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热豆奶下肚,林蔚才觉得浑身舒缓了些,夏天甚么都好,就这空调冷气实在是要命。
她走到园区门口,收起羊毛披肩,搭在海蓝电脑提包上,立在路侧,等待车来。
她穿了身米白亚麻套装,七分袖小立领的上衣,配松紧腰的阔腿长裤,平地白皮鞋,再加上及肩短发,匀称身材,从背后望去,好似初出大学校门的学生。
日光大耀,分车绿带中的蔷薇斑斓绽放,林蔚等了片刻,不见车来,拿起手机一看,就见司机发来消息,说遭遇剐蹭,无法按时到达,请她取消订单。
林蔚一怔,不过2分钟的路程,只隔了一个红绿灯,尽在咫尺,却骤然生变,还真是有些风云莫测的意思。
她默默吸了口雨后的湿润空气,取消订单,重新下单。
这次司机来得很快,稳稳载着她驶向步行街。
将走了几十米,她的手机开始震动,是个陌生号码,归属地显示是北京。
林蔚没有接,她在北京无有亲朋,也无业务往来,多是打错了。
车里冷气很足,她请司机关掉空调,自行开了车窗,享受天然清凉。
路侧杨树的浓荫落了进来,大团大团的,好像小晨爱吃的棉花糖。
一想到女儿,林蔚不自觉地唇角上翘,顿时归心似箭。
她沉浸在思念中,自是没有瞧见车后的那道白色身影。
孟鸿懊恼地攥着手机,眼睁睁地看着载她的车拐出路口,消失不见。
只差一步。
他从天台下来,本要直接过来寻人的,却接到了经纪人杜晴可的电话,提醒他下午去音乐厅彩排。他以最快的速度讲完,但还是晚了,过来时只看见她上车的背影。
他立即给她打电话,连打两遍,却是无人接听。
慌乱的感觉从心底涌上,就像深夜行路,忽然瞧见光亮,欢欢喜喜地奔过去,不妨却是个水坑,一脚踏空。
他望着路口怔愣许久,直到刺耳的喇叭声响起,这才回过神来。
他退到路侧,让那货车驶进园区。
“帅哥,别在日头下站着了,晒黑了就不好看啦!”货车司机摇下车窗,冲他灿笑。
孟鸿仿佛没有听见,他转过身,又看了一眼路口,随即拨通了杜晴可的电话。
只响了一声,电话就被接起。
“怎么了?”一个干练的女声响起。
“沛城少年宫的课,我过去,你帮我安排一下。”孟鸿道。
“不用你,有别人……”
“我要去,你要是不方便,我直接跟陆总说。”
电话那端一阵沉默。
“我知道了。”女声一顿,又道,“你得告诉我原因。”
“当老师,是我的人生第二志愿。现在有机会练练手,很不错。”
“可是今年暑期,你答应要帮袁经理……”
“袁鹏那儿我会跟他说,不会耽搁他的。”
挂断电话,孟鸿长长吐出口气,脸上的失落被隐隐的欢欣与期盼所替代。
“林蔚,原来你叫林蔚。”
他迎着风,默念着她的名字,眸光变得澄撤清亮,如日照下的泉水,浑然不觉汗珠已将白衬衣打湿。
下车支付时,看着那个打了两遍的陌生号码,林蔚又是一怔,没有标记骚扰,也不是推销外卖,连打两遍,显然有事,难道是谈合作的?
自从《宝镜杀》大热,她之前的旧作也跟着涨了人气。此前有出版社想合作的,但因为价格问题没有谈拢。
她也想出版,毕竟实体书的分量远超网络。
她忍不住就要回拨回去,但转瞬想到,上赶的不是买卖,对方若有诚意,自会再联系的,便做了罢,转身进了步行街。
林蔚在步行街逛了个把时辰,买好了礼物与特产,又用过午饭,这才赶回宾馆。
收拾好行李,买上明日一早回家的火车票,洗过澡,她上床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
醒来已是17:30,她拿起床头柜上的那张“琴心如月——孟振云古琴音乐会”的门票看了一眼,见距离演出还有两个小时,当即打消了吃晚饭的想法,迅速起身,换好衣服,赶了过去。
孟振云是虞山琴派大师,沛城人,使一张蕉叶琴,学养深厚,技法超越,琴音最是“博大和平,清微淡远”,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
他年逾古稀,近年极少登台演出,引得一众粉丝挂念不已,早年录制的光碟都炒到了天价。
年初他要开音乐会的消息一传出,就备受关注,票极难抢,林蔚抢了两个月,才抢到了这岩市的一张。
前排微靠左的位子,价格有些肉疼,但毕竟是听一场赚一场的,她还是欣喜雀跃不已。
一路急赶,18:50到达岩市音乐厅。
此时日已沉落,薄暮四合,音乐厅门外人头攒动,两扇大门敞开,炽白的灯光与喧嚷的人声泼了一地。
林蔚抱紧了怀中的九节兰,心中很是欢喜,为孟老师,更为古琴艺术。
作为世界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古琴被冷落了太久。任何一种技艺,要想得到承继与发展,第一步就要有广泛的受众。
越多人喜欢,越有选出承继人的可能。
这就跟选种子似的,好种才能出好苗。
“要票么?”一个男子忽地从侧面截住林蔚,压低了声音,“五排二座,八折,怎么样?”
