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声音,不是袁经理。在岩市,自己也就这么一个认识的。
那么这个贸然喊住自己的人,是谁呢?
林蔚一面纳闷,一面抬头看了看音乐厅门口,没有保安,她旋即看向大路,记得来时看见路侧有个派出所的。
蓝色的警徽在夜色中甚是醒目。
她油然而生安全之感。
“林蔚。”那人到了近前,高高直直的身影如一扇屏风,瞬间就遮去了本不多的光亮。
他穿一身黑色西装,黑衬衫,愈发显得面色白润,眉眼清朗。
但人不可貌相,林蔚打量着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刚要请教的,就听他自报了家门。
“我是孟鸿。”
林蔚脑中浮现出那巨幅海报,更加纳闷,自己又没听他的音乐会,这孟某人有何见教?
纳闷归纳闷,基本的礼仪还是要有的,她轻声道:“您好,孟先生。”
她说得客气,客气就是疏离,孟鸿听着,只觉一股怒火涌上心头,她居然这么快就忘记了自己,明明上午刚见过的。
“孟先生,您有什么事吗?”她又道,同时扬了扬手机,“我得去赶车。”
看她一副恨不得立即闪人的模样,孟鸿的目光从她喉下的红痣上移开,落在她琥珀色的眸子上,脱口道:“七年前,我们见过。”
林蔚一怔。
“七年前,跨年夜,鸢尾酒店……”
一阵刺疼自林蔚左耳升起,冲入脑仁后嘭地炸开,化作一地一床的凌乱。
凌乱,滚烫,鲜红。
惊而不乱,是成年人处事的一大准则,否则就要被别人牵着鼻子走了。
林蔚深谙此理。
只一瞬,她就止住了刺疼与乱跳的心,神色漠然地望着对方:“你,什么意思?”
“我……”孟鸿竟答不上来,七年了,不,不止七年,如果从第一次见她算起,已经十年。
十年心事如潮,要如何才能讲说明白!
林蔚又道:“七年前,真的是你?”
她打量着他,“我不记得了。”
“当然是我!”孟鸿立即回道,见她满脸狐疑,又抬手从西装内袋里拿出一物,扬到她面前,“这是你的!”
元宝形的红布袋,系在根红绳上,布袋上赫然绣着“平安”二字,绳子末端打了个金刚结。
只一眼,林蔚就认出这正是自己丢失许久的平安符,她母亲给她缝的,想起来,好像就是那个跨年夜后不见的。
她找了许久,不成想被他拿去了。
此时此刻,他拿着“物证”来找自己,自然没安好心。
林蔚眸光闪动,望着他,“就这个,还有别的吗?”
孟鸿一怔,反问道:“这不是你的?”
“那就是没有了。”她抿了抿唇,又道,“那么,你想要多少钱?”
“什么?”孟鸿怀疑自己听错了,忍不住问道。此时他身上的衬衫已被汗水湿透,黏黏地贴在背上,极不舒服。
“你,想要多少钱?”
仿佛一桶冷水当头浇下,他再也感觉不到身上的黏腻与不适,只觉耳根发烫,热血翻涌,巨大的羞辱直冲脑门!
她把他当什么了!
“林蔚!”他咬牙喊道。
她抬眼向他身后望去,“您是来找孟先生的?正好!”
孟鸿不自觉地随着她的视线扭头,就在这一瞬间,林蔚一把抢下他手里的平安符,拔腿就跑。
她跑得很快,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向大路侧的派出所。
夜风吹起她蓝色棉裙的下摆,路灯下,她奔跑如小鹿,弦月已沉入夜幕。
夜色愈浓,浓如深林。
孟鸿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她的背影,片刻才回过神来。
不能,她不能就这样离开!
就要去追,一个焦急的女声在背后响起。
“你怎么在这儿?”
一只手紧紧拉住了他。
是杜晴可,他的经纪人。
“我随便走走。”孟鸿推开她的手,“演出都结束了,剩下的事就麻烦你了,杜姐!”
“你站住!孟伯父晕倒了……”
与热情的观众合影时,孟振云就感到胸口有些闷,但他实在不忍心拒绝众人。
待结束时,这种胸闷愈发严重,还有些头晕,他强撑着往休息室走,结果刚一推开门就再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这可吓坏了工作人员与静候多时准备给他接风的袁鹏。
值班经理立即打了120,袁鹏则呼叫孟鸿,一连三遍无人接听,便又打给了杜晴可。
就在众人惶惶忙忙之际,孟振云却慢慢睁开了眼睛。
“抱歉,惊到大家了,我没事。”他向袁鹏伸出手,“扶我起来。”
“伯父,您现在觉得怎么样?”袁鹏倒了杯温水递过去,面露忧色,是那种真切的担忧。
在他心里,他一直拿孟振云当师父待,而不止是同学的父亲。
他自小学大提琴的,但大学时来孟家玩,听过孟振云的古琴后,顿时惊为天人,当即就提出拜师习琴。
孟振云却婉拒了,说术业有专攻,让他不要扔下已练习十多年的大提琴。
“如常,没有任何异样。”孟振云靠坐在沙发上,声音有些嘶哑。
他慢慢喝下半杯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21:35。
“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吧。”
不等袁鹏回答的,值班经理抢着道:“孟老先生,救护车马上到了,咱去医院做个检查!”
