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小年感觉自己撞见鬼了。
起初是他走夜路，澳门主城的隔壁烂摊子的城乡结合部建的小土路，雨热同期的大夏天，身后传来阵阵阴风。回去他做了场梦，大汗淋漓地从梦中醒来。
以为是鬼压床。第二天起床一看满脖子的蚊子包。
“不带这样子的。”
闵小年此时还相信科学，去打牌的地方逛游两圈，回来屁股多了两条指印。怀揣忐忑的心情，闵小年第三次去赌场瞎忙活，在经理催促下半推半就地坐上牌桌。手指像戏弄蝴蝶似的，翩翩然洗好了牌。他乖巧地做了个“请”的手势，“请吧。”
当天夜里，无事发生。
隔天早晨，闵小年盯着自己红肿的手心，木然。
“大师，”闵小年穿一身破洞补丁的衣服，刹了两只垃圾堆捡来的老北京布鞋。他混迹在寺庙当中，跟算命的人一起蹲在路边。突然，扭头搭话。
“大师，您看我这面相，容易招鬼吗。”
“你先把墨镜口罩摘下来。”
掌印覆盖半边脸的闵小年犹豫了，“手相呢，手相您会看吗。”
白胡子恨恨扫了闵小年一眼。“手套脱了，我看看。”
“哦。”闵小年撅嘴，不情不愿地摘下一次性医院手套。套在他的手上应该是两次性，捡的。厚实的草药糊了满手，别说手相，连手心原本的血色都被一层黑不溜秋的玩意儿遮得严严实实。
……
闵小年一本正经，丝毫没有为难别人的态度：“麻烦您了。”
……
算命的：“呵呵。”
闵小年伸手。被算命的老头那么一抓，他还不好意思地摸脑袋道，您抓得我有点疼。
“疼啊，你疼的日子还早着呢。”算命的饶有兴趣，摆弄着两双黑炭烘烤出来的手，“哎哟喂，这双手不去打牌可惜了，要不要爷爷教你。”
真不怪闵小年对本地人有刻板印象。他冷脸抽回手说：“大师，您是不是外行啊，看个手相都看不明白。”
算命的：“胡说！东大本硕博我都学的这个专业，现在的小年轻还敢怀疑我了？”
人家闵小年好歹也是个大学生，他寻思着东大有个屁的算命学。“骗人的吧。”
“谁骗你，”人小声嘟囔，“我学法的，道法也是法嘛……”
眼看闵小年扭头便走，算命的大师一拍脑袋，敢情这小崽真是他客户。
“喂——”“小友——”“你不是撞鬼，你是衰仔啊——”
闵小年听到那句“喂”就竖起中指，翻白眼下了山。
“奇了怪了。”神算子掐指，琢磨。这小友命里与他有缘呐，可这缘分……挺孽。
祸害他祖宗十八代……
闵小年买了个冒热气的黑芝麻白糖烤饼，吃了一半，剩下的连同包装袋裹成一团，揣在裤兜拿回去喂狗。
他果然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闵小年想，又浪费了两个小时的打工时间，两个小时，一小时十一块二毛，两小时一天的饭钱。
想到这里，闵小年黑脸。
去卜个挂还骂他是衰仔，我呸。
学校放暑假的时间比他读书的时间长得多，闵小年着急打工还债。整整三个月都不用去上课，早晨就跟在西湾区卖菜婆婆身后洗衣服，下午晚上在金港洗牌。
“……年年，最近别往金港那边撺掇，知道不？”婆婆说，金港赌场的老板回来了。
闵小年擦了把额头汗，抬着一人高的大盆气喘吁吁：“知道了。”
富人区的衣服需要特别有耐心。
从前闵小年没什么力气，手掌不够宽厚，只能做一些洗油渍的精细活儿。被沈老板引进金港有了员工餐，才稍微养正常了些。
是沈老板回来了么，闵小年徒手搬动一人高的衣服山。
这些衣服要抱去晾晒。闵小年爬上石梯，前面的视线被遮挡严实。
途经熟悉的闹市街，来往的人群这次没好心避开他，反而着急忙慌往他的反方向走。
闵小年回头瞧了一眼，哦，新店铺开业打折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逃荒呢。”他逆着人群走。
“……远儿。”
男人开了个骚包敞篷，贱兮兮地合上盖，哄着朋友坐在车顶吹咸风。
沈旷远被喊得直皱眉，腿一动，皮鞋跟和防弹玻璃来了个亲密接触，清脆的声音惹得男人心动，恶趣味就这么涌了出来。
