,直接向他细软的皮鞋抡了过去。
没有反应。
换来的是门口站着排队等下一班地铁的人,从手机瀑布般的信息流里,赏脸抬头了下,给了个淡漠的目光。都市的孤独感,其中有一大比重,是你能目睹对面海量的人流,宛如npc游荡在你的周遭。
“哥!”
她耳朵红透了,匆匆挠了下有些发热的耳廓,忍住没有上手。
要命的是,忘记对方叫什么名字了。
而且,叫“哥”,冲击力,还不如直接喊“喂”,毕竟后者是三个音素啊。
送走一趟地铁,俩人都站在排队的队伍后端。林清音低着头,不敢回想最后唤醒她的那一幕。
当时,她都快欺身凑过去,强行拽着他的袖口做最后的努力。
就在一个拳头的距离,他不悦地睁开眼睛,脸上的表情淡淡的,像是要吃掉小孩的神色。
叨叨了一句:不用你喊,我知道下。
很尴尬。
俩人之间隔着的空气,都因为这层尴尬而变得浑浊了。
林清音在内心咆哮,痛斥自己多此一举,难不成他会烂在里头不成,对方吃过的肉都比她看过的猪多,而且地铁的工作人员心里头有数,她费这老大的劲儿。
于是她主动打破这层沉默,在新一辆地铁到站前,想开口说话,结果被呼啸而过的风给卷走了。
她几乎是被人群推搡着进去。
紧巴巴的空间,让她变成粘在透明平底锅上的一层薄薄的饼。
他也没有好到哪去。因为她的肩胛仅仅挨着他的胸膛,拼在一起,像是厚度不一的双层吉士汉堡。
该死。
这种局势下,她很被动,整个人都被他圈了起来。
她也没有地方诉苦去,因为是她咎由自取的,与其面对面站着,毛茸茸的扑感,让人心里毛毛,身体痒痒的,手也无处放置,还和一个和自己有牵连带水关系的人那么近距离。
还不如她对着镜子,这样子压力就给到他。
她在镜子里疯狂地往后探,希望俩人的距离有机会抻开点,结果她太天真了。
一车厢的人,像是同一条船上的人,摇摇晃晃,以一股没有接触却有蛮力的方式,紧紧地绑在一起。
所以在地铁刚起步时,她整个人都差点栽倒,就在尤为紧急的0.1秒,她被他的手心一把拉回护住。
那个瞬间,她整个人都被他强有力的臂力拢在怀里。
最为要命的是,在一番折腾下,期间他冒出来的新鲜的胡茬,别到了她的后脖颈,吓得她起了一身激灵,但很快被整个车厢的热浪给压了下去。
吓得她提早结束今晚的战斗,在下一站便匆忙下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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