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李大仙说的那些话有道理吗?”眼见气氛沉默下来,叶南初不愿意让空气更加沉重,最重要的,她不想让自己的思想滑向深渊,胡思乱想对眼前的境况没有帮助,于是岔开话题。
风吹过,落叶在他们脚下滚动,小球一般,擦着他们的脚边,撕拉撕拉,清脆悦耳的声音。
“哪些话?”沈程川看起来还在思考有关雁翎村的事,但还是立刻接口道。
“就是那些,”叶南初停顿一下,笑着说道,“说我是控制狂的话。”
沈程川看了她一会,他们正好走到一片竹林边,寒夜中仿佛变成浅蓝色,凝着薄霜,在叶南初身后随风摇晃着,叶片像铃铛一样,一摇一摇,人心似的不平静。他移开目光,说道:“没有的事,你不是不信吗,他就是胡说八道。”
叶南初微眯起眼睛,一脸狐疑。看他的表情,完全不像“没有的事”。
“就一点点吧,”沈程川被叶南初的目光不轻不重地扎了半天,谨慎说道,“不过以前你不也觉得我大少爷脾气气人吗?”
“哟这都被你知道了,还记这么多年,那你以前还不是总烦我阴阳怪气你。”
叶南初抬头看看天空,很高,没有一丝乌云,也没有星星,只有一个月亮,在一片透着淡紫的蓝中寂寞地闪着灼灼烁光着,盯久了,像是从海底望过去一样,隔着起伏的波浪,模糊了轮廓。
“你说咱俩这么烦对方的性格,这么不对付,当初怎么在一起的啊。”是个危险的话题,但是此地不是他们狼狈分开又仓促重逢的世界,此刻也只有他们两个,月亮又这样遥远,似乎可以装作不经意,提上那么两句。
似乎有干枯枝丫落地的声音。沈程川怔愣一下,偏过脸看了她一会。叶南初突然想,他大概是在确认,她到底是在开玩笑,还是突然失心疯了……
沈程川抿了一会她的表情,没看出什么,甚至觉得她的表情有那么几分认真,不确定,因为她是笑着的,闲聊时闲适的笑。他转过头,看着面前的石子路,旁边是很矮植物丛,叶子掉得稀稀拉拉的,又被中午那场雪压得臊眉耷眼的。看上去真是荒凉又可怜,因为冬季,因为寒冷,到了夏天,大概也会郁郁葱葱虫声盈耳吧。
沈程川目光没移回来,轻声说道:“因为你长得漂亮啊。”
叶南初笑了,这次笑得有几分真心了。
于是沈程川也笑了。
他第一次见到叶南初是在盛夏,端午节前的那个周六,树木茂盛,蝉鸣阵阵,蓝花楹开得灿烂又梦幻,校门口,有人摆摊卖栀子花,一块钱一把,空气中都流淌着清香。
那一天他去了校门口的麻将厅,他不会打麻将,对这项传统娱乐活动也不感兴趣,渝城人是很喜欢打麻将的,以麻将会友,就连他们学校门口都开着好几家打麻将的馆子,生意一向很好。
他是去找梁睿的,几天前借给他一副网球拍,那天正好同级的朋友约他出去打网球,于是他找梁睿问拍子。
“哎呀,这不是巧了,我正好带着呢,”梁睿声音很大,风风火火的,“我打算去食堂带给你来着,我现在走不开,你要急用你要不来找我,就北门门口,那个喜麻。”
沈程川知道那是一个麻将馆,班上有一次小组作业有一组调研过。他暗骂一声:走不开的事就是打麻将是吧。
最终还是去了。平时他是懒得去的,真着急时就会沉下声音让梁睿马上给自己送过来,但是那天,他正好没有什么事,于是去了。
喜麻在二楼,他按照梁睿发给他的包间号找过去。走廊漆成鲜艳的绿色,照明灯上点缀着干花,是小小的白花,星星一样的一大簇,不知什么地方还喷洒了香水,很清淡的香味。
环境确实不错。
打开门,梁睿坐在左边的位置,手上还在拿牌,看见他连忙歉意地笑笑:“沈哥来了啊。”做出要站起来迎接他的架势,其实屁股都压根没抬一下,手上还故作玄奥地摸着牌。
正对着门的那个男生和梁睿对面那个短发女生都朝他看过来,只有背对着门那个长发女孩没动。
沈程川能看见她洁白的手臂,纤细修长的手指,还有那一头漆黑的长发,墨水一般泼洒下来,流淌过手臂,黑白分明。
短发女孩弯腰凑到那长发女孩面前,眼睛还停留在沈程川脸上,自以为声音很轻地说道:“诶,你快看,好帅啊。”
他觉得有点尴尬,这房间这么小,想不听到,想装没听到,都挺难。他只想快点拿到网球拍,然后赶紧离开。
她甩出一张牌,一声很轻的闷响,转过头,正好对上他的目光。
看见她的第一眼,沈程川想起工笔画,精细的线条,细腻的色彩,绘就这张灵动鲜艳的面容。也不完全对,那双大而明亮的眼睛是任何名家高手都画不出来的,她微微冲他笑了一下,在棋牌室亮白的灯光下,像是温柔的春光秋水,安静地向他流淌而来,就在那一瞬间包裹住他。
其实真的很奇怪,叶南初大部分时候是尖锐的,是咄咄逼人的,是直来直去的,但见她的第一眼,及至后来想念着她的样子,沈程川心里,总是先感受到温柔。
“后来接触久了吧,”沈程川又说到,“发现你这人挺好,而且,别人都是装着关心别人,在和人刚认识的时候,多少会伪装自己来讨好别人,倒是你那时候,恨不得让所有人看出你真的很不好惹,让所有人离你远一点,最好是能滚多远滚多远。”
“真的吗?我有那么凶?”叶南初笑道。
“你还记得你见我的第一句话说的什么吗?”