林蔚摇头,没有说话,继续往前走。
一个急切的女声从后面传来,“是孟神的票?我要!”
“孟神?”林蔚耳朵一跳,孟老师何时有这个称谓了,“哦,是了,一定是现在的年轻人新起的。”
她含笑摇摇头,不知孟老师知道会作何反应,毕竟他自号“虞山老叟”。
厅门外排起了长队,林蔚抬眼望去,见有一队保安在门口拉起了警戒线。
“大提琴演奏在一号厅,大家排队入内,不要拥挤。”
“古琴在三号厅,请从侧门进!”
林蔚愣住,不瞒的声音从前头响起,“凭什么让我们走侧门!我们也是买了票的。”
“三号厅在三楼,侧门那里离电梯近,方便您尽快就坐。”
“你们这是区别对待!都是观众,都应该走大门。”
一个清脆的声音插入,“听安排!快走,别耽误大伙的时间!”
“我就要走正门,你们有甚么了不起,不就是人多么!”
“人多好哇,人多入大门,坐大厅,有本事你们也人多!”
“你……”
“请听我说!”一个保安上前,扶住那几要暴跳的观众,“很抱歉,耽误了您的时间。是这样,现在厅内人太多,为了安全起见,我们才分流引导,还请您体谅!演出就要开始了,咱们先有序入内,好吗?孟老先生已经在候场了!”
最后一句话说到了点子上,那观众不再说什么,快速退出队列,有一就有二,琴友们陆续离开长队,从侧门,走了进去。
林蔚亦然。
一道警戒线从侧门拉至电梯口旁,生生从大厅中隔出一条窄道。线外有保安引导观众,一幅巨大海报从二楼落下,悬在厅心。
殷红的底色,一个抱琴男子的剪影,其下是烫金大字:孟鸿大提琴独奏音乐会。
海报下是一片花海,有人正在海报前合影。
“孟神,我来了!”
林蔚又是一怔,细细环看一周,除了电梯口张贴的一张引导白纸,再无任何古琴音乐会的宣传。
她站在警戒线后,心顿时揪紧,适才的那点喜悦早已消散不见。
她暗暗叹息一声,转身进了电梯。
演出前的这点插曲与不快,很快随着孟老先生的登场而被搁置。
老先生甚是清瘦,满头银发,穿一身大青长衫,在热烈的掌声中走到台心,并不说话,只深深一躬,便坐下来,抬手抚琴。
叮……
清寂的曲调缓缓流淌,厅内顿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屏息凝神聆听。
《鸥鹭忘机》《良宵引》《秋江夜泊》《关山月》《潇湘水云》……一首接一首的,将人带入了一个空灵旷远的世界。
旷远,冲和,清舒。
在那里,人们放下双肩重担,掸落心头尘埃,如新生子,自得安宁喜乐。
不知何时,泪水已占据林蔚眸间,但她浑然不觉,那拢住羊毛披肩的手,微微颤抖。
忽然,热烈的掌声又起,紧接着是一声高过一声的欢呼。
林蔚诧然,旋即回过神来,就见孟老先生已离座,正向着台下深深鞠躬。
热情的观众冲上台去,或求合影,或要签名,厅内顿时热闹乱哄起来。
林蔚定了定神,悄悄捻起披肩一角,拭去面上泪痕。
她看着被围在中心的老先生,心中默默祝祷,“愿先生康健,万事如意!”
她把那束九节兰交给工作人员,请其转交,又拿出手机,给那蕉叶琴拍了张照,便转身离开。
乘电梯下至一楼,大厅里喧喧嚷嚷,隔人分路的警戒线已不见了。
林蔚见侧门前人多,便小心地穿过人群,从大门走了出去。
热风扑面而来,弦月挂在天际,朦胧如一瓣梨子。经过一天的蒸晒,空气中的水汽饱满到极致,厅前小花圃中的枝枝叶叶上,已有露珠。
林蔚拿出手机叫车,看着那需等26位的提醒,不由皱了皱眉,不如去搭地铁。
刚要查询最近的地铁站,就听有人唤她。
“林蔚。”
“林蔚。”
林蔚一怔,回头,就见一道身影跑过小花圃,径直向她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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