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吧。”
张涛涛应该是开了免提，电话那头另一个声音响起，稍远一些，犹犹豫豫的尖嗓。
“……罗校长，他真的……”
孙奕没把话说完，但在场的人都懂。
“是的，就在我们眼前消失的。”叶南初平静地回答道。
“我……我不会有危险吧！”孙奕一下情绪激动起来，“你们不是说不在学校就是安全的吗！”
叶南初和沈程川都没说话，说什么也没有意义，说到头了，他们什么也拿不准了。
“你们说话啊！我现在不会也被盯上了吧！我就知道跑不掉！我就知道！我什么都没有做错……是他们……是他们……我只是想活下去……”孙奕已经快情绪崩溃了，说话也语无伦次起来。
“你说的火灾现场的一男一女，是不是罗路和肖青？”叶南初被他的歇斯底里弄得心烦意乱，强压下烦躁，沉下声音问道，说到末了轻轻咳了一声。
“你们怎么知道？”
众多线索就这样汇聚一处，大幕拉开，所有角色都已粉墨登场，在那场熊熊燃烧的烈火前，各行其道，草蛇灰线，伏笔今日的惨剧。
信息量太大叶南初有些走神，忽然听见手机听筒里传来一丝杂音，耳朵轻轻一动。这声音其实听起来是很正常的，手机问题信号问题，总是能找到很多解释，而且这样细微的一声，也会让人怀疑是耳鸣，总不会引起太多注意。
可是人的精神紧张到极致的时候是当真会草木皆兵的，那一瞬间叶南初感觉到头脑里轻轻响了一声，与那一丝异响相应和，回声一般，来不及多思考，她对着电话那头喊到：“把手机扔开！”
来不及了！
那一边，黑烟冒出手机屏幕！神土也没能挡住。
张涛涛扑倒孙奕，躲过黑烟的袭击，他看看刚才吓得脱手扔在一边的手机，还保持在通话状态，迅速回过神，强行把自己的目光从发光的屏幕上移开，在生死关头，展现出惊人的冷静。
“让我们死个明白！”在黑烟调转方向重新向他们袭击的时候，张涛涛大吼道。
黑烟当真停下了，就在他们面前几寸的地方，像一只大手，遮住他们面前所有的光，将他们隔绝在一个黑暗的空间之中，莫名地，有了些许审讯意味。
就在他们不知所措，连要交代什么都不知道时，黑烟忽然后退，缩小，聚成一团，渐渐有了人形。
灯光一下涌到他们面前，瞬间刺目，眼睛重新适应光线后，才看清，眼前站着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
孙奕在这一瞬间像是出门遇上了鬼，被吓呆了，身体像一片枯叶一样迅速颤抖起来，张大嘴巴，似乎想要大声尖叫，但是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好半天，才从喉咙里挤出颤抖的两个字：“……姐姐……”
张涛涛，还有电话那一头的叶沈两人，一瞬间都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所以，千想万想都没有猜到，那个镜灵，居然是，邓初雨！
像是时间定格在死亡前一秒，于是成为永恒的一秒，邓初雨还是十二年前的样子，圆脸，细眼睛细眉毛，圆嘟嘟的嘴，只是眼睛里面的东西，那扇心灵的窗户里的风景，已经完全不像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她定定地盯着面前的人，黑色的瞳仁深如墨汁，注视着前方，整个人就站在那，不远不近，像一个纸扎娃娃，木愣愣地自顾自惶惑着。
“你……你是镜灵吗？”张涛涛强忍着自己去看手机的冲动，他知道电话还在通着，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注视着邓初雨，问道。