值班经理一脸紧张,虽说音乐厅给所有演出人员买了人身意外保险,但真要有什么,音乐厅的名声有损不说,他的职业生涯也得划个休止符了。
“是啊,伯父,咱们去瞧瞧。”袁鹏附和。
孟振云一眼瞧透了那经理的心思,有些不悦,但转念想到年轻人也不容易,便点了点头,“也好。”
120的警报声在楼下响起,听得孟振云直蹙眉,那经理看在眼里,立即道:“我让车停在后门!让他们从员工通道进。”
“不用,我自己能下去。”
孟振云慢慢起身,并不要众人相扶,慢慢往外走。
房门忽地被推开,孟鸿大步走了进来。
焦急的儿子的眼,对上疲惫的父亲的眼,彼此都是一诧,都止住了步子。
父子真是特别的缘分,明明至亲,却又至疏。与很多人家相似,这孟家父子的疏冷也源于“父之业,子不承”。
“你怎么不学古琴呢?”拜师不成的袁鹏,万分不解地问过孟鸿,“你知道,有多少人想跟孟伯父学琴吗?你简直是浪费最大的资源,舍近求远。”
“不喜欢。”孟鸿淡淡地回道,却没讲清到底不喜欢什么。
直到他拿下第五届“爱琴杯”大提琴国际比赛少年组冠军时,方才明白。
不是不喜欢古琴,而是不喜欢大师父亲的荫蔽。
他要走出自己的路,成为孟鸿。
此刻看着父亲,孟鸿只觉心酸,父亲的头发白了,身量也不如从前挺拔,已现驼势,微颤的手有了斑痕。
“父亲,”他低低唤道,“我……”
“你忙你的,我没事。”孟振云打断他,说着径直往前走,步履有些蹒跚。
经过孟鸿时,一把拂开孟鸿意欲搀扶的手,那大青长衫轻轻拂过黑色西裤。
众人皆是一愣,袁鹏看看孟鸿,又对那值班经理道:“救护车停好了吧,员工通道怎么走啊?”
经理握紧手机,“请跟我来!”
紫云路派出所门外,林蔚大口喘着气,一手按住几要跳出腔子的心,一面回头瞧看。
路灯下,并无人来,只有一只白毛小犬走走停停地觅食。远处有三三两两的人影,还有救护车的警报。
她眨了眨眼睛,一个声音忽地在身后响起。
“小姐,您怎么了?需要帮助吗?”
是个警察,看样子是要出差,手里拎着行李箱。
他一面问,一面打量林蔚,注意到她额头的涔涔汗水与苍白脸色。
“我要去地铁站,是从这儿一直往前走吗?”林蔚慢慢道,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平静如常。
“不是,您走反了。”
谢过警察的指点,林蔚慢慢往回走。
走了十几步再回头,那警察已不见了,她立即停住,拿出手机叫了车。
很快有司机接单,只需等待4分钟。
林蔚立在路灯下,看着手心里的平安符,适才紧张加狂奔,手心满是汗,将那有些旧的红袋洇得湿湿漉漉。
她攥了攥,只觉袋子里满是沙沙粒粒。
不用说,里面的朱砂块已碎开了。没有什么能躲过时间的催伐与折磨。
“小蔚,你先戴着,年后妈再给你缝新的。”
她凄然抬头,望向夜空,夜空沉沉,无星无月。
“妈妈。”她轻声唤道,泪水旋即盈满眼眶。
岩市第一人民医院,杜晴可抢在袁鹏前办好了住院手续。
“又麻烦你!”缴费大厅里,袁鹏从自动贩卖机里买了两罐咖啡,递一罐给杜晴可,“还是你靠谱,回头可得让孟鸿好好谢谢你!”
“份内事,没什么谢的。”杜晴可扬了扬头,拉开拉环,“他的手机没带!”
“演出不都结束了?他还不拿手机。”袁鹏道,语带不满,适才多么惊心,要是伯父真有个什么,他这个儿子却不能第一时间赶到……
杜晴可喝下一大口咖啡,咽下满口苦涩,“他出去了!”
只返场了一次,就匆匆离开,可以说是跑的,也不知有什么要紧事。
“他最近编曲可顺利?”杜晴可忽地看向袁鹏,“我上午给他电话时,他听起来有些不对劲,下午彩排时情绪也不高……”
袁鹏一愣,“顺利,他干活,没的说。”
他想了想,又道,“是不是因为回沛城的事?杜小姐,给孩子上课这种事,就别安排他了嘛!他多演出一场,多少课时费挣不回来!”
杜晴可也是一愣,“不是我安排的,是他要求的!这事本来定的是孙玉……”
病房里,孟振云正在输液。一通检查下来,并无大碍,只是微微中暑。
这是个两人间,另一铺床并无安排病人。房门半掩,偶有巡夜护士走过的身影。
孟鸿立在窗侧,只穿着黑衬衣,西服搭在陪护椅背上。他的目光落在那袋葡萄糖注射液上。
嗒,嗒,糖液不紧不慢地落下,顺着软管,流入那胶布纵横的左手背里。
“配个助理吧!”他忽地开口,“或者让孟妍……”
“不用你管,我知道怎么办。”孟振云躺在床上,没有睁眼,“你回去吧。”
“那让我妈管。”
“你敢!”孟振云忽地开眼,瞪住儿子,“别以为你现在翅膀硬了,就想指手画脚,家里还是我说了算!”
这可就冤枉人了。
孟鸿没有争辩,只是又道:“您一个人来来回回的,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我觉得很好。少拿你那套洋玩意,来管我。”
其实孟鸿也无助理,也是一个人背着琴往来演出。但他毕竟年轻。
没法再劝了,要是拿年龄说事,他非得跳起来扁他不可。孟鸿只好打住这个话题,想了想,道:“明天我送您回沛城。”
不等他拒绝的,又补上一句,“我回沛城有工作,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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