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起厨房台面上的那把菜刀，叶南初能看见刀面上自己的倒影。
根据赵雨婷哆哆嗦嗦到已经口齿不清的描述，他们大概知道了事情经过。
在他们离开后，吴阿姨收拾了一下客厅后去厨房做饭，赵雨婷回卧室，从衣柜里搬出另一床被子还有一个枕头，整理好，冲着厨房大喊一声：“妈，冰箱没多少菜了，我去食堂买点凉菜吧！”
半天没有回应。
没由来地，赵雨婷心脏蓦地沉了一下，跑向厨房，嘴里不停喊着：“妈！你回答我一下啊！妈！”一步一步走向厨房。
厨房里空无一人，台面上只有一个菜板，上面一个歪斜平躺着的菜刀，切了一半的莴笋叶。
赵雨婷尖叫着冲出厨房。
罗路是在接开水的时候消失，肖青打着电话突然不知所踪，胡光海室友回来时阳台灯还亮着，张涛涛说校园里经常有人能在池塘中看到黑影……
水面、手机屏幕、学生宿舍阳台上的镜子，湖面……
那黑影的移动范围远远不止镜子，而是一切可以反光的物体，譬如……这把菜刀。
叶南初不寒而栗，同时又隐隐有点觉得不对劲。
还没等她思考出个所以然，忽然目光一凝，发现自己倒影开始变化，刀面像是被投掷了石子的水面，荡起一层层涟漪，她的倒影也散了，散成碎块，变成一个个小小的影子。
一阵黑烟从涟漪的中心出现，直冲着她而来。
叶南初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沈程川一把推开。
黑烟在那一瞬间弥散出来，来势汹汹，吞狼食虎之势，一瞬间笼在沈程川脸上，将他往前拖动，力大无穷，直接将他摁倒在台面上，一排刀尖就悬挂在他眼前，因为刚才的猛撞叮当作响，张涛涛立刻上前，拽住沈程川的胳膊向后拉。
叶南初抄起桌面上一个白瓷碗，接上水，泼在那把菜刀表面。
果然，刀面因为水珠变得模糊了，不再是“镜子”了，黑烟也就消散了，张涛涛和沈程川都倒在地上。
叶南初和张涛涛一人一边扶住了沈程川，他踉跄两步，神色也恢复如常了，说了好几句“我没事”，声音沙哑，但好歹劫后余生了。
赵雨婷刚才就被突然的变故吓得呆住了，此刻更是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尖声哭泣起来：“我妈妈……我妈妈她也是这样被抓走的吗？怎么会这样，那东西不是来抓我的吗，为什么要对我妈妈下手……都怪我，我该跟着她一起到厨房准备的，不，我就不该让她来做饭……难道……我知道了，那黑烟一定是来抓我的……我不该让她独处的……”
赵雨婷颠三倒四说着话，情绪崩溃，但是其余人还在惊魂未定，也没有心里安慰她，就张涛涛沙哑着嗓音——刚才危机发生时他失声尖叫出来扯到了嗓子，说了几句关心的话语，但隔靴搔痒，安慰不到听的人，说的人也透着没底。
但他们也没有时间缓冲了，因为，那一排刀具、抽油烟机光滑的表面、玻璃窗、金属调料架、门上的彩色玻璃方块，都有黑烟飘出。
叶南初拉刚刚脱困还有点腿软的沈程川，张涛涛拉差点崩溃跌坐在地上的赵雨婷，猛冲向厨房外，叶南初顺手把门甩上，一团黑烟差点要碰到她的手臂，随着门关上一分为二，跟到门外的一小团像羽毛一样落在地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跑到客厅才知道，危险根本没过去，甚至更加可怕了。
因为客厅已经被浓浓的黑烟包裹，也难怪，电视剧屏幕、相框表面、窗户、玻璃茶几……客厅中能反光的东西就更多了。
一束黑烟向他们冲过来，他们立刻四散躲开，没想到正中了计，那黑烟一瞬间分散成四股，像绳索一样缠住他们，他们拼命挣扎但是毫无效果，只是被越缚越紧。
