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路、肖青、胡光海、吴佳、罗常城、孙奕,所有被抓进镜中的人,都被绑缚在这个小木屋中,不是被绳索绑住,而是黑烟,笼在他们的手腕脚踝处。他们一人靠坐一根木桩上,倒也整齐。还好,全胳膊全腿的,虽然看起来很是受了些惊吓,但总归是还活着。
木屋里没什么陈设,大部分东西都堆到了房子另一边,叶南初他们进门的时候瞥见了,其中还有一架行军床,上面堆着各色杂物,大概是为了腾出地方为这一场“审讯”。只留下了一把椅子,摆在正中间,椅子的有一条腿断了一截,下面缠上其他的木头,一深一浅,看上去更是残缺,像是被强放在一起的音符,杂音一般突兀,更是让人难受。
“人都到齐了,甚至还有意想不到的观众,”叶南初他们站在门口,看着邓初雨闲庭信步走进这个四面漏风的木屋,像是走向自己的舞台,脚下不再空无一物,而是铺着华贵红色地毯一般,闲闲开口说道,“那我们就开始吧。从谁开始呢?”
邓初雨走到罗路面前,鞋尖踢了一下他的膝盖。罗路看起来很吃痛,面部很极速地皱成一团,像一个皱皱巴巴的核桃,眼睛挤在缝隙中,眯着看向眼前的人,依旧能看出他眼中恶狠狠的光。
邓初雨像是被这个眼神刺激到,脸一垮,很不满意似的,又一脚踢在他膝盖上,原处。
罗路彻底撑不住,大约也有连日以来的惊恐疲惫,他不再做出过多反应,埋下头,受不了疼痛一般缩成一团。
邓初雨终于满意了,嘴角勾出一个稚嫩的笑,天真又残忍,没挪动脚步,指着他说道:“那就你先说吧。”
“说……说什么?”
邓初雨又有些生气了,责怪他听不懂话似的,从旁边的木桌上拿起一个玻璃杯,狠狠摔在地上,不明真相的人一看倒真会以为是谁家小孩在发脾气。只是现在所有人都受制于这个“小孩”。
玻璃杯碎成一块一块的,还有细碎的玻璃渣,落在地上,像是一颗颗小碎钻,安静闪着光。其余人都有些精神恍惚的样子,哪怕是刚被抓进来不久的罗校长,看起来也惊吓过度,此时他们听见声响,都神经质地抬起头,看向邓初雨的方向,眼神却呆愣愣的,像是被抽走了灵魂。
一声尖叫。
是肖青,她像是终于撑不住了,垂下头,低低哭泣起来,呜咽声断断续续。恐惧像是相互交错的丝线,笼罩在这个房间里,把空间割划成一块一块的,邓初雨站在中央,像是蹲在一张巨网上的惨白色蜘蛛,阴惨惨地注视着前方。
罗路被那一声尖叫惊得崩溃,头使劲向后仰着,整个人开始大幅度颤抖,头一下一下撞着背后的木头,一下一下的声响,和着肖青的哭泣声,单调又致命的协奏。
“对不起……”罗路使劲摇着头,声音像是风吹落叶一般颤抖不止,“我不知道你想问什么……但是,对不起……请放了我们吧。”
邓初雨上前一步,干净利落往他的左脸扇了一巴掌,清脆响亮极了。缩在门口的张涛涛也吓得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后退两步,后怕地揉揉自己的脸。
“是你害了我妈妈,”邓初雨说道,一字一顿,“你抓住我妈妈和孙奕,你不让她走,她才摔下了楼梯!”
罗路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是没有办法……”
“你撒谎!”邓初雨大吼道,“你是为了你喜欢的人还有你的外甥,现在他们都在这了!你为了救他们害死了我妈妈!”
胡光海猛地转头,看向这边。
“不,我不是……”罗路牙齿打颤,艰难地一个字一个字从喉咙里挤出来,“我不知道他在干这种事,直到他抓走了肖青和光海……是他说,当时是他说只差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了,他抓了肖青还有胡光海……我看见……看见你妈妈还有你弟弟在,你知道的,他们看见了,他们也活不成了,他们又正好是女人和孩子,那不如……”
罗路说不下去了。
邓初雨冲着他的左脸又来了一下。
“你不是不知道,你只是装不知道。”
说话,她头也不回,走向肖青。
“我……我记得你……”肖青声音依旧带着哭腔,只能勉强结结巴巴说出话,“对不起……我……”
邓初雨冷漠地看着她,没说话。
肖青的眼泪又像珍珠一样挂下来了:“对不起,真的对不起,那时候着火了,你妈妈已经没了气息,罗校长他抓住我的手,我真的急眼了,我只想活下去……我看见你跑向你妈妈,我只能……”
“你只能拽着我,把我往地狱前面送!”