叶南初和沈程川在电话那头大气都不敢出，聚精会神捕捉着听筒里传出来的哪怕一丝一毫的声音。
“镜灵？”邓初雨歪了一下头，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她的眼中是看不见丝毫的笑意，嘴却咧开得很大，像是要撕裂嘴角一样，“如果你们说的是镜子里的那个神，我当然见过，就是它救了我。”
“当时在救护车上，我见到了它，它一直看着我。我以为我一定要死了，可是它问我想死还是想活下去，我太疼了，太害怕了，我选了想活。”
“可是我没想到是那样，我被关在镜子里，我只能在镜子里偷窥这个世界，只能在四下无人时短暂地出来一下，你们不知道我有多痛苦，我默默看着外面一切，他们，那群罪魁祸首，他们活得好好的，生活美满，事业有成，受人敬仰，可我的妈妈死在了那栋楼里，我一直被关在镜子里！我们做错了什么！我们才是最无辜的！”
说到后面，邓初雨声音都颤抖起来，身体轮廓也开始虚晃起来，变成半透明，像是马上要散开，重新变成黑烟，但片刻以后，又恢复如初，再开口时，声音又平静下来。
“这么多年，也许我是变强大了，也许，我是彻底成了不人不鬼的东西，我才终于能走出镜子更长时间，尽管大多数时候在你们眼里只是一团黑烟，我恨极了，我要报仇！我尽量避免附加伤害，我不想伤害无辜的人，但是你要找死，我也没办法！”
话音还没落下，邓初雨立刻散成一大片黑雾，猛冲向张涛涛和孙奕。
电话那头寂静无声，叶南初和沈程川如坠冰窟。邓初雨的最后一句话他们都听得清清楚楚，其中的意味也是显而易见的，所以，张涛涛也消失了。
两人不声不响离开周阳的办公室，重新拉上门，一路沉默着走出学院大楼，连值班室老师跟他们打招呼都没理会。
“他们不一定遭遇不测了，”沈程川突然开口，“邓初雨，她说有一个镜中世界。”
“是的，”叶南初咬紧牙，“听她口气，也不像是要直接杀了泄愤，我们还有机会，至少要救出张涛涛，他是无辜卷进来的。”
“那我们就必须找到那个镜中世界，可是，怎么去找？”
叶南初看了一眼沈程川，很慢地勾了一下嘴角，满是讽刺意味：“用点经典的、摆在眼前的方法。”
“你的意思是……那本书？”他们从罗校长家离开时带走了那本古书。
“当然，走吧，镜子、蜡烛、念诗是吧！她暗度陈仓就别怪我们釜底抽薪！”
首先要选择地点，要找一个没人且有镜子的地方，倒是好找，他们选在了曾经发生过失窃的那个仓库，既然出现过镜灵，里面果然是有一面镜子，正圆形的镜面，周边浮雕样式的装饰，围成一个橄榄形，上头是一只扁扁的头使劲向上昂的凤凰，看起来像是挂在墙壁上、装饰性质更强的。一定搁置了许久，因为浮雕上都积了灰，还有老化痕迹，边角也被磕掉了一大块，周边也有不同程度的损伤，看上去一碰就要散架。但是镜面依旧光洁如新，在黑暗的室内反应着叶南初和沈程川的脸，光线不好，面貌都已经模糊了，像是两个鬼魂，在最黑暗的角落，偷偷窥视阳间。
他们把镜子立起来，按照古书上说的步骤，点起来去校门口超市买的红色蜡烛，一句一句念着那首诗。
“运来富贵逍遥身，势去镜花一场空。
人心悠悠似鬼灯，佛像尊前贪恶狼。
…………
…………
男女老少献祭来，镜灵现身显奇迹。
镜中世界真亦伪，水月之下观水月。”
就在整首诗念完的那一霎那，烛光晃了晃，似乎闪出绿光，就在他们疑心是不是眼花了的时候，立刻就在他们眼前一闪，变成纯绿色，紧接着，镜面亮了，发出暗淡的绿光，与烛光押韵。
叶南初鼓起勇气，伸手摸了摸镜面，依旧是镜面，光洁平滑，最重要的，是实体，而且在她手指触碰到镜面的一瞬间，镜面发出的光忽然熄灭，蜡烛也恢复如常，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他们太紧张太着急出了幻觉。
