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八，我提前二十分钟走进课堂，刚放下包，段逸山走过来：“老师，我没有带书，可以借你的吗？”
我有些犹豫，倒不是因为上课时需要用到课本，只是最近是本科评估前夕，巡课督导随时要检查“五带”：课本、教案、PPT、点名册、教学大纲，缺一不可。一般学生没带书，都是自己凑合或者和同桌共用，他却直接找老师。
我还是微笑着给他：“给。”
“谢谢老师！”
过了一会儿，雷鸣走上台，小声问：“老师，我可以当你课代表吗？”
“为什么想当课代表啊？”
“感觉和阳老师特别有缘分，而且我喜欢这门课程。”他说的很认真。
“行，等下全班竞选课代表，你举手。”
他走近一步，压低声音，带了点恳切：“阳老师，其实我是留级生，和班上同学都不熟，我竞选没人会选我的。我已经大三，还没有当过任何班干部，大四又没有课了，我想把握最后一次上课的机会，为班里做点事。”
我盯着他的眼睛，满是赤诚和期待，让人不忍拒绝。我问：“你可以做到按时收发作业吗？”
“绝对可以！”他立刻点头，眼睛都亮了，笑起来眼角居然有几条细纹。
我也笑了：“那我们加个微信吧！”
我的课是早八，学生们容易昏昏欲睡，我另辟蹊径，会讲点书本之外的东西给大家提提神。
比如今天，我点名雷鸣作为课代表，底下一片蛐蛐之声。
我点明当课代表能加平时分，底下一片羡慕之声。
我再给课代表转了100作为劳务费，底下一片捶胸顿足之声。
然后就可以继续上课了——大家醒了。
两节课的时间上的很快，下课了我收起小蜜蜂，放进书包。段逸山走上来，恭恭敬敬递上课本，像是递上一张名片，“老师，我可以加一下您的微信吗？”
“可以。”
他拿出手机，上面赫然便是他的微信二维码，我扫了扫。
叮咚，他第一句话：“老师，您好！”
我应和：“你好。”
“老师，您的字很好看。”
“谢谢，你上课也很认真。”
“阳老师上课必须认真。”后面跟了个salute的表情包。
我笑了：“继续保持。”
“包的！”又是几个开心的手舞足蹈的表情包。
我点进他的主页看了看，有点奇怪：“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他发来一个小狗在等待的表情包。
“你年纪轻轻，为什么要用这么老气的微信名和图片？”他的头像是夕阳西下，微信名是静水流深。
“人老了，是这样的。”
“开始你加我的时候，我还以为是我领导来着。”我实话实说。
“笑死。”他后面跟着五个捂嘴笑的表情包。
“如果你算老的话，我岂不是老妖精了？”
他又发了几个很可爱的“磕头认错”、“哭泣求饶”的表情包。
我没有再回复。
回办公室的路上，我远远就看见文院踩着高跟鞋过来，便停下脚步，笑着朝她打招呼：“文院。”
她抬眼望过来，严肃的目光扫过我手里的公文包，嘴角也弯起温和的笑意：“下课了？”
“嗯呢。”我应着，试探着开口：“文院，我想问您一个事。”
“你说。”
“您平时带那么多学生竞赛，身边有没有学生想学羽毛球呀？”我想她带的学生多，说不定能帮上刘玉琳的忙。
“怎么了？”
“我有个朋友缺羽毛球学员，想招几个学生，我就想着问问您这儿有没有合适的。”
她拿起手机编辑信息，追问我：“是你亲戚吗？”
“那倒不是，是我一个学生。”
刚编辑好的文字还没发出去，又被她逐字删掉。文院放下手机，带着语重心长的意味：“阳老师，资源是有限的，你用过一次可能下一次就没有了！没必要为不熟悉的人付出资源。当然如果是你需要，我会帮忙。”
这话像突然泼来的一盆冷水，我愣在原地，头一次听到这个理论，我呆若木鸡。
过了好一会儿，段逸山打来微信电话：“老师，我刚刚和雷鸣去校长办公室了，等了好久。”
“见到校长了？”我问。
“没有，不过我们见到一个女老师，不知道是不是校长秘书，她说有事直接跟她说就行，然后我们就跟她反应了情况，还把我们的诉求写给了她。”
“她怎么说？”
“她没说什么，但她态度很热情。”
“那她有没有留下你们的联系方式，有没有说什么时候有反馈？”
“没有……”
“好吧，你们已经很勇敢了。”我安慰他。
“阳老师，您说这事会有结果吗？”
