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被三清铃声劈开,一袭青衫翩然而至。
周即明踩着满地碎瓦和玻璃片走到简绎身边,并指按在他左手脉门上。
"师父,您怎么才来?”
周即明没有回答,只是凝神诊脉,腰间罗盘上的十二地支符文次第闪过幽蓝荧光。
简绎侧目,见他鞋面上粘着泥土,额间汗迹未消,显然刚刚经历过一场恶斗。
“您不是被邪祟困在路上了吧?”他忍不住翘起嘴角,“困了一夜?”
周即明斜睨他一眼:“你怎么不盼我点好?”
“还真是。”简绎轻笑出声。
“他倒是有点自知之明,知道敌不过我们师徒联手,故意把您绊住。"
周即明没好气地放下简绎手腕。
“你自己感觉怎样?”
简易跨下脸:“不太好。”
周即明连忙弯腰掀开他的衣领,简绎锁骨下的胎记已从蛛网状蜕变成青铜器冰裂纹,他拈起边缘一抹冰霜,皱眉陷入沉思。
“师父,那东西的血。怎么会流进我的身体里?我胸口现在闷闷的,痛得很,会死人么?”
“那倒不至于,他若真想害你不会让你活过二十三岁。”
“合着我能活到现在还得多谢他手下留情?”
周即明正色道:“他与简家先祖签过一份契约,今日与你动手,必会遭到反噬,短时间内兴不起太大风作浪了。"
“反噬……什么契约能有这样的效果?还有,您早知道老宅底下埋着什么对不对?去年中秋灌醉我画的镇煞符……”
简绎话未说完被罗盘蜂鸣打断。
“这事以后再说,”周即明挥袖震碎檐角凝聚的雾眼,转向昏迷的李梁,“他怎么回事?”
“作死拍探灵视频,被吓得尿湿了限量版AJ。"
简绎走过去,拾起李梁那只屏幕已经炸裂的手机,从备份中翻出"凶宅探险"的直播回放,镜头定格在黑袍回眸瞬间,画面虽然模糊不清,但那双鎏金竖瞳却如熔化的金液在黑夜里沸腾。
简绎不顾满屏飘着"瞳孔在动!"的惊叫,删掉最后三十秒视频,让画面停留在晃动的夜空。
周即明将半枚铜钱塞进李梁舌底,他抽搐着坐起,眼中残留的恐惧随咒语声消退。
周即明见他醒了,抽身后退。
李梁砸吧砸吧嘴,总觉得嘴里有股怪味,这味道让他无法集中精神,恍惚觉得自己忘记了点什么,具体是啥,一时又想不起来。
"我这是在哪儿?”
“村东头简家老屋。”简绎把手机塞进他颤抖的掌心。
李梁下意识点开直播回放,却见视频最后,一阵天旋地转,隐约似有一个黑影飞了出去,下一秒重物轰然坠地,碎裂声不绝于耳,震得屏幕晃动不止。
他茫然看向满地呈放射状爆裂的玻璃碎片:“这是……”
简绎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翻墙跳进来时踢掉的砖头打碎了我家玻璃,你得赔。”
李梁才想点头,就见简易拾起一块儿混浊发绿的玻璃碎片:“苏作琉璃厂最后一批手工货,原本这次回来打算拆下一片,回去换两套房……”
李梁差点捏碎手机,迷迷瞪瞪的大脑立刻清醒过来:"碰瓷啊,我没钱!"
简绎勾唇笑道:“没钱出力也行,留下帮我修房子。”
李梁余光扫过幽暗老屋,咽了下口水,给自己壮胆般大声道:“行,但我有个条件,你必须配合我拍后续视频,小爷能不能火就看这遭了。”
两个人达成协议时,周即明已经走了,他回头深深看了眼简绎,终究什么也没说。
简绎和李梁把院子清理出来后,仔细检查,发现老屋主体结构意外坚固,翻修并不费力,只需更换门窗再补几片屋瓦。
但是既然要修,自然得按照自己喜欢的样子来,简绎决定保留青砖外墙,内部加装智能家居系统,这个算是他的老本行,去镇上买些材料,他自己就能搞定。
李梁用他那辆改装鬼火摩托车载着简绎,低音炮震落槐花如雨,就这么一路招摇穿过木村镇早市。
别看李梁这人看着张扬,办事还挺靠谱,他带着简绎走街蹿巷买齐所有耗材,还找朋友帮忙介绍了一个专业做铝合金门窗的师傅。
简绎在电话里简单说明大概情况,姜师父听说是"南沟简家老宅"顿了顿,末了问了句"要不要加装防爆层。"
看来简家老屋已经声名远播了,简绎干笑两声说好,结果改装费用直接翻了一倍。好在vip客户不用排队,他们约好,今天就过来测量尺寸。
当摩托车驮着二人满载而归时,姜师父的皮卡正卡在村道拐弯处进退两难。车斗里铝合金型材映着山色,后视镜上挂的崭新符牌也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李梁把满头大汗的姜师父拽下来,自己钻进驾驶室猛打方向盘,只见皮卡轮胎一侧悬空,另一侧碾着墙根儿甩尾漂移,后视镜擦着墙壁掠过,火星四溅。
姜师父看得胆战心惊,紧紧跟在后面不住擦汗,道儿实在太窄了,一不小心连人带车都得翻下去,双倍工钱果然不是好拿的。
在前边摆手指挥的简绎忍不住吹了声口哨:"可以啊,这种极品路况也敢玩飞车?"
"当年在村里送豆腐练的...卧槽这后视镜带电!"
