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你得买个贵点的球拍。”他蹲下身，拉开他的球包，里面整整齐齐放着三四把拍子，一一介绍：“你看我这个拍子是战戟9000，平衡拍，打前后场都可以，还有这个雷霆80，进攻拍，速度快……你的拍子就是你的武器，不同的场景用不同的拍子，高端拍的手感真不一样，你用起来会更有感觉，我包你球技蹭蹭上涨。”
“真的？”
“真的。”他又怕我有顾虑，赶紧补充：“你要是不想买也没关系，我球包里的拍你随便用，想用哪个拿哪个。”
“其实我也想买一个，就是不知道去哪买，也不知道怎么挑。”
“害，这个周末有没有时间？我带你去长沙最大的羽毛球店，就在省体育馆边上，我们去那买……正好我要去那里拉线。”
“好啊！明天下午三点校门口见。”
“不见不散！” 他把我送到公寓楼下，笑着目送我上楼。
四月，暮春时节，谷雨来临。校园里的泡桐树愈发高大威猛，枝桠却开出了摇曳生姿的泡桐花，淡紫色的花瓣上洒下星星点点的白色斑纹。一串串垂下来，远远望去是花的海洋。春风一吹，轻轻晃动，空气中飘着清浅的木质清香。
我仰头望着高处的泡桐花，背后响起急匆匆的脚步，伴着段逸山歉意的声音：“阳老师，不好意思，我迟到了。”
“没有，是我提早了十分钟。”我转过身，看见他手里还拎着两杯奶茶。
“你干嘛来这么早？”
“习惯了。”
“那以后我得晚通知你十分钟咯！”他快步走近，把其中一杯递给我，“阳老师，给你的，三分糖，不腻。”
“谢谢，不用了。”
“你不爱喝奶茶吗？”
“嗯，我平时只喝白水。”我解释道：“早上喝奶茶，到晚上都要失眠。”
他直接拿回我手里的奶茶，转身扔进旁边的垃圾桶，又追问：“那咖啡、饮料也不喝？”
“是的。”
“好，我记住了。” 他的眼睛格外亮，像是要把这点记进心里。
一朵泡桐花从树上掉落，慢悠悠地落在我发间。段逸山伸手替我取下，指尖不经意擦过发丝，痒痒的。他捏着花柄端详：“咦，这是什么花？长得还挺特别。”
“泡桐花，可以吃的，而且在传统中医里能入药，有清热解毒、消肿止痛的功效。”
“这个有点像——”他打量着，那花瓣舒展的模样，像闪烁的小星星，又像吹响号角的小喇叭。
“羽毛球。”我俩异口同声。
话音刚落，彼此都愣了愣，相视一笑。
他摸出张纸巾，仔细擦了擦花瓣上的细尘，我正好奇他要做什么，就见他把花蒂凑到嘴边，咬了一口，嚼了两下，又猛地吐了出来：“好苦！”
“傻瓜，你真吃啊？！”我笑得直不起腰，“我是说它能吃，但没说直接生吃啊！得洗干净了炒着吃哈哈。”
他摸了摸后脑勺，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耳尖微微泛红：“我还以为跟花瓣糖一样，摘下来就能吃呢，没想到这么苦。”
我们乘地铁到了省体育馆附近，段逸山说的那家羽毛球店果然气派，足足占三个大门面，网上买不到的稀缺型号都有。没拉网线的球拍孤零零地挂在墙上，等待懂它的主人。
段逸山显然很有研究，他在货架前逛来逛去，时不时拿起拍子掂量，挥挥拍，转头冲我讲解，眼里带着专业的光：“阳老师，你看这个疾光700pro，很适合你打前场。它是高弹碳素拍，拿在手里轻，对女生很友好。挥拍速度快，适合网前搓球放网。而且午夜紫的配色好像晚霞，很像你的气质。”
“那就这个吧！”不过，我有些疑惑：“我是什么气质？”
“琢磨不透的气质。”
什么叫琢磨不透的气质？我很纳闷。
店员见我们选好了，走过来问我：“请问要拉多少磅？”
导师送我拍的时候已经拉好了线，这些年我打的都是野路子球，对羽毛球简直是一窍不通，我看向段逸山。
“24磅。”他转头耐心跟我解释：“磅数太高，拍面会很硬，打起来很吃力，你是女生，只是业余打球的话，24、25磅就好了。既能打得出力，又不会累着胳膊。”
我点点头。不过，“女生”这个称呼有些奇怪，我只在同龄朋友或者高龄长辈口中听过，从未在比我小的学生口中听过。
店员拿着空拍去拉线了，我突然想起：“你不是也要拉线吗？”
“哦，我刚刚弹了弹线，磅数还挺高，不急着拉，等下次打断了再拉吧，省的浪费钱。”
拉线需要一些时间，我们便在店外随便走走。不知怎得，走到一个湖边，湖上架一座半月石桥，我们拾级而上。清风徐来，水波微漾，樱花盈枝，杨柳拂面。
“阳老师你看！”段逸山左手指着远处，右手摇着我的手，”那只鲤鱼好肥，肚子跟球一样！”
“是不是吃撑了？”我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指着另一个方向：“哎那里有只乌龟，脖子伸的跟长颈鹿似的。”
