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沅看向来人，“有事么？”
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周默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先是面无表情地审视，而后假惺惺地勾起一个笑容，“我怎么不记得方老师也有节目了？”
方沅不乐意搭理他。
实话说，日子过得太顺，要不是周默言突然出现，他都差点想不起来这个人了。
程佳时先一步开口，“来探我的班不行吗？你没有人来探班吗？”
他的性格就是典型的好了伤疤忘了痛，全然忘记当初在《逍遥令》剧组被周默言删减戏份的事了。
应霜不知道他们之间的恩怨，没有开口插话。
好在他们没有花太多时间在应付讨厌的人这件事上，周默言的好几个助理大包小包拥了过来，众星捧月似的把他捧去了舞台彩排。
等人走后，方沅问：“他也有节目？”
“好像是唱歌。”程佳时一脸晦气地回忆着节目单，“不过肯定是假唱，前几次都没有见过他，今天应该就过来练一下走位。”
有应霜再三叮嘱，小夏虽然一直蠢蠢欲动，但还算听话。
方沅带着他在舞台下的观众席找了个角落坐下，看着舞台上的艺人彩排。
小夏虽然听不见，却看得津津有味，方沅撑着脸无所事事地刷起手机。
刷着刷着又点进了和郑修闻的聊天框，依旧沉寂。
早说玩失踪，他才不在训练一周之后跑回淮城一趟呢。
方沅面无表情地想。
下一秒，他脑子里忽然响起程佳时说过的话——
你是在被包养还是在谈恋爱，还是在借着被包养的名义谈恋爱啊？
对啊。
两个人的关系，说得好听是交易，说得不好听就是包养，他有什么资格反客为主来抱怨郑修闻呢？
方沅恍神的几分钟里，舞台上的音乐忽然停了下来。
艺人们停止走位，忙乱的工作人员都按了暂停键，指挥彩排的副总导演也放下了对讲机，站起来朝门口进来的一群人走去。
来人是淮城电视台的几位高层，一起的还有郑修闻。
方沅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自己，也不继续好好坐，往下滑了滑。
台上的彩排暂停了，副导演好像在和高层们汇报进度，时间一长，小夏又开始无聊，撑着面前椅背往上跳，一下一下的停不下来。
动静不小，有不少人看过来。
方沅怕他摔，拉了他一下，用手语告诉他要小心。
抬头发现，那几位电视台高层和郑修闻进了后台，已经不见身影。
台上的彩排重新开始，方沅玩手机的心情没有了，盯着台上的发呆。
不知过来多久，小夏拉了拉他的衣袖，用手语比画什么。
这句方沅看不懂，连蒙带猜才明白他是要去上厕所。
带着他往外走，过了一条走廊，找到厕所后，方沅用手语告诉他自己在外面等他。
厕所在很偏僻的位置，很少有人经过这里，方沅等没两分钟，小夏就走了出来。
手湿漉漉的，方沅重新走进厕所扯了两张纸巾，帮他擦干净后便要带他回排练厅。
一转身，看到站在不远处的郑修闻。
只有他一个人，路丛没有跟着。
方沅不至于觉得他是来上厕所的，顿了两秒后，牵着小夏走到他面前，干巴巴说了句，“你的事结束了？”
郑修闻没有回答，低头看着小夏，“哪来的孩子？”
“我生的。”方沅胡说八道，“不行么？”
郑修闻笑了笑，对他的瞎话略表敬意。
“你不是到国外出差了吗？”
“嗯。”郑修闻表情淡淡的，“刚回来。”
早上刚回国就又到这里来了，方沅看清他眼下淡淡的乌青，猜出他这几天应该很忙。
方沅想了两秒，“你今晚回家么？”
这问题问出来有点莫名其妙。
但是拿不准两个人是不是还在冷战，方沅一时想不到还能说什么。
而且程佳时说他们俩像谈恋爱这事还一直在方沅心里打转，他心里总有一股说不清的别扭。
郑修闻估计也觉得这个问题奇怪，看他的眼神有些看不懂的变化，半晌才答：“嗯”
“哦。”
晚饭时分，郑修闻果然出现在了家里。
方沅昨天本以为郑修闻没那么快回来，就没让吴叔送今天的晚饭，今天知道他要回来，不想再麻烦吴叔，就自己做了点。
郑修闻换了家居服出来，停在餐桌旁，低头看他端上来的菜。
其貌不扬，看不出味道。
方沅怕他先入为主，“卖相一般，但味道肯定不会差的。”
郑修闻点头，没说什么。
等所有菜端上来，方沅在他对面坐下。
等他吃完第一口，方沅问：“怎么样？”
郑修闻抬头看了他一眼，“还不错。”
印象中，郑修闻没有点评过菜的味道，至少没当他的面点评过，所以这句“不错”还挺难得的。
