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说是回去喂狗,”方少悯嘀咕:“我垫的医药费。”
“说得像你不该垫似的。”
沈旷远办好出院手续,去金港赌场和现任总管打了个照面。
他是空降兵,照理来说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就是开除。那些人精明着,听说久久归来的沈老板住了院,好吃好喝地架起人,捧着他参与了一次赌局。沈旷远不喜,寥寥几次赢了个盆满钵满,面上却不太开心。
他不擅长应酬。沈旷远转了张牌,翻牌往旁边一翻,递过去。红桃A是一张爱恋牌,没人敢接。
沈旷远放在桌上。
张总管抬了下金丝框眼镜,牌桌上的人瞬间明白暗示,拿出真本事对待沈旷远。
第二十局,庄荷耍了点小手段,可惜对赌局没有丝毫影响。
“你拿这招讨好他,没用的呀。沈旷远是谁,他玩牌的时候您还在读初中。”有人建议说,送个人,送个男人就行了。今儿不就逮着个债仔吗。
“才两三万,欠得不多,至于做到这份儿上吗。”
张总管挥手道钱不是重点,重点是小债仔的相貌能不能过关。“您看。”一张劲儿劲儿的照片,侧身坐在牌桌上附身散牌。张总管仔细一瞧。这小子不是荷官吗,怎么倒欠金港的钱。
“还算漂亮。那就这样,喂点东西送过去。”张总管手背两道抓痕,“懒得给沈旷远另外找人了,他一个私生子也不配。”
果然,沈旷远开除了Dealer,第一时间就向张总管要了个稍微机灵点的人。
此时的机灵人已经在颠簸路上,不是送进车里的,是从水牢里捞起来扔进车里的。
闵小年眼泪鼻涕一起流,绑成个巨型蝉蛹躺在后排。他的体质不行,车辆稍微一点晃动,就会加重闵小年的眩晕感。
晕乎乎的度过了他人生前十九年。
五岁那年,闵年第一次踏进澳门西湾区的逼仄小巷房,两只黑葡萄般眼睛好奇又惊慌地打探着这个世界。第二年,他靠着洗有钱人的衣服赚到了学费,拿着这笔钱,被骗了个裤衩不留。
第三年,闵年巴掌肉全烂了,好在遇到了沈旷远。
然后他不告而别。
第十二年,闵年十七岁,正式成为挂牌公民。之前沈老板笑称他名字太大,命格会压不住名字,多灾多难。于是十八岁,他改名为“闵小年”。
此时债务还剩一些。
送进偌大的木制简约风的房间,闵小年腿还没站稳,扑通跪倒地毯上。
一抬头,闵小年被吓了一大跳。
墙上的一根盘蛇般细腻的绳子横在中央,绳子尾部的红绸带像蛇信子,嘶嘶伸出来。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像个空房间似的,没床没衣柜,没沙发也没投影仪。闵小年求死般平躺在柔软的地毯上。胃像火烧。
救我。
闵小年口干舌燥。救我,救我。
闵小年久等不来人,他绝望地想,□□,□□总能来吧。
这样想,人真的来了。
许久不动的卧室门哐当一声,闵小年颤颤巍巍地爬起来。
门外的脚步停顿的时间太长。
闵小年眼巴巴盼着望着有人进门,外头的人盼着望着想要进去。闵小年听他折腾半天,还发脾气:
“……小兔崽子居然敢锁门?”
闵小年平躺在地毯中央望着天花板,恍若被雷劈过。他特无语地蠕动身子给人家开门。
还好卧室设计得十分贴合人体工学,门把手单纯是个银灰色花纹的把手。闵小年如同一根吊死鬼,脑袋使劲儿往上移动。
门外砰砰锤门声砸得脑袋疼。
“呜呜呜。(别砸了)”
“呜呜,呜呜呜。(我敲,脑门疼)”
如果闵小年能透视,绝对不会想要拼命给门外的疯狗开门。
门外的沈旷远听着喘,轻哼一声,淡淡地拔掉扎进指节的木屑,然后退后一米。
长腿一下踹进了门。
闵小年的脑袋离他的腿极近。兴许是前天车祸让他多长了个心眼,关键时刻跪直了,整个身体立正,肩膀和脑袋的那片区域刚好踹进来一只腿。
闵小年瞪大眼。
“让我好等。”
卡地亚红款的一只表先伸了进来,轻巧地拨开由内向外的门锁。推门而入时,闵小年还堵在大门口。
他人傻了,从鞋尖懵懂地打量,一直向上。
闵小年愣怔。混迹金港Aurea Portus多年,怎么会认不出金港老板沈旷远。他走了那么久。
两人眼神对上眼神,闵小年靠在门边,竟莫名地眼尾上扬。
该怎么称呼,是沈老板,还是沈老师?还是应该称呼他为远哥?闵小年迅速给他取了个特适合的外号,呜呜喊了好几声。
沈旷远眯了眯眼睛。这人的眼睛不够出彩,唯一可能出彩的下半张脸被封得死死的。这人还特意弯了弯眼睛,好像这样能迅速拉近彼此的联系。
好吧,温柔点对你。
沈旷远想。他勾唇笑了笑,脸颊两边的笑纹跟猫咪胡须一般,浅淡地横在半张脸上。
这样看起来和蔼许多,离开十年,惦念十年,闵小年太熟悉他的笑容了。
“还敢锁门吗?”