张涛涛呼吸困难，脸上发紫，左手被束缚得动弹不得，右手胡乱挥着，又在衣袋里乱摸，摸到一包神土，他塞进衣袋以防万一的，因为刚才倒地纸袋破了一个口子，撒了他满口袋，他一抓就能抓到一大把。他咬紧牙关，抓起一把神土，朝着眼前黑烟用力扔过去。
黑烟当真散开了，回退好几步，又小心翼翼探过来，伸出几小股要靠近，就在他几步范围像是碰到什么屏障，又迅速缩回去。
神土真有用！
张涛涛大喜过望，拿起破口纸袋，冲着余下三人面前一通乱撒，甚至撒了叶南初一脸，迷得她眼睛都睁不开了。她下意识伸手一抹脸上的“飞来神土”，忽然顿了一下，意识到双手居然都能自由活动了，睁开眼睛低头一看，黑烟也退却了。
趁着那一大团黑烟被吓住一般不动了，他们飞速朝门口跑去，张涛涛跑在最前面，一碰门把手，看见光滑反光的智能门锁表面，心头一惊，刚要松手，一股黑烟已经冒出，一只大手一样张开，抓住他的手腕。
叶南初快步上前，手往黑烟上一抓，手上还有刚刚从脸上抹下的残留的神土，还好够用了，黑烟瞬间散开。他们不敢犹豫，开了门，都往楼下冲去。
一口气跑出好远，直跑到了教师宿舍区外的铁门前，才停下，惊魂未定地回头看，还好没有什么东西追过来，一下子都撑不住精神了，弯腰的弯腰，坐地上的坐地上，靠着门的靠着门，都喘着粗气，一句话也说不出。
张涛涛最先回过神来，然后就开始对着叶南初和沈程川指指点点：“你俩看看，你俩看看，我说的没错吧！你们两个，给我道歉！”
他们两个当然知道张涛涛是在说神土的事，真心诚意地点头道歉。
沈程川：“实在抱歉，我们确实固有观念太重了。”
叶南初：“是我们太迷信科学了，对不起。”
赵雨婷不明所以，但没有想深究的念头，此刻她刚从刚才的险境中缓过来，满脑子是自己失踪的母亲。
越想越心焦，她来不及说什么拔腿就往外跑。
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的三人被她这个突如其来的反应惊到，还以为什么东西追上来了，东看西看半天，才想起来追上去，在百步梯上截住了她，一询问才得知她要去报警。
她妈妈刚不见那会她就是想去报警，但是下楼时遇到了张涛涛他们几个，心想他们也许有办法，于是又折回。现在直面了黑烟有多危险，心里更加担心，又一点也不知道该怎么做，着急之下又把报警的主意捡起来了。
三人理解赵雨婷的焦急之心，叶南初说陪着她去，但是被婉拒了。
“今天已经很麻烦你们了，”赵雨婷轻声说道，眼中已经有泪水了，但语气还是很坚强，“警务室很近的，下了百步梯就能到，你们也早些回去休息吧，因为我你们也差点被抓，要是再麻烦你们我心也不安了。”
“你知道为什么那黑烟要抓你吗？”叶南初问道。
赵雨婷皱起眉，说道：“我不知道，哪里想得明白它的目的，实话说，自从中午，到现在我脑子都是蒙的，它已经抓了那么多人了，为什么现在选中我？为什么又把我妈妈抓走了？”
赵雨婷说着说着眼圈更红了，像一大团胭脂，揉在苍白的脸上，灯下分外醒目。她抹了抹眼泪，冲着眼前三人勉强笑了一下：“总之今天多谢你们了，我先走了。”
“等等，”叶南初拦阻了一下，说道，“那你等会去哪，你宿舍肯定是不能回去了，你可以来和我挤一下，我宿舍也在五区。”
赵雨婷摇摇头：“我回家去，我家就在云楼，不远，你们放心吧，我会注意的，我会把所有反光的东西都盖起来，毕竟我是真被吓怕了。”
说罢笑笑，笑容中满是苦涩。
看她主意已定，他们也没多阻拦，只能提醒她多多注意安全，有什么事打电话。
他们还是把赵雨婷送下百步梯才和她分开，看着她走远，张涛涛说要回学生宿舍了，再晚校车停运了还得走回去，和他们招呼道别后就往校车站点跑。
沈程川忽然说：“他不会这么晚又去买神土吧。”
叶南初想了想说道：“公交车都停运了，现在去买不现实，多半明天一早赶个大早去。”
他们也就往宿舍走回去，走到楼下又一起停了下来。