难道失败了？
叶南初使劲晃了晃镜子，沈程川又在一边念了一遍那首诗，依旧毫无反应。
“只能另想办法了。”叶南初说道，语气中难免沮丧，吹灭了蜡烛，和沈程川一道往外走，只能另想办法了。
她伸手放在门把手上，忽然眉头一皱。
“怎么了？”沈程川问道。
“你有没有觉得……”叶南初犹豫着说道，“这个门把手的方向……我进门的时候，右手开的门，出去的时候，应该是左手顺手，但是现在……”
现在叶南初是把右手搭在门把手上。
门把手方向反了。
叶南初和沈程川猛地对视，慢慢地、同时转身，看向那面幽幽伫立的镜子，本该隐于黑暗中的镜子，这时却显得异常扎眼，明明周围陈设没有变化，却像是都被滤去了，人眼看过去，只能注意到那面镜子，显得异常惊悚。
叶南初深吸一口气，转过头，看看沈程川，沈程川望回她，点了点头。她按下门把手，像是用尽全身力气，推开门。
门外果然是大不一样了。
像是一片虚空，说不出是什么颜色，是混杂了所有色彩调出的世间最不伦不类的颜色，充斥着整个空间，在这里，真正意义上天地没有边界，他们甚至觉得根本踩不到实地，毫无纵深，像是一张没有任何立体技巧的平面画，只是他们确实走进去了。
往里走，看不明白距离，但终于看到有一些人住的痕迹，有一个木头搭成的小房子，外面有用过火的痕迹，烧成灰烬的火堆，上面支起来一个木架子，挂着一口锅，旁边铺着一块很大的塑料布，上面放着几个碗，筷子，还有一个小圆锅，两个饭盆。
看来之前张涛涛说的失窃的东西就是邓初雨偷走的，用来修补镜中世界，修补得像是能居住的地方。
太安静了，他们向那个小木屋慢慢走过去，连自己的脚步声都听不见，他们甚至疑心他们是否还有呼吸声，一路上都紧张地注意着。靠近之时，一个小姑娘迎了出来，身量不高，又长又细的眼睛，窄窄的眉毛，突出来的一张樱桃红的小嘴。一定是邓初雨，她手一挥，一个人从木屋中飞出来。
叶南初和沈程川下意识后退一步，却见那人直直飞到他们面前，然后……脸朝地摔了下来。
沈程川认了出来：“张涛涛？”蹲下把他扶起来。
张涛涛就在这时候抬起头，看见眼前是熟悉的人，差点一把鼻涕一把泪下来了，连滚带爬挣扎起来挂在沈程川身上。
“终于来了……你们终于来了……等得我好苦！”
“喂，”他们其实离得有些距离，邓初雨也并没有大声说话，但是她的声音却清晰地传到他们耳中，“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这么关心，但这些事都与你们无关，你们的朋友还给你们，现在，请原路出去吧！”
“来都来了，看在我们追了这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不如让我们留下看看？”叶南初看着小木屋方向，木屋墙壁是交叉的粗木条，空隙很大，透过其中可以隐隐看见里面有人影。
“我说过了，”邓初雨加重了声音，“这与你们没有关系。”
“你是想审讯他们吧，”沈程川说道，“不如让我们做一下观众，你知道的，兼听则明嘛，也听听我们这些局外人的意见。”
邓初雨像是真的认真考虑起来了，沉默好一会，张涛涛还挂在沈程川身上舍不得下来，更不敢去看邓初雨，此刻也忍不住，飞快回头瞟了一眼沉默的邓初雨，又立刻回头，看来实在受惊不小。
“既然你们实在想看，”良久，她冷笑一声，“那你们就来看吧。不要被吓得太厉害了，还有，记住，记清楚了，这些事与你们无关，不要想着插手！不然，我会让你们付出生不如死的代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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