闵小年乖乖摇头。
全身的血液往肚皮涌动,闵小年硬撑着。天知道他是怎么压下胸膛的恶心,听这个笨蛋絮絮叨叨。
真度秒如年。
闵小年只求笨蛋初恋少说两句。他连续几天没吃饭,肚皮干扁得不像样子。喂药的人自作主张的为了点粥和小菜,被饿狠了的闵小年一把推开,咬着碗多喝了两口。
多喝两口的副作用就是想吐。
“早这样多好。”沈旷远给闵小年松了绑,“本来也没想对你做什么……”
话音未落,沈旷远像预料到什么事儿似的。
他动作一僵,垂眸。
“哇——”
闵小年如他所愿,吐了沈旷远一肩膀。
吐完还挺愧疚,闵小年嘴里的“对不起”没吐出来,人先倒过去了。
沈旷远愣在原地。
窗外隐约传来几道闪电的光,许是快下暴雨。澳门雨热同期,到了夏季,温度湿度怎么也降不下来。这里宛若不夜城般灯火通明,今天不仅断了电还下起淋漓的暴雨。
沈旷远忍了忍,洁癖战胜良心,先去洗了把手。
凝视着地上一摊子烂活儿不知如何是好。
“喂,来接人。”沈旷远挂断电话,捞着地上化成一滩水的闵小年,趴在地毯上,半死不活。
沈旷远良心竟隐隐作痛。
他扛起闵小年。腾不出手拿伞,两个人淋着小雨,狼狈地出了门。
澳门轰隆一声必然降下暴雨。沈旷远久等不来人,心一横,外套裹住闵小年的脑袋,淋着瓢泼暴雨,浑身湿透地自己掌方向盘。闵小年吐过了,沈旷远有心理阴影怕他再吐一轮,像抱小孩一般抱他。
姿势出乎意料地熟稔。沈旷远手臂的弧度像是与生俱来,可印象中,他没有抱过沈臻贝。
送闵小年回到医院时,医生已经不肯接这个病人。沈旷远勉强堵住悠悠众口,要他们治。治就治,不过上至院长、副院长,下到医生护士,没一个人愿意看护。
“出了事,我们不好负责嘛,辛苦您多看着点。”
沈旷远的手抖得厉害。
“沈总,要不我帮您看看手?”
“不用,”沈旷远卷了根烟总算是冷静下来,他淡定道,“气的,治不好。”
知道沈旷远是老毛病,没人多问一句。不过话题一如既往轻松拐到了沈家小少爷沈臻贝身上。
“贝贝现在怎么样,有没有想我们?”
沈旷远浅浅颔首。
沈臻贝和医院感情非同一般,对待这里的医护人员简直比他这个亲爹还要亲。说到亲爹,沈旷远皱眉。
他并非这个孩子的亲爹。只是某天坐轮渡时抽了风,刚好领了个偷渡小孩做孩子。
可能是彼此缘分有余而羁绊不足,沈旷远有心亲近他,关系还不如他住院期间认识的哥哥姐姐。
“什么时候带他来……”
沈旷远笑了,说,您才是他亲爹吧。
“哪里哪里,顶多算他再生父母。”
“再生父母,”沈旷远咬文嚼字,细细品味一番,“不错,哪天把他过继给您。”
“阿姨离职了,家里刚好缺个伺候他的。”
一小孩,眨眨黑黝黝的眼睛就要干事。他从小就不让人省心。最近和留洋少爷们混在一起不学好,学别人搞同性恋。
想到这儿,沈旷远晦气地挥手,去病房探了探闵小年的额温。
“闵小年。”好耳熟的名字。沈旷远觉得熟悉,兴许是连命都不要,要清白,沈旷远对他印象深刻。
闵小年第二天就醒了过来。医院说他在有胃病,不能硬灌Libido enhancer。“沈先生,少玩点虐恋游戏,”绑缚的绳结,沈旷远草草扫过便知道没大问题。唯一有问题的是下半张脸的黑色胶带,取下来时,闵小年差点过度呼吸。
“太脆了吧,这小孩”
闵小年睁眼就是一句冷嘲热讽。
每当他去应聘时,考官上上下下打量他的体格,望着露在衣服外的脖颈儿,嘟囔,这小孩。
“……不,”闵小年睁开眼,看清床前的人熟悉得有些陌生,不舍地多瞥了两眼。
一晃眼十年过去,这次见面机会宝贵。越可贵闵小年越是表现差劲,几乎忍不住哽咽。
他清了清嗓子,艰难开嗓,“不脆。”
沈旷远削了半个留着牙印的苹果。他怔了一秒,不知当吃不当吃。
“噢,不脆就不吃。”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