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就让人家包办你的伙食?——还是个高中生?”
从教学楼往外走的路上,宋安秋戳了戳周晏清的脸,恶狠狠地说道。
“不要用这种让人很有负罪感的说法……”
“我说错了?”
“没有……”周晏清心虚地辩解,“我本来是打算拒绝的!”
“结果?”
结果是,当周晏清打算说“我只是开玩笑”的时候,陆子荫已经一本正经地答应了。
“那孩子刚搬到我家来……”周晏清挠了挠脸,“我想,如果让她做点事情,会不会让她更有实感,让她振作起来。毕竟发生了各种各样的事嘛。”
周晏清叹了一口气,抬起头,却发现宋安秋一脸鄙视地看着她。
“这不是你使唤别人的借口。”
“你有没有听人说话,我很认真的!”周晏清欲哭无泪。
宋安秋也跟着叹了一口气:“但是,话虽如此,两天过去,你都没有和别人好好聊过吧?”
“我、我不擅长这种事。”周晏清说,“而且,我也在想,和她相处得轻松一点,会不会更好……”
“不会。”宋安秋斩钉截铁地否定。
周晏清想反驳,却不知道从何开始。她挠了挠头:“我知道。”
教学楼外,能听到大一新生操练的声音。日上三竿,方阵在摇摇晃晃的空气中显得模糊。
“再、再给我一点点点点时间。”周晏清小声说。
“嗯,你加油。”
走到教学楼门口,宋安秋抬起手,遮住太阳,转头问周晏清:“所以,她做饭好吃吗?”
“好吃。”
/
开学第一天,陆子荫站在讲台上,自我介绍只有简单的一句话。
“我叫陆子荫,希望和大家共同进步。”
在短暂的沉默后,班主任何平才意识到她说完了,连忙说:“那你坐那边吧,许映欢旁边。”
听到这个名字,陆子荫的耳朵动了动。
因为陆子荫初来乍到不认识人,何平叫了一声许映欢的名字。同时,坐在窗边有些发呆的那个女生吓了一跳,然后招了招手。
陆子荫总觉得自己在什么时候见过她。也许是昨天的午饭时间,也许是更久以前。
但她只是点点头,背着包走到许映欢旁边坐下。
玉德中学没有同桌制,每个座位都是单独的。仅仅只是因为要空出过道,许映欢和陆子荫坐得稍微靠近一点而已。
陆子荫刚把书和文具拿出来,就发现许映欢托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偏偏她面无表情,眼神涣散,陆子荫被看得心里发毛,忍不住问:“怎么了?”
下一秒,那双眼睛融化成笑脸,许映欢摆摆手:“没什么,看你眼熟。我们见过吗?”
也许见过,但一定没有熟到可以当做久别重逢的地步。陆子荫不擅长应付这种人,只好说:“可能吧,我不清楚。”
“欸……你不是杬州人吧,之前在哪……”
“许映欢。”何平低声说,“上课了。”
话音刚落,上课铃声就响了起来。
许映欢吐了吐舌头,只好住嘴,从包里把书拿出来。
陆子荫悄悄看了一眼她,却发现她也在看自己。许映欢卖乖地眨了眨眼睛,陆子荫装作没看见,面无表情地错开了头。
/
许映欢很外向,是班里的社交中心。下课时间她总是穿梭在除了座位的任何地方,和不同的人嬉笑打闹。和陆子荫的第一印象一样,她不是那种陆子荫应付得来的类型。
话是这么说,如果以前自己生活的圈子里有这么一个闹腾的乐天派,陆子荫不应该没有印象。
陆子荫绞尽脑汁,也实在没有在记忆里搜刮到任何和“许映欢”相关的内容。
下课时间她总是一个人坐在座位上看书,写作业,或者发呆。第一天直到结束都没有人主动找她说话,意料之中。
大课间的时候,许映欢凑到她旁边,突然说:“陆子荫?”
“嗯?”陆子荫吓了一跳,“怎么了?”