“我不能确定，你跟她不熟，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帮你。看后续她们会不会再来赶人吧。”
“您说的对。”他顿了顿，又问：“阳老师，您今晚打球吗？”
“不去。”
“那好吧……那我跟雷鸣他们说一声。”
挂了电话，我思考再三，给他发了条信息：如果不是急事，以后不用给我打电话，发信息就行。
他问：为什么？
我解释：打电话是个进攻性很强的社交动作，接电话的人得立刻停下手里的事来应对，一般只有急事或者很重要的事，我们才会打电话。
他不太理解：也还好吧，我和朋友经常打电话。
算了，我也不再解释，不再辩驳。
晚上加完班回到寝室，我打开微信，发现朋友圈有十几个红点，点开一看，是段逸山对我以前朋友圈的点赞和评论，而且数量还在增加。
紧接着，他发来一条信息：“老师您的经历真有趣啊！”一串“星星眼”“羡慕嫉妒恨”的表情包后，他还加了句：“我很荣幸走进您的生活。”
“谢谢，不是我的经历有趣，是在有趣的人眼里，世界都是有趣的。”我说，后面又紧跟一句：“这么说太不好意思了。”
他立即发来一连串“自己打羽毛球”“挥剑斩情丝”的表情包。
“你居然还有自己的表情包？！”
他发来五个捂嘴笑的表情包，解释：“同学整的。”
“女同学吧？”
“为啥？”
“感觉男生之间不会做这种。”
“老师您太会猜了，玉琳做的。不过也不一定，雷鸣也给自己做。”隔了几秒，他又发来一句：“老师，我也可以给你做。”
“不用！”我避之不及，先不谈我平时都不用表情包，更何况是一个男学生给女老师做！
他又发来一张我的微信签名截图：如果对自己说谎，即使别人原谅，我也不能原谅。
“老师，这是您自己写的吗？”
“不是，五月天的歌词。”
“五月天是首歌吗？”
“你不认识五月天？”我着实愣了一下，五月天可是我青春期的偶像啊，高中校园广播里天天放他们的歌，我做梦都想去看他们的演唱会，而到了下一代，居然连他们是谁都不知道了。
“我应该认识吗？”他发来一个 “疑惑” 的表情包。
“好吧，差了一代，情有可原。”我解释道：“五月天是个歌手组合，这是他们《倔强》里的歌词。”
“不对！”
“咋了？”我没记错啊，这可是我最爱的歌手。
“没有差一代。”
我绝倒，问他：“你多大？”
“22。”
“相差八岁，差不多。”
“哪有！八岁而已！”
“不跟你争了，我要睡了，明天还有课。”
“嗯嗯，老师早点睡啊！晚安~”后面跟着满屏“月亮”“星星”“睡觉”的表情包。
第二天是周五，他又发来消息：“老师，你说的没错，打电话真的很有进攻性，刚刚我在上课，玉琳就打电话给我，约我晚上去打球。老师，你去吗？”
“去！玉琳也约了我。”
“我跟你一起。”
“好的，叫上雷鸣。”
“好。”他发来一个 “蜡笔小新敬军礼” 的表情包。
晚上，玉琳却因为临时做家教没来，雷鸣也也没来，我问段逸山原因，可他也不清楚，只说：“他最近神神秘秘，见不到人。”
那只能我俩单打了，这简直成了他的“花式羽毛球秀场”。球时而从他手肘下刁钻穿过，时而从□□掠过，球拍还时不时从右手切换到左手，我看的眼花缭乱。
也难怪他功底厚，他从高中就开始打。
打着打着，他干脆停下来，开始手把手教我：从最基础的步伐站位，到握拍的细微转换，再到网前勾球的技巧，每一个动作都拆解得清清楚楚。
他站在我身后，耐心调整我的手臂角度。我无意中抬眼，看见他手臂的肌肉如同一座座连绵起伏的高山，汗水像溪流一样顺着高山蜿蜒而下，迸发少年特有的荷尔蒙。我赶忙收回视线。
打完球，我俩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再没有体院学生来驱赶非体院学生了。
我感叹：“看来我们学校还是听的进学生意见的！”
段逸山得意地笑了，扬着下巴：“哈哈，也不看是谁去反应的。”
我被逗笑了：“果然，勇敢的人先享受世界。”
“是滴！阳老师，你想不想球技再上一个台阶？”
“当然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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