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映欢发现,陆子荫不是她擅长应付的那种人。
用难听一点的话来说,陆子荫是一个字面意义上的书呆子。每天下课除了看书就是写作业,完全没有丝毫享受高中美好生活的意向。虽然她们的确都在尖子班,认真学习似乎才应该是常态,但陆子荫似乎有点过于努力了,让许映欢作为形式上的同桌,压力颇大。
时不时,许映欢也会试着朝陆子荫搭几句话,都是一些不痛不痒的话题,没两天就会忘记。陆子荫的回应说不上冷淡,但也绝对算不上热情。
许映欢总觉得她在哪里见过陆子荫,但总是想不起来。不过她也并不是那么打破沙锅问到底的人,时间一长,她也渐渐没有那么感兴趣了。
直到第一周结束,开学考试成绩公布,陆子荫以断档的优势豪取年级第一,许映欢看着身边坐着的神色平静的陆子荫,心里万马奔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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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子荫。”班会结束后,许映欢扭过身子,面朝陆子荫。
“嗯?”陆子荫还是一如既往,抬起头,看向许映欢。
“呃,那个。”被她这么一看,许映欢刚燃起的气焰又消了下去,“能不能看下你数学答题卡,我最后一道题没听明白。”
“嗯,好。”陆子荫没多想,从抽屉里抽出一个文件袋,又慢条斯理地从文件袋里抽出一份折得整整齐齐的月考卷,又从卷子里抽出答题卡,递给许映欢。
“啊,嗯,谢谢。”许映欢愣愣地把卷子拿了过来,发现最后一道题陆子荫不仅做对了,还在旁边用蓝笔补充了老师讲的另一种解法。
真可怕。
一向自诩颇有天赋的许映欢看着这样的卷子,不由得悄悄咋舌。
“怎么了?”陆子荫发现许映欢一脸惊恐,问道。
“没什么。”许映欢笑着摆摆手,把陆子荫的答题卡放在桌上,“感觉你学习习惯很好,让人羡慕。”
说到这个,许映欢突然想起刚开学的时候,一个没有得到解答的问题。
“你以前在哪读书?”她问。
“呃,竹阳。”陆子荫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
“竹阳?”许映欢有些惊讶地说,“我以前也在竹阳读书。”
陆子荫也吃了一惊。竹阳离杬州千里之隔,在这种地方遇到同乡的概率实在低得可怜。
“你在竹阳哪个学校?”
“七中。”陆子荫说,“初高都是。”
“七中!?”
哪怕是吵闹的放学时间,整个教室里的人都听到了许映欢几乎破音的尖叫。
“许映欢你叫什么呢?”教室另一头,一个和许映欢经常吵嘴的男生喊道。
“去去去。”许映欢颇为嫌弃地摆摆手,“没你的事。”
旋即,她又迅速看向陆子荫,满脸不可思议地说:“我也是七中的。”
陆子荫愣了一下。七中一个年级只有几个班,像许映欢这么外向的人,她不应该没有听说过。
许映欢也很困惑。陆子荫成绩这么好,哪怕是在高手如云的七中,自己也不可能没有听说过。
两个人狐疑地看着对方,直到何平抱着一沓卷子走了进来,一眼就看到深情对望的二人,忍不住问:“你俩干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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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晚上,周晏清洗完澡从浴室里出来,听到卧室里叮铃咣铛一串响声。
“子荫?”她用浴巾擦了擦头发,朝卧室里说,“我洗好了。”
房间里传出一声微弱的“嗯”,大都被翻找东西的声音淹没了。
“你在找什么?”
周晏清走进房间,发现陆子荫坐在一堆行李里面,正一本一本地翻开那些她从竹阳带过来的相册。在床的一角,那个手臂上有斑点的巨大玩偶安静地躺在那里。
“找我初中的毕业照。”
“七中的?”周晏清把浴巾挂好,又走到陆子荫旁边,拿起另一个相册,“找那玩意干嘛?”
“想确认一些事情……”陆子荫一时半会不知道怎么解释这个事情,只好含糊不清地说。
周晏清没听明白,但还是点了点头。
“我帮你找。”
反正明天是周末,周晏清闲着也是闲着,与其被宋安秋拖去打游戏,可能还是多陪陪陆子荫更来得实在。
周晏清穿着睡衣,蹲在陆子荫旁边,身上飘出淡淡的沐浴露的香味,和翻找旧事时书本间尘埃的气味混在在一起。
在陆子荫终于找到七中的毕业照的时候,周晏清也发出了一声“呀”。
陆子荫回头看向周晏清,周晏清也刚好凑了过来。那双陆子荫从来没有仔细看过的黑色的眼睛一下子装满了她的视线。
陆子荫吓了一跳,连忙退开,又突然踩到什么,重心不稳朝地上栽去,被周晏清一把抓住。
“没事吧?”