许映欢摇摇头:“你喝饮料吗,我顺便帮你带回来。”
这个时候陆子荫才发现,教室门口有两三个女生探头看着她们,大概是在等许映欢。
“不用,谢谢。”
许映欢迟疑了片刻,但好像也不是很惊讶,会意地点点头:“那拜拜。”
陆子荫点点头,看着那头绻起的长发微微摇晃,又很快消失在拐角。她挠了挠头,忘记了自己刚刚做到哪道题了。
/
那天放学后,陆子荫收拾东西,背上书包准备往回走,刚出教室就被何平叫住。
“陆子荫?”何平站在办公室门口,示意她过来。
陆子荫不解其意,但还是跟着她进了办公室。
回到办公室,何平就问:“还习惯吗?”
“还好,没什么习不习惯的。”陆子荫犹豫了一下,说了实话。
“也是,才第一天。”何平从桌上掏出一沓卷子,递给陆子荫“这是我们高一用过的一部分资料,明天课上还会用到,你先看看,免得跟不上。”
陆子荫接过来,连忙点头:“谢谢老师。”
“没事,以后有什么都和我说就好,其他科任老师都很好的。”
“嗯,好。”
“你现在……在和你姑姑他们一起住?”
“呃,算是吧。”陆子荫不知道该怎么说,“但他们平时都在外面工作,家里只有我和姐姐。”
“你姐姐在工作?”
“读大学。”
“也好。”何平说,“有人照顾你总是好的。”
陆子荫沉默了片刻,就像僵在原地。因为她实在不好说,到底是谁在照顾谁。
“陆子荫?”
“啊,嗯。”陆子荫回过神,“谢谢老师关心。”
/
打开房门,周晏清先闻到了香味,然后听到了厨房里关火的声音。
“南瓜汤的味道。”她说。
“还有青椒肉丝。”陆子荫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先别吃饭,喝汤吧。”
周晏清看了一眼桌上的南瓜汤,走进厨房,把提着的菜放进菜篮,还有两块肉也放进了冰箱。
陆子荫每天一大早就要去学校上早读,自然没有时间买菜,于是这个责任便交到了周晏清手里,她每天回家时把菜带回来,陆子荫就拿这些菜做饭给她吃。
周晏清从灶台边接过肉丝,端了出去。
“哦对,有件事得给你说。”周晏清接过陆子荫递过来的筷子,“等到正式开学了,我可能没办法每天都这个时间回来。”
陆子荫坐下,用困惑的眼神看着周晏清。
“有时候有工作,有时候有晚课。”周晏清摆摆手,“唉,反正大学里有一大堆事情。”
陆子荫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往碗里加汤:“嗯。”
“哦,不过我不回来的时候会提前给你说的,你就不用准备我……”
“我可以先做好。”陆子荫好像没听到周晏清的话,自顾自地接着说,“晏清姐回来放微波炉热一下就好。”
周晏清愣住了,原先说到一半的话也被掐断。
“子荫,你真的很喜欢做饭欸。”
陆子荫正在喝汤的动作僵住了,她放下碗,看着周晏清。
“那个……我不是那个意思。”周晏清意识到这句话很容易被误解,于是连忙解释,“我的意思是说……”
“嗯。”陆子荫点点头,“因为我觉得,一家人一起吃饭,是很值得高兴的事情。”
说这话的时候,陆子荫没有看周晏清,只是低着头,自己和自己说话。
周晏清愣了一下,她没想到陆子荫会露出这种表情。
“这倒是。”周晏清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拿着碗站了起来。
陆子荫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周晏清突袭捏了一把脸。
“怎、怎么了?”
周晏清摇摇头:“只是觉得你说这种话……”她闭上眼睛,躲开视线接触,“实在让人忍不住。”
陆子荫摸了摸脸,周晏清的手指的触感稍纵即逝。
“哦,哦。”她不知道该往哪里看,只能无措地四处张望。
周晏清抬起手里的碗,挑眉:“我去加点饭。”
“这种事情不用告诉我吧。”
周晏清龇牙笑了笑,钻进厨房里面去。
/
这是陆子荫第一次来到杬州,但她适应得很快。除了偶尔忘记带伞,被突如其来的大雨困在学校以外,并没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她如常起床,上学,放学,睡觉,过着和以前差别不大的生活。甚至,她也渐渐找回了以往起床准备早餐,回家炒两盘菜的习惯。
别人没有办法分辨出来,现在的陆子荫究竟和以前有什么不一样。那节摇晃的高铁把她带到了千里之外素未谋面的家,过往的一切都没有追随而来。至少看上去如此。
周晏清偶尔会在那双平静地眼睛里看到恍惚的阴翳,但陆子荫总会在这个时候摇摇头,躲开视线,然后低头吃饭。
第一周,周晏清还没有正式开学,还算清闲,每天都提着菜回到家,陆子荫也总是在厨房里等她。
“话说,子荫。”周五晚上,周晏清忍不住问,“我怎么从来没见你做过作业?”