方沅体会到一种闯关成功的成就感。
“我就说我做饭挺好吃的。”
郑修闻回忆，他的确在刚搬进来第一天说过这句话。
除了刚开始吃饭时的这两句，这顿饭后面就没什么交谈了。
小时候，方沅算是比较调皮的小孩，叶毓瑛没少抄衣架揍他，揍完骂完，“一老一小”陷入冷战，他就梗着脖子不肯低头。
到了晚上吃饭，方沅埋头吃着白米饭，发誓要做一个铁石心肠的小孩，结果吃完饭叶毓瑛冷着脸问一句吃不吃水果，他就决定单方面跟她和好了。
这种方法好像对郑修闻不太适用。
这么大的人了，比自己小时候还难哄。
方沅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哄他，没见面的时候还打定主意不低头，结果在演艺中心厕所门口遇到之后就什么都忘了，和单方面决定原谅叶毓瑛一样。
大概是抱着一种“他都主动来找我了”的无厘头想法。
吃完饭，郑修闻回书房工作，方沅待在影音室看电影。
时针转到十点，电影刚好结束。
方沅今天得早睡，明天他还要一大早赶回去训练。
回主卧前要经过书房，郑修闻在书房工作时不喜欢关门，方沅路过停下脚步，往里面看了一眼，郑修闻也恰好抬头，两人便对视上。
方沅想都没想，就问：“你这两天有不舒服么？”
两个人今天还有任何的肢体接触，明天回去训练，两人又得一周才能见。
他往里面走了两步又停下，看见了郑修闻手边放着药瓶。
“你吃药了？”
郑修闻视线挪到药瓶上，半秒后抬眼，摇头说没有。
没吵架前那段时间，郑修闻变得黏人不少，现在气氛冷冷淡淡，落差极大，方沅第一次意识到郑修闻闹别扭会是这样。
闹别扭这三个字放在郑修闻身上就充斥着满满的违和感。
方沅走到他身边停住，要说的话在嘴边滚了几圈才说出来，“要不要抱一下？”
方沅说完还对他伸了伸手。
这句话既可以当成是和解的信号，也可以当成只是在纯粹履行义务。
郑修闻看着方沅，回想起几天前邵渡和他说过的话。
那天和方沅发生完争执后，郑修闻就去找了邵渡。
邵渡见到他像见到鬼，这个人连每隔一段时间的定期复查都不见人，更别提自己主动出现。
他甚至变得有些紧张，“你病情严重了？”
“大概是。”
郑修闻是个很严谨的人，做决定多了，就会减少说一些模糊不清的词语，会说出“大概”两个字，是因为他并不认为自己的渴肤症变得严重，却没有找到更好的解释。
“怎么回事？”邵渡帮他倒了杯水，放到他面前的桌子上。
郑修闻告诉邵渡，自己的发作频率最近有所提高，最重要的是，身体的不适开始会造成情绪的波动。
邵渡沉思。
自他担任郑修闻的主治医生以来，郑修闻情绪受渴肤症影响这件事几乎没有发生过，这件事就像吃饭喝水一样降临在他的生活中，波澜不惊。
有时候邵渡会怀疑，郑修闻是不是有双重人格，一个人格承受了这个病带来的痛苦，另一个人格继续正常生活。
可是作为专业的心理医生，他知道郑修闻没有第二个人格。
邵渡斟酌着问：“具体有什么表现么？”
郑修闻将和方沅的争吵粗略地讲了一些。
“等等。”邵渡听得云里雾里，不知道怎么会冒出另外一个人，“方沅是谁？”
郑修闻又和他简单解释了方沅是一个怎么样的存在。
“……”
邵渡花了好几分钟去消化这个消息，“你之前没有和我说过这件事。”
听起来方沅这个人出现在郑修闻身边大半年了，其间郑修闻来过他这里复查，却从来没有提过。
“因为我觉得他不会对治疗有什么影响。”
“现在呢？”
郑修闻罕见地在被反问后沉默下来。
邵渡看他的眼神很复杂，“他是可替代的吗？”
郑修闻又回到那副严谨的样子，语气沉沉，“目前不可以。”
诊疗室内很安静，只有两人交谈的声音，邵渡说：“某种意义上，你把方沅当成了你的药，可是他不受控，他不会安静地躺在药瓶里等你来吃。”
邵渡觉得这些道理郑修闻自己肯定也懂，“现在的情绪波动还只是开头，如果形成依赖，他一旦抽身，我怕你会有更强烈的应激反应。”
就像有一些患有抑郁症的小孩，试图养小猫小狗来改善病情，可小猫小狗一旦被父母丢掉，或者逃走，或者死亡，那就是最后一根稻草。
“如果没办法确定他能长久待在你身边，我建议你降低对他的依赖。”
邵渡还说：“当然，如果方沅能稳定参与进你的治疗中来，说不定也会有我们预料不到的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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