陆子荫愣了一下,稳住身体,松开周晏清的手,摇了摇头。
她摸了摸脖子,才小声地把刚刚没说完的话说出来:“怎么了吗?”
周晏清先是一愣,然后意识到陆子荫是在说她手里的东西。所以她笑了笑,把手里的照片递过去。
“这个这个,我们小时候的照片欸。”
她手里是一张塑封的小照片,里面是八岁的周晏清和四岁的陆子荫。那时候的陆子荫脸还是胖嘟嘟的,在周晏清怀里哭个不停。
无论过去多久,陆子荫都再也想不起来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她只是蹲在那里,看着照片里扎着羊角辫的周晏清发呆,心里想的是:原来她睫毛从小就这么长。
“子荫?”
“啊,嗯。”陆子荫回过神,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含混地点点头,“我都记不得当时的事情了。”
“我也记不得了。”周晏清苦笑道,“你找到了吗?”
“嗯。”陆子荫把手边的毕业照拿出来。
竹阳七中一个班有六七十多个人,在毕业照的最下方的空白处,把每个位置对应的人的名字都标注了出来。陆子荫在第三排的旁边,从那时候起就留着不长不短的马尾辫。
“欸,你那时候比现在胖一点点。”周晏清的手指戳了戳照片里的陆子荫。
陆子荫脸有点热,但没有回话。眼神往上飘,但一直都没有找到许映欢。
“你在找谁?”
陆子荫犹豫了一下,才开口:“一个同学,好像以前也是七中的。”
“这么巧!”周晏清说,“叫什么?”
陆子荫能在杬州遇到老同学,周晏清也很惊喜。
“许映欢……”陆子荫往下看,居然真的在照片下方找到了这三个字。
“啊,在这里!”周晏清顺着标注的位置,在照片的角落里找到了那个名为许映欢的女孩子。
然后,她就看到了陆子荫五味杂陈的眼神。
陆子荫表情总是很平静,但从她微皱的眉毛和动摇的眼神,周晏清就能看出不对劲。
“怎么了?”
“没什么……”
陆子荫闭上眼睛。可不管她如何想要把那个闹腾许映欢和眼前这个带着眼睛的安静女孩子重叠在一起,都会产生巨大的违和感。
哪怕周晏清真的很好奇,但陆子荫好像暂时没打算朝她解释。所以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哦。”
“嗯。”陆子荫把相片放了回去,犹豫片刻,又把手机拿出来拍了一张照片,再把相片放了回去。
“这里我来收拾,你先去洗澡吧。”周晏清说,“时候也不早了。”
陆子荫看了一眼周晏清,又看了一眼她手里的那张她们儿时的照片,点了点头。
目送陆子荫走进浴室后,周晏清也没有急着把所有东西都物归原位。她留在了那几本陆子荫带过来的相册上,又重新翻开。
陆佑诚和柳宛泽夫妇很喜欢拍照,因此陆子荫从小就留下了不少照片。从刚出生的小孩子,到后来上学,陆子荫在镜头前很喜欢笑。她笑起来很可爱。
所有照片都按照时间排列,横跨十六年。最近的一张,是去年冬天拍的雪松,陆子荫站在树下。
房间里只剩下周晏清翻动相册的声音,和浴室里的水声。直到陆子荫拉开浴室门,周晏清才突然回过神,合上相册。
“晏清姐?”