陆子荫愣了一下,低头喝汤,用碗挡住表情:“在学校做了。抽课间。”
“这么用功啊。”周晏清咧嘴笑了下,打算夸夸陆子荫。
但是陆子荫接着说:“因为回来要做饭……”
周晏清手里的筷子停了下来。因为听上去,就是陆子荫为了给自己做饭,放弃了在学校的课余休闲时间。
这罪过也太深重了。
“不、不用那么替我着想……”周晏清挠了挠脸,“你这样,我会不好意思的。”
陆子荫摇了摇头:“是我答应了晏清姐,所以我会做到。”
周晏清愣住了,她看着陆子荫那双平静的漆黑的眼睛,没由来地感到不安,虽然只有一瞬间。
她有些难为情地清了清嗓子,假装成正经说教的样子,说:“子荫,如果太老实呢,以后在社会上会很容易被骗的。”
“晏清姐……不高兴?”陆子荫眨了眨眼睛,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但听上去总是有点委屈巴巴的。
周晏清认输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她连忙抬手,隔离视线,悄悄深呼吸一下后接着说,“我是说,无论如何,你都要以自己的事情为优先。”
“哪怕是晏清姐的事?”
“我、我的事当然没你的重要!”周晏清有些恼,“答应我,你要以学业为第一。”
说罢,周晏清伸出手,竖起小拇指:“拉钩。”
陆子荫有些恍惚地看了一下周晏清的小拇指,又看了一眼周晏清,搞得周晏清都开始觉得尴尬。
“好。”
就在周晏清打算收回手的时候,陆子荫的小拇指也勾了上来。
陆子荫的手比周晏清更纤长,更瘦弱,常年死握着笔头,食指上有一层茧。
“如果你觉得我太幼稚可以直接说。”周晏清说。
“我没说。”陆子荫说。
“在学校和同学相处怎么样?”周晏清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所以生硬地切换。
“还好。”
“真的?”按照周晏清对陆子荫的认识,她说出这句话,意思就是不太好。
陆子荫没回话。
“新班级能融入进去吗?”周晏清有些担心地问。
“不、不用担心我。”陆子荫把垂下的头发拨到耳后。
她越是这么说,周晏清的表情就越是担忧。直到陆子荫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时候,周晏清才开口。
“好,我相信你。”她顿了一下,“如果有什么事,尽管和我们说就好。”
这句话陆子荫已经听了许多遍,从许多人那里。周晏清不是第一个说这句话的人,也不一定是最后一个。
“晏清姐。”但鬼使神差的,陆子荫这次没有点头说“嗯”。
“嗯?”
“有时候,我只是不想说。”
陆子荫的声音很小,小到周晏清只能勉强听清。
这只是一种毫无理由的任性,陆子荫不应该说这样的话。她在开口之前就明白这一点。
“啊,抱歉,说了很奇怪的事情……”陆子荫把碗里的汤一饮而尽,有些手足无措地想站起来收拾碗筷。
“不想说就不说吧。”但周晏清说,还朝陆子荫俏皮地眨了眨眼,“没什么大不了的。”
陆子荫愣了一下,仿佛听见身上有什么东西松动了,但低头看时,什么东西都没有掉出来。她脑袋没有很清醒,只是说:“那、那我收拾洗碗了。”
“嗯,我来帮你。”
一如既往的,周晏清帮着陆子荫收拾碗碟,一起抱进厨房。窗户外面天已经黑了,餐厅里的灯给她们涂上影子,混在一起,模糊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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