三个人走走停停总算是到了简绎家门口,李梁甩着被符牌烫红的手跳下车,工装T恤早被汗渍浸透。
这边的动静终于引起村民关注,简绎翻修老屋,打算长住的消息立刻传遍了整个村子,异样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姜师傅拆掉门窗木框,量好尺寸,拉着李梁逃也似的开车离去。
李梁回来时,从家里扛来伸缩梯卡在枣树杈上,他俩用了一下午,不慌不忙的就把屋顶修好了。
定制的窗户一个礼拜后才能送来,这段时间里,简绎正好排管布线,安装配电箱。其实就这点活儿,要是以前他自己一下午就能干完。但现在不行,他胸口仿佛有一团乱麻,顺着脉络向四肢百骸蔓延,偶尔用力不对,胸口就是一阵绞痛,牵动周身也跟着疼,虽然不是特别剧烈,次数多了也叫人遭受不住。
晚上,炒腊肉的香气漫过小院,两个人坐在台阶上就着啤酒啃鸭脖。
聊起南沟北沟的现状,李梁满腹牢骚,他划着手机屏展示北沟网红民宿的悬浮泳池:“瞧瞧,人家那边过的是什么日子。”
回头却见简绎正盯着某户外论坛的陈年热帖《南沟猫妖袭击事件合集》入神。
“零八年那会儿闹的最凶,"李梁愤愤地用鸭骨头指了指后山,"文旅集团项目经理在莲花峰被它吓破胆,救护车还没开到医院就咽了气,从那以后再也没人敢来投资。”
简绎顺着李梁所指方向,看到月光给仙人台勾出锯齿状轮廓,他忽然想起梦中石头缝里嵌着的风干猫尸——那对空洞眼窝正与此刻山形重合。
“有人看清那东西长相么?”简绎指腹划过屏幕上某张模糊黑影。
“我二叔在工地守夜时见过!”李梁突然压低嗓门,“油光水滑的黑毛泛着红晕,立起来前爪能搭人肩膀——”他猛地按住自己锁骨比划,“眼珠子是金色的!蹿起来身后带着一串儿残影。”
“按这杀伤力,尸体早该堆成山了吧?”
“邪就邪在这儿!”李梁掰着手指头数,“明面上就两条人命,除了吓死的经理,还有一个姓谢的大开发商,他在预售楼盘剪彩那天当众被拖出奔驰,几十号人抄着家伙追,那畜生叼着人三蹦两跳就没了影!后来搜救队追踪痕迹进山,明明听见惨叫,就是找不到人。”
“拖走活人可比拖尸体费劲多了,”啤酒沫溅在简绎手背上,丝丝凉意转眼被微风吹干,“它故意制造轰动事件,倒像专门为了吓跑投资商的。”
“那它的目的达到了,”李梁被啤酒呛得咳嗽,他划开手机相册里荒废小学的照片,"它让南沟比北沟至少落后二十年,去年北沟装全息投影招揽游客的时候,南沟连快递代收点都撤了,年轻人像逃荒似的去了外边,剩下的都是些因循守旧的死脑筋,拒绝一切新鲜事物,我每次回来都像是穿越回了解放前。"
简绎咬开的啤酒罐喷出白雾,在台阶上凝成冰雕的麦穗图样。
"至少——"简绎仰头喝尽残酒,山风卷着后山松针的清苦气灌入喉咙,"这里的山没圈进高墙,咱们回家不用买门票。"
一只萤火虫轻飘飘落在李梁手机屏幕上,荒废教室的破窗瞬间缀满冰晶似的流光。
送走醉醺醺的李梁,简绎转身时听见瓦片轻响。
新补的屋脊上蹲着团浓墨般的剪影,当鎏金竖瞳睁开时,整座院落的虫鸣骤然消失。
“你打算住多久。”
那声音像冰锥刮过青铜鼎,简绎后颈寒毛倒立,胸腔内却在隐隐发烫。他仰头直视猫瞳深处旋转的星云状纹路——这场景分明初见,骨髓里却翻涌着宿醉般的熟悉感,仿佛某段被剪碎的记忆胶片正自动接合。
“房子修得差不多了,”简绎踢开脚边啤酒罐,罐子哐啷啷滚过青石板,声音在死寂中格外刺耳,“准备长住。”
黑猫蓦然俯身,月光在它脊椎勾出刀锋般的弧线,喉间滚动的低啸震得檐下灯泡频频闪烁。
“人类,限你明天天黑前离开。”
屋檐阴影随着话音扭曲成巨爪,将简绎笼罩在利齿交错的黑暗里。
简绎忽然轻笑出声,耳边传来骨头碎裂的声音,那年他从枣树上掉下来,雪地里踱来的黑袍人也说过同样的话。
“二十年前也有人这么警告我,” 简绎抬手指向仙人台方向,“但是这次回来,梦魇变成预兆,我看见那边的石缝里嵌着一具风干的猫尸。”
“不知死活!” 黑猫腾空跃起,身形在月轮中暴涨长成巨兽的虚影,但简绎瞳孔里映出的却是黑袍人破碎的残影。
巨爪裹着腥风拍落的刹那,简绎非但不退,反而踏前半步:“省省吧,虚张声势对我没用,有这功夫不如聊聊六百年前,祠堂烛影下那坛鸩酒滋味如何?”
巨兽虚影突然凝滞如冻在琥珀里的蚊蝇。
“你想起来了?”
简绎勾唇冷笑。
黑猫身影突然扭曲,坍缩,眨眼间湮灭在月光之中。
简绎长舒口气,捂着绞痛的胸口跌坐在地:“师父,您管这叫兴不起风浪?”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