“我……我看见着火了,我想着很快有人来,你也能得救,我没想到……没想到挣扎之下你一头撞在了那面镜子上,我后来知道……知道你在救护车上……我心里一直很后悔……”
肖青说得断断续续,但语速越来越快,像是憋了很多年的话,或许有为了脱困的自我掩饰,但总归是有悔恨的真情。她像是哭得心脏疼起来了似的,身体蜷成一团,手紧紧捂着心脏的位置,像是在麻木的十二年后,重新感受鲜活的痛苦感受,痛苦却活过来了。
好半天,邓初雨才开口说道:“我不会原谅你的。”
肖青猛地抬头,一脸痛苦。
邓初雨转身就走。
下一个是胡光海,邓初雨却没问话,直接走过,走了几步又转回来,像扇罗路一样大力扇了他一巴掌,转身离开。
胡光海却像是完全没感觉到,他已经被巨大的信息量冲击得头脑空白。他是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他只是计划中的一环,也因此邓初雨没有审问他。他无辜,他什么也不知道,所以他更可恶了。
接下来,吴佳。
“求求你……”吴佳的声音透着狼狈,“我女儿还在等我回家,求求你……”
“我妈妈已经回不了家了。”邓初雨冷硬地说道,声音没有起伏,没有之前情绪激动,叶南初远远听着,却觉得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被激怒了。
“他,”邓初雨指着罗校长,“他给了你多少钱,你瞒着我妈妈的死因,你说她是被火烧死的,你利欲熏心,你作这样缺德的孽!”
“我……我也没有办法,”吴佳眼中流下一行热泪,“我真的没办法……那时候雨婷的爸爸刚走,雨婷奶奶瘫痪在床,我一个人真的没办法,罗校长说,说能给我十万块……我真的……我真的没有办法。”
叶南初听到这里,实在觉得有些听不下去,他们都在说着“我没有办法”“我只能这样做”,然后一环扣一环,把这一对母女推入深渊。
邓初雨看了吴佳很久,一句话也不说,过了很久,才转过身,走向下一个人。
孙奕看着邓初雨转向自己,还没等她走近,就哭嚎上了:“姐姐……姐姐!是我啊……我……”
邓初雨刚一靠近就扇了他一巴掌,把孙奕打哑火了:“当年火灾之后你去哪了?”
孙奕小心翼翼说道:“我……我逃出去了……我不敢回去,我只能往外跑,我跑去了车站,可我也没有钱……是那个大巴车司机看我可怜,收养了我,我才活下来。”
光听对话,仿佛真是一个离家多年的弟弟向着姐姐诉说这些年的漂泊过往,如果不是姐姐还是一副小孩的样子,而弟弟,被绑缚在毛毛剌剌的木桩上,满脸泪痕,声音颤抖不歇。
“姐姐……我回来的时候知道你们都已经……我真的……我不知道你……”
“你闭嘴!”
邓初雨重重地喘了几口气,胸口像是被什么堵住,发出嗬嗬的声响,身上又散出黑烟。孙奕被这一幕吓到,再也说不出话,空气中只剩下他牙齿打颤的声音,咯咯响。
“你就没回来看过妈妈一次,你只顾逃命。在妈妈摔下楼梯的时候,你也是这样,只顾逃命。”
黑烟收回她的身体,她站在那里,安静地,却像是镜面里反射出的黑烟,其实事实上,她本来就已经是镜灵了,黑烟才是她真实的模样了,现在的她,或者只是一场生前的幻觉。
她凝望着这些活着的人,像是依旧在透过镜子看世界,身影孤独,折射出无限的漂泊悲哀。
只剩最后一个人,罪魁祸首,罗常城。这个十二年来邓初雨恨得牙痒痒的人。
就是这个罗常城的一己之私,让他们一家人死的死,漂泊的漂泊,而她自己,人不人,鬼不鬼。
刚才邓初雨一个个审问过来,唯独跳过了罗常城,不过他自己也清楚,他是整件事的罪魁祸首,是逃不过的。可是她没有伤害其他人,只是斥责和巴掌,她虽然暴怒的样子,但是没有要真正伤害他们的意思。罗常城本来抱着必死之心了,此刻却生出侥幸之心。
只要他好好措辞,说出自己的“苦衷”和“不得已”,把责任推脱出去,说不定真能逃出生天。
所以当邓初雨站在他面前时,罗常城已经在心里想好了说辞,正待开口哭诉自己曾经的拮据、父子不和还有父母的年迈多病,一抬头,看见邓初雨的眼睛,突然说不出话。
她的眼神太过冷静了,带着阴鸷,房间很亮,不知道哪里来的光,把角落都照得亮堂堂的,唯独邓初雨,像是被阴暗时刻笼罩,在这一刻,更加面目模糊。
罗常城一下子被惊得说不出话,忘记了刚才脑中反复思考的话术,好一会,才结结巴巴,想要苍白地辩解。
却听见邓初雨冷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话头。
罗常城像是魔怔了一般,没敢再说话。
邓初雨把手放在罗常城的肩膀上。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叶南初没看见,因为就在那一瞬间沈程川把手覆在她眼睛前,她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她的睫毛轻轻刮着他的手,先听见一声惨叫,痛苦万分,是罗常城的声音,紧接着,滋啦滋啦的声响,让叶南初无端想起烤肉的声音,更显诡异惊悚。然后是远远近近的尖叫,都是极度惊恐的,最近的是张涛涛发出来的,简直要把她的耳朵震聋。
其实这样说不准确,因为离她最近的声音其实沈程川的呼吸声,很奇怪,这么多尖叫声都没有盖过,意外的,那样清晰地响着。
接下来,是落针可闻的寂静。
半晌,沈程川放下手。
罗常城被绑在的那个地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除了地面比其他地方颜色深一些,像是一盆水泼了过去,只剩下不规则的深色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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