“呃,多看了几眼。”周晏清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陆子荫才发现,周晏清手里是她的那本相册。
“别、别看了。”她有些难为情地说。
“这个。”周晏清连忙从一侧拿出另一个相册,在手里晃了晃,“我发现是空的。”
陆子荫一愣,犹豫了一下,说:“那本来是留给今年的。”
“啊,哦。”周晏清不知道怎么接话。
短暂的沉默。
“嗯。”
陆子荫走进房间,一声不吭地开始把相册折起来,放回原来应该放的位置。
在她朝着周晏清伸出手索要那本空相册的时候,周晏清拒绝了。
“这本,就接着用吧。”
陆子荫愣住了,她没想过周晏清会说这句话。
“虽然我技术没有陆叔叔好……”周晏清紧张地说,“但回忆多一些,总是好的。”
毫无说服力的理由。陆子荫平静地看着周晏清,眼睛里不知道是什么情绪。
她想到很多事情,那些足以让人恍惚,让人惆怅,让人难过的事情。那些记忆没能被陆子荫当作无事发生一样扔在竹阳的旧屋里,被她乘着摇晃的动车拖到了遥远的另一座城市。
其实那天晚上,在堆满了相册的房间里,陆子荫想对周晏清说,回忆并不是越多越好。
太多的回忆,只会让人活得很累。特别是对于那些不得不承担起所有记忆,不得不接着走下去的人来说。
那只是让人伤感的负担。
但陆子荫看着周晏清,后者的眼睛里闪着光,和她手里那张照片里八岁的她一模一样。
所以她点点头。
“哦。”
周晏清满意地笑起来:“那我把这个放到外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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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这么晚了。”周晏清看了一眼手机,站起身往外走,“早点睡~”
陆子荫点点头,走到床上准备看一眼手机。
突然,刚刚离开的周晏清推开了房门,只露出一颗头,把陆子荫吓了一跳。
“抱歉抱歉,忘记敲门了。”
“没事。”陆子荫问,“怎么了?”
“我想到,马上就周末了。”周晏清眨了眨眼,“要出去玩吗?”
陆子荫愣了一下:“欸?”
“呃,如果你不愿意也没关系。”周晏清躲开视线,“我就想着带你去逛逛街买点衣服,你以前还没来过杬州吧?”
“嗯。”
“所以……”周晏清说,“要去吗?”
其实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就算说是周晏清的一时兴起也不为过。
如果想要创造回忆,最好的时间就是从现在开始。
周晏清并不擅长抚平过去,她还没有鼓起勇气,重新揭开陆子荫已经结痂的伤疤。她想做的,只是在这之上,给她带来一些新的记忆。无关过去,仅仅只是现在,或者未来。
我们就是在这样层层叠叠的记忆里,逐渐成为大人的。
“好。”陆子荫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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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晏清走后,陆子荫才把手机打开。发现有人加自己好友,备注是许映欢。
看着那个名字,陆子荫犹豫好久,才鼓起勇气,点下同意。
夜已经深了,陆子荫走到窗边拉上窗帘,重新坐回床上时,许映欢已经发了消息过来。
许映欢:陆子荫!
许映欢:我想起你了!三班那个!
陆子荫:嗯。我也看到你了。
许映欢:……看?
许映欢:在哪里?
陆子荫:我找到了当时的毕业照。
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后过了很久,许映欢也没有发消息。
就在陆子荫觉得她没打算聊了,准备睡觉的时候,许映欢的微信电话打了过来。
“喂?”
“你认真的?”许映欢的声音幽幽地传过来。
“嗯。”
说完,陆子荫把刚刚拍的照片发了过去。
“好了好了好了!我相信了!赶紧撤回吧!”
陆子荫不解,但还是听话地撤回了。
“咳,陆子荫。”许映欢说,“我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不要告诉别人?”
“嗯嗯嗯!”
陆子荫大概能猜到原因,但犹豫半天,还是没有打算追问。
说到底,就算她们真的是老同学,也并不是那种可以敞开心扉无所不谈的老同学。
从前没有交集的人就算重新相遇,也只是各走各路而已。
“我知道了。”
“大恩大德必将来日再谢!”
陆子荫不知道许映欢打算怎么“感谢”她,也没有多问。犹豫半天后,只是说:“有个问题,我能问一下吗?”
电话那头陷入沉默。
“什么?”许映欢警惕地回答。
“你现在是戴的隐形眼镜吗?”
又是一阵沉默。
“角膜镜。”
“哦。”
“……没了?”
“嗯。”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陆子荫总感觉许映欢听上去颇为无奈。
“好、好吧,总之你别告诉别人!”许映欢再次强调了一下,“我挂了。”
“嗯,晚安。”
沉默。
“晚安。”许映欢说完就挂掉了电话。
陆子荫放下手机,凑到门边准备关灯关门,却发现客厅的灯还是亮着的,周晏清抱着腿坐在沙发上,下巴放在膝盖上,好像在玩手机,但又好像只是在发呆。
周晏清抬头,又看着天花板发呆,意外发现了卧室里探来的视线。
“子荫?”她眨眨眼,“怎么还不睡?”
被发现的陆子荫有些狼狈地缩了缩脑袋:“现在就睡,晏清姐也早点睡。”
“不用担心我。”周晏清摆摆手,“我一会就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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