“远儿，愿赌服输，记得别捂脸。”
车速并不快，耳边没风声的打扰所以听得格外清晰。
两眼皮贴着白条的沈旷远毫不领情地回了个白眼。
“车神。”
敞篷车离最近的摊位只有一米，方少悯还能精准把握尺度，开了个直线赶铺子又赶人。沈旷远俯视慌忙收摊的小商贩，坐在车顶感觉老脸都要丢尽了。他捂着脸，半躺在车顶看着澳门昏黄的天色。
“慢点开啊，我要回去找人。”
沈旷远垂眸，卷了根烟草，没抽。
方少悯哈哈：“听你提了好多次，每次都‘年年’、‘年年’，恶不恶心。”
……
“他住哪儿，我一定去看看。”
……
“不怕，爷刚拿到的驾驶证，不说这种街道，就连澳门小土路和繁华小巷子我都能开着心肝宝贝闯进去。”
“……别。他以前住在家属区，”沈旷远抽了抽嘴角，没让方少悯看到一副扫兴的怀疑表情。他眯着眼睛，年年这么久没见他，会不会认不出了？
沈旷远坐直了身，黏在眼皮的布条飘来飘去。
来这地，不信点“运”都是不行的。沈旷远刚从国外回来就去卜了一卦，说是近期易身直。清涟荷花，亭亭净植。
他碰了下耳机，接通电话，“喂，爷爷。”
“我最近挺好的，也没出什么事儿……您就放心吧，我没有那个想法，也别给我介绍人……”沈旷远惬意地享受海风还有咸湿的水汽，说一切顺利。
“嗯，晚上回金港。”
话音未落，方少悯踩了个急刹车，车身一震。
“卧槽远儿。”
沈旷远打电话，压根没反应过来，惯性作用然后倒了身体。
他没抓住车窗边缘，两条腿像泥鳅进土一般滑了下去。沈旷远脊背烧的火辣辣，车顶和防风玻璃被他擦了个干净。
沈旷远原以为自己会摔倒地上，两眼一闭。没想到车底突然冒出个毛茸茸的脑袋，一下子顶到他的□□，受了半边的重力。
“嘶。”沈旷远痛极，不忘挂断电话。
同一秒，闵小年痛呼。
闵小年被撞到车底，自认倒霉。他刚从车底爬出来要钱，就被滚烫的东西砸了个头昏眼花。
他的后脑勺重重磕在地上，头发一凉，以为是汗水。结果擦了擦满手都是血。
闵小年晕针晕血，看到地上一大片红，两眼一闭双腿一蹬昏过去了。
沈旷远情况也不好，命根子受到重创后，方少悯紧张兮兮地踩错刹车猛冲了半米，把剧痛的沈旷远撞晕了过去。
方少悯合上车门，手心和脑门逼出冷汗。
这都什么事儿。
他开车肇事一尸两命了，好朋狗和一小孩儿。
打了个私人电话被痛批一顿后，交通肇事的事儿暂时压了下来。澳门这地儿不大，来往三个人，有两个都认识方少爷这张脸，还有他淡粉色几千万买的小心肝。
三天后，沈旷远幽幽转醒。
得到消息的一个小时内，方少悯家就押着人到病床前，给沈旷远表演了个负荆请罪的赔罪戏码。这些人里看起来最真诚的是方少悯，沈旷远摆手，礼貌将人赶出去。
虽然方家早落魄了，但不至于向一个私生子鞠躬道歉。
方少悯解开丝绸衬衣扣子，沉闷的苦菊香水味道扑面而来。
“沈爸爸，让我好担心啊。猜猜我是谁？”
“方少悯，扣子扣上。”沈旷远上半身剧痛，下半身却是令人恐惧的毫无知觉。他和方少悯互相瞪眼，沈旷远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医生怎么说？”
“他说，多炖点鸡汤，有空去吃点猪脑花。”
方少悯笑了：“吃啥补啥。”
“补什么？蛋白质、氨基酸还是脂肪？”
沈旷远被他眼神一扫，烦了：“说吧，医生说什么我都接受。”
“都说了吃啥补啥。医生说，你脑子有问题，还有你那个，”方少悯心痛地捂住左胸，紧闭着眼睛，一根手指指着他的大腿中间，“不行了。”
沈旷远：……
他原本能撒谎两分钟不笑场，可瞧着沈爸爸铁青的脸差点憋岔气。方少悯噗呲，笑得眼泪快飙出来。
“放心吧，你伤得还没人家小孩儿重。你这人，差点把人家颈椎给坐断了，那血流了一地，老可怜了。”
“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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