叶南初回忆了一下,其实隐隐约约有点想起来了,面露难色,知道他会这么问肯定就是蒙混不过关的,但还是犹豫说道:“你好?”
“你说,这哪位啊,站这当电线杆。”沈程川绘声绘色,连语气都模仿出来了。
“我那时候是挺……”叶南初笑道,“不礼貌的哈。”
他们没再继续这个话题,笑着笑着也就过去了,一路走着,冬天的景色也实在没什么好看的,到处光秃秃的,一阵阵寒意还直往脸上刮,叶南初冻得直搓手,然后拿热乎一点了的手往脸上摩擦。
到食堂,为数不多还营业的档口这个点也关得差不多了,他们一人买了一个鸡蛋饼,一杯豆浆,两大口热豆浆灌下去身子暖和了不少。
然后一边啃着鸡蛋饼一边往教职工宿舍走。
他们不是各自回自己宿舍。重新回到了赵雨婷的阳台下,看客厅已经关灯了,于是绕去宿舍楼后面。那里是一片杂草丛生还没来得及修整的小花园,他们打算在那守一会,多少有些不放心赵雨婷,这么晚再去找她就打扰她们母女休息了,所以他们打算在后面小花园守一会,没什么事就真各回各家。
刚绕过宿舍楼,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宿舍楼后面的花园一左一右由一堵围墙隔开,远远就看见围墙边好像有个人影,背着光看不分明,深色裤子隐在黑暗中看不清了,浅色的上衣倒是在月光下亮堂堂的,映出下巴那一小片,乍一看,像是只有一个上半身虚飘在那。
那身影一看见他们,就朝他们过来,踩着地上的杂草,嘎吱嘎吱响。
有脚步声。叶南初和沈程川不约而同都松了一口气,好歹是活人。
然后他们就笑不出来,因为那个身影看清是他们,愣了一下,立刻噔噔噔加快脚步跑到他们面前,一看那张脸,张涛涛。
张涛涛嬉皮笑脸说道:“你俩也来了啊。”
叶南初和沈程川就那么看着他,沉默好半天,沈程川问道:“你在这干什么啊?”
“你们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啊。”张涛涛一脸老实巴交。
“少来,”叶南初说道,“我们是想确认赵老师安全,你小子,就是想看热闹,就是哪猎奇想往哪跑。”
“怎么能这么说我,我也有我朴素的正义感啊!”张涛涛忿忿不平,“就兴你们在这暗中调查,不兴我也来看看是什么妖魔鬼怪抓走我室友吗?”
叶南初和沈程川瞬间顿住脚步。叶南初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们在暗中调查?”
“这不是很明显吗?你们完全都没有那种为自己安全担心的表现,就光顾着到处打听了。”张涛涛一脸理所应当,想了想又说道:“不过我早想问你们了,你们怎么会对这件事这么感兴趣?”
叶南初没回答他的问题,说:“你居然还知道这种情况应该为自己的安全担心啊,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该说你勇敢还是该说你莽。”
“诶你俩没比我大多少,别一副倚老卖老要教训我的样子。”
“为你安全着想,”沈程川说道,“你舍友被抓走你不害怕吗?”
“那肯定害怕啊,”张涛涛正色道,“其实……其实我老觉得他被抓走是我的错。”
“怎么成你的错了?”叶南初倒是被他这句话说懵了,没想明白因果关系,不解地问道。
“我不是跟你们说了吗,我之前就看到过那个黑影,我老想着,说给罗老师他肯定不能信,但我要是跟胡光海多提几句这件事,哪怕他不信也能有点警惕,说不准也能和你们一样猜到是镜子的毛病,还能自救。”张涛涛垂下眉眼,神情是很认真的懊丧。
“别太自责了,”沈程川说道,“这不是你的错,你当时也被吓到了,不要什么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
“对啊,”叶南初说道,“再说了,这种事,就算你真告诉他,谁会信啊,随便找个人都会觉得是错觉的。”
张涛涛只是点点头,没说话,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别多想了……”叶南初刚开口,突然停住。
一声尖叫声从他们头顶传来,正上方,赵雨婷家。
他们跑回宿舍楼正面,三步并两步上了楼梯,正好遇上赵雨婷开门冲出来。
她跑出的速度太快,重重撞上门对面的那堵墙,沾了一身白石灰,却好似浑然不觉,手一撑,一刻不停拐弯向楼下冲,被叶南初一把拦住。
叶南初看看她,就穿了睡衣,头发凌乱,双眼通红,眼里一阵惊恐恍惚,中午她差点被抓进镜子里都没有这么害怕。
“你怎么了?”叶南初尽量温柔地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赵雨婷声音都带着哭腔了:“你快放开我,我要去找人,我要去报警……”
“到底怎么了?”叶南初看看她身后,没有人,心里一沉,猜着了七八分,“是吴阿姨出什么事了吗?”
“我妈妈她,”赵雨婷险些说不下去,哽咽着,身体都开始大幅度颤抖,仿佛马上就要撑不住了,“她不见了,她被抓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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