他哈哈大笑，还故意把脖子往前伸，学乌龟探头的模样，笨拙又可爱，我也被逗的哈哈大笑。
很快我们又被另一幕吸引了——一条红鲤鱼老是跟着那条胖成球的大鲤鱼，大鲤鱼游到东，它就跟到东，大鲤鱼游到西，它就跟到西，怎么也甩不掉，简直就是超级无敌跟屁虫。
我们不约而同地伏在栏杆上，看着两条鱼跟复制粘贴一样左左右右。
段逸山忽然问：“你会不会觉得它很烦？”
“这要看当事鱼的意见。”
“如果你是那条鱼呢？”他追问，眼里带着点认真。
“讨厌的人跟着我，会很烦。”我正色道。
他继续问：“那——”
我的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下：“小雨，你怎么在这里？”
我一转头，竟是庄梦蝶——我的研究生同学。她裹着孔雀蓝风衣，内搭米白色毛衣裙，衬得身姿愈发挺拔，头发挽成个低髻，几缕浅棕色发丝垂在鬓边，她有着让人一见钟情的美貌。
我笑着打招呼：“梦蝶，好巧啊！我来买球拍，你怎么在这儿？”
她抬手取下脸上的墨镜，指尖捏着镜腿，随手放进身侧的香奈儿包里。那包的金属链在夕光下闪了闪，和她孔雀蓝风衣的光泽恰好呼应。
“我家就住这附近。”
“嗯呢。”之前听她讲过，她的父亲是国家级运动员，曾在世界青年羽毛球锦标赛夺冠，也难怪在这省体育馆附近见到她了。
她的目光从我身上扫到旁边的段逸山身上，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探究。
我赶紧介绍：“哦，这是我学生，他比较懂球，特地介绍我来的。”
她没再多问，拉着我往外走：“我有件事跟你说一下。”
我嘱咐段逸山：“你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他乖乖地点头，像一只落单的小狗。
咖啡馆里静谧无人，只有角落的爵士乐轻轻飘着。原木桌上摆着两杯卡布奇诺，奶泡上撒的肉桂粉还冒着细香。
庄梦蝶刚坐下，就急着开口，声音带着恳求和哽咽：“小雨，你一定要帮我。”
“怎么了？”
“育新和我分手了。”她的眼眶发红，“他跟你说了吗？”
“说了，但他没提原因。”
“跟你说也没事。”她吸了吸鼻子，从包里拿出烟盒，抽出一支点燃——烟雾慢慢散开，带着呛人的味道，“去年我们吵了一架，他总在学校忙，连我生日都忘了，我跟他闹脾气，他也不哄我，我一气之下就提了分手。后来我爸妈安排相亲，我赌气去见了，但没多久就跟人家断了，再回头找他时，他却不理我了，还把我所有联系方式都拉黑了，说彻底分手。”说着说着，她的声音越来越哑，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掉下来。
我抽几张纸巾给她擦拭，忍不住问：“你们这么多年的感情，怎么会因为一次吵架就到这步？”
她确认道：“是八年三个月！”她掐灭烟头，满是委屈，“他眼里好像只有工作，从来没有好好陪过我。他总说读完研就好，可是读完研还有博，读完博还要找工作，找完工作还要评职称……从来没见他闲过。怎么别人进了高校这么闲，就他一个人这么忙呢！我也是太生气了，才会赌气去相亲的。”
“嗯，其实高校老师真挺难的，要备课，要上课，要横向项目，要教改课题，要论文……现在高校已经很难躺平了，更何况徐老师还这么有抱负、有能力，你——”
“我知道。”她打断我，眼神里的恳求更甚，“所以现在我特别想挽回他，但他根本不肯见我，小雨，你能不能帮我把他约出来？就一次，我想把话说清楚。”
“这个……”我有点为难，毕竟是他俩的私事，我插手总觉得不妥。
“小雨，你可是我研究生同学，这点忙该不会不帮吧。”她拉着我的手撒娇：“帮帮我吧，帮帮我嘛！只要能约出来，到时候请你吃大餐啦！”
“吃饭就不用了。”我实在拗不过她的恳求，只能松口：“我帮你试试，但我不敢保证他会同意。”
“太谢谢你了，小雨！” 她立刻破涕为笑，还隔空给我一个飞吻，又指了指桌上的咖啡：“你怎么不喝？”
“我平时不太喝咖啡，容易失眠。”
“哎呀，那是你平时喝少了，没事，多喝就好了。”她用小勺轻轻搅着咖啡，把奶泡搅得乱七八糟。
我笑着点点头，忽然想到那杯段逸山扔掉的奶茶，站起身：“梦蝶，我得走了。”
她有些惊讶，手里的勺子顿住了：“这么快，不再坐一会儿吗？”
“有人在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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