沈程川担心地看着叶南初，她一路都没说话，沈程川几次提起话头，她也只是随意回应了一两句，到后面，他也就跟着她沉默着往回走。
现在站在宿舍楼下，两个人都冷得够呛，但没一个人有进入楼道的动作。沈程川没说话，看着他们的影子在地面斜斜地依偎在一起。
叶南初忽然说道：“谢谢你啊。”
“谢什么？”沈程川看着叶南初冻红的手，想伸出手握住，可是他当然不能这么做。
叶南初笑笑，语气轻快，说道：“谢你救我啊，要不是你把我推开，我哪里挣扎得过那黑烟。”
沈程川摇摇头说道：“你别这么说，也是多亏你你机智往刀上泼水，咱们才能脱险。”
那时候他虽然意识模糊，但一直能听见叶南初的声音，她的声音就像锚点，指引他坚定意志去对抗强大的力量，他也听见水泼下的声音，然后身上的抓力松开，意识恢复看见叶南初手里拿着一个瓷碗，心里也就明白了。
不过那时候他首先注意到的还不是叶南初手里的东西，而是她的眼睛，那么专注地看向他，温和、担忧，又有那么一瞬间茫然失措，像林深的小鹿，非常不“叶南初”，又莫名让他觉得这其实才很“叶南初”。
他忽然意识到，其实他并不了解叶南初。哪怕他们当时对李大仙的说法嗤之以鼻，也不得不承认，他对他们关系的判断竟然十之**是对的，他们其实并不真正了解对方，哪怕是在一起，也没有真正“悟到”，分离狼狈，重逢匆忙，似乎只有在这时，仿佛他们偷来的时间里，才能重新认真观察彼此，才能在危机闪烁中一窥真目。
沈程川忽然笑了一下。
叶南初正在看花坛边的一盏路灯，看着苍白的颜色洒在地上，一个模糊的圆，像是月影，突然听见他这一声笑，疑惑问道：“怎么了？”
“你觉不觉得这场景有点眼熟？”沈程川笑着看向她说。
叶南初听明白了：“像以前在我宿舍楼下等我是吧。”
以前他们还在交往的时候，空闲时间约着出去玩，沈程川常来得很早，在宿舍楼下等她，叶南初下楼时总会在楼梯的窗格往下看，看见他穿着清爽的白色衬衫，牛仔裤，他总会和她心有灵犀一般，在这时抬起头看向她的方向，看见她时，弯着眉眼冲她笑。
其实更像的是，他们出游完回来，或是平时下了课回宿舍，沈程川会把她送到宿舍楼下，然后说会话，也没什么着急的必须要现在就说的话，说的都是闲篇，只是到分离时总会觉得心里没着没落，想停下补上一句什么，为这一小段一起走过的路作个小结。往往这时说出的话都是可有可无的，真正想说的藏在眼神里，藏在紧握的手心里。
叶南初也不由得笑了。
她忽然深深看了沈程川一眼，在沈程川看向她时又把目光移开，抬头看向真正的月亮，然后用自语一般的说道：“你想和我重新在一起试试吗？”
沈程川被这句话短暂地钉在原地，他强压着心中翻涌的情绪，问道：“为什么？”他自己也听到他的声音在微微颤抖，像寒风中悉悉索索的落叶。
“这有什么为什么的，”叶南初耸耸肩，强装着镇定，想笑一下，但是忽然吹过一阵风，打在她脸上，冻得她嘴角抽搐了一下，于是没笑了，只是接着说道，“我们两个也挺合拍的啊，我们以前在一起过，那段日子也挺开心的，为什么不能重新在一起试试呢？”
想了想又说道：“只是一个提议，你如果不愿意就算了。”
沈程川看了叶南初很久，久到叶南初开始想他是不是在纠结用什么词来拒绝她。叶南初寻思着她也不是那样会玩命纠缠他的人，她自认为还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不至于这么害怕吧。
沈程川忽然说道：“对不起。”
果然。
叶南初笑笑，说道：“没关系，只是一个提议。”
“我不是那个意思，”沈程川低声说，“我只是觉得，这很不成熟。”
“你说我不成熟？”叶南初猛地抬起眼，锐利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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