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仙端着一个深缸玻璃茶杯,信步走出,在门口水龙头前涮杯子。他只穿着一件深灰色毛线衫,有点脱线,垂下很长一段,松松垮垮搭在身上,寒风一吹,更加显得单薄,线条疏松凌乱。
眼见得张涛涛他们前一天刚来过,今天又这样早来,李大仙虽是自称大仙也是没算着,有些惊讶,几步上前,很快调整好表情,依旧像昨天一样满脸温和又高深莫测的笑意:“你们今天这么早来,我这才刚开了门收拾收拾。”
“您的朋友,章彬,他今天会来吗?”叶南初直入主题。
“老章?你怎么知道他……”李大仙更是惊讶了,“找他有事?倒是巧,他一会就到了。”
说罢打量她和沈程川一会,声音有些尖刻地问道:“你们找他有什么事?”
“没什么大事,”沈程川说道,“就是想问他点事情,挺急的,听说他可能在您这,所以冒昧又来打扰。”
李大仙摆摆手,微笑道:“这样客气做什么,他应该一会就到,昨天打电话来还说呢,今天会带些好茶来,你们也有口福了。”
一边说着一边把杯口边缘也冲干净,甩甩水,水滴溅到水泥壁,刚刚开水龙头也落上一大片痕迹,深深浅浅重在一起,简直像是另一种年轮,只是稍纵即逝的,一会颜色就淡了,消失了。杯子冲洗干净了,李大仙叫他们先进来等,开了灯,放下帘子,围出还算温暖的空间,风拍在厚重的帘子上,啪啪作响。
“你们先在这等一会吧,”李大仙拧开了一个小太阳,单手提着,摆在房间中心,“随便坐随便坐,我得先去整理一下里面,怠慢了怠慢了。”
“我来帮您。”张涛涛很是积极,几乎是要跳起来。
“不用不用,”李大仙笑着冲他摆手,又用下巴点点叶南初和沈程川,说道,“你在外面陪陪你朋友就是了,我这已经快收拾完了,就是归置的活,你又不清楚,别来又给我裹乱。”
玩笑的语气。
张涛涛一想也有道理,笑着说道:“那好吧,您有什么需要随时叫我。”
叶南初歪着头打量着张涛涛,觉得这人在李大仙面前真是判若两人的积极,然而她左看右看也没看出谄媚之类的神态,倒像是真正打心眼里尊敬这位老者。
三人捡了条长凳,搬到小太阳前面,排排坐下。
“你为什么这么信任李大仙啊?”沈程川问道。
他问出了叶南初想问的,她倒有些惊讶。
“这事说来还挺话长的……”
真是一个挺长的故事,张涛涛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将手伸到小太阳前面,照得他的手指黄澄澄的,似乎还有些透明的错觉,他将头凑近去看,镜片瞬间起雾,于是摘下眼镜在衣服上小心地擦了几下,对着光看看。果然擦得脏兮兮的。转头看见两人都在认真看着他,安静等待他开口,心口一暖,接着说道。
“已经挺久以前了,那时候我还很小,我奶奶她生了很严重的病,非常严重,县城里的医院都说没得治了,爸爸也不愿意再花钱,于是把奶奶接回家。那时候我看着奶奶一天一天瘦下去,她吃不下饭,到了后面话都说不出来太多,只是一直盯着我们看,眼珠子跟着我们转来转去。我心里很难受,跑出门去,实在忍不住,一边走一边哭,我们家的邻居张阿姨看着我了,她本来是出来给菜地浇水的,她大概知道我们家的情况,于是给我出了个主意,让我去找李大仙,因为李大仙总有办法。”
在这种苦难深重又束手无策的时刻,似乎真只有求助所谓“神灵的代言人”。
“那时李大仙还在镇子里摆摊,我身上没有钱,只能站在他的摊子前求他救救我奶奶。李大仙二话没说就收摊和我一起回到家,爸爸一看到李大仙,先是特别生气,听见他说不收钱才不再阻止,让他进门来,带他到奶奶床前。李大仙看了很久,一句话不说就离开了,我吓坏了,以为奶奶真的没救了,那天晚上一直做噩梦,记不得梦了些什么,就记得我醒转来就哭,枕头翻来覆去两面都哭湿了。我的房间天花板上有一扇小窗,对着天空一角,我看着天变成鹅蛋一样的青色,甚至开始憎恶天亮。没想到第二天李大仙又来了,还带来一堆药包,费了很多唇舌让爸爸煎给奶奶吃,真的有用,吃完奶奶果真恢复了,过了将近一个月之后,甚至可以下地走一段了。从此之后李大仙就是我心里的神了,他连当时病得那么严重的我奶奶都能救回来,他说的话一定是对的,而且他还帮助过很多人,像我一样的人,不然也不会这么多人跑老远的路来找他。”
“我知道你们不相信李大仙,”张涛涛声音很轻地说道,“你们一看也是特别聪明特别有能力的人,不信也正常。但是人总有些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刻,到了那个关头,对我们来说,李大仙真是救世主了。”
房间里沉静下来,叶南初想说些什么,还没开口,章彬就到了。
声音先到,穿透性极强,刺破门帘内外的寂静。
“李老头!李老头!”
空气都是乐呵呵的,极有感染力。
然后门帘一开,才见到人。
来者看起来年龄也不算大,是个身量极高的男人,进门时将光都遮去了一半,面上是猪肝一般的红色,眼窝深邃,进门顶光投下,现出黑洞洞的两团,鼻梁高挺,嘴唇边还有青黑的胡茬,只有鬓角是灰白的,显出一点苍老之色。
见到这么早李大仙这就有人等着了,章彬颇进门时还愣了一下。没等他反应过来,叶南初就走上前,自我介绍道:“章医生是吧,你好,我是云楼轻化工大学新来的老师文静。”
“嗯嗯好,”章彬还是有点懵的状态,“我是章彬,你认识我?”
“当然。实不相瞒,是有一件事想要请教您,您能告诉我们有关十二年前火灾的事吗?”
章彬猛地一抬眼,看看眼前的年轻女老师和站在她身后的男人,还有站在稍远地方的常在这边的年轻人,犹豫了一下,问道:“你为什么要问这个事?已经过去很久了。”
“非常重要,”叶南初说道,“可能和最近的学校里的失踪案有关系,人命关天,希望你能帮帮忙。”
没想到听了这话章彬却反而沉默下来,叶南初着急起来,心说这人不会是不相信她吧。只是她也没法细解释,说出来她自己都不敢相信。
就在这当口,李大仙从里间走出来了。
“你们刚才说的我都听见了,”李大仙声音沉缓,不疾不徐,对着章彬说道,“老章,这不就是你这么多年的心结吗?说出来吧,不如就现在,告诉这几个孩子,我看得出来,他们是真的想查出真相,不然也不会这么早冒着这冷风来我这老头子这里。”
章彬看了一会李大仙,叹了口气,这才开口:“那场火灾,真的很奇怪。光说我进入现场看见的,那就根本不像电梯故障。
难道果真另有隐情?三人都精神起来。
“那时候我和另一个校医吴医生在值班,吴医生接了个电话,像是吓了一跳,急匆匆拿着医药包往外赶,我听见她口里说这什么着火了,怕出了什么事也连忙跟上去。到现场,有一个受伤的人,一个中年女人,好像是姓邓,在食堂工作的,感觉脑后有摔伤,不像是光因为火灾造成的。但是罗校长和吴医生都有点……故意隔绝我。我是这么感觉的。后面我看到调查结果说是那个女人是因为火灾烧伤离世觉得有点奇怪。对了,我还在现场看到似乎有烧剩下的行李,还有一个烧毁了的火炉,所以我怀疑会不会其实是火炉侧翻造成的火灾,我去找罗校长把这话说给他听,但是罗校长严厉指责了我,让我不要再管这件事了。”
“她叫邓希容。你觉得她有可能是被杀死后丢进火场里掩盖罪行吗?”沈程川问道。
“我……我可没有这样说!”章彬突然着慌,连连摇头,“我是真的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我就只是觉得我看到的事情奇怪而已……我只是一个校医,我能有什么办法。”
说着猛地起身,想夺门而出的架势,被李大仙拦住了。
“你别着急啊老章,他们也只是问问,瞧瞧你,这么急性子做什么。”
说完又转向叶南初他们,“你们也就别为难老章了,我跟他这么些年的交情,他是已经把能说的都说出来了。不过关于你们说的镜中黑烟,我倒是查到一点东西。”
“昨天你们走之后,我越想越觉得不对,隐隐约约记得似乎听说过一个有关镜灵的传说,翻了好些资料,才看到云楼这地方,曾经有一种供奉镜灵的邪术。”
“供奉镜灵?”
李大仙将他们引到里间,桌上一本摊开的旧书,正是标题用血淋淋的大字写着“镜灵显形”的一页。
“运来富贵逍遥身,势去镜花一场空。
人心悠悠似鬼灯,佛像尊前贪恶狼。
莫道神鬼不相瞒,窥镜直视看不得。
勿言镜灵懒相顾,抬头且听指路来。
镜前红烛长勿灭,暗中观镜没奈何。
男女老少献祭来,镜灵现身显奇迹。
镜中世界真亦伪,水月之下观水月。”
“所以这意思是,”叶南初缓缓开口,“要镜灵现身,需要献祭男女老少?这么多人不见了是有人在供奉镜灵?”
见章彬脸色惨白,沈程川关心道:“怎么了章医生?不舒服吗?”
“不是……我只是想起,”章彬语气艰涩,一字一顿“我之前从来没联想过,这太匪夷所思了,可是十二年前,火灾之前,学校里好像,也有人失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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