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维垂拱四年·仲春初三蛰虫始振。
冰冷。
刺骨的冰冷瞬间包裹了武玥的每一寸肌肤，像是无数根细密的冰针，狠狠地扎进她的毛孔。
巨大的窒息感紧随而至，浑浊的河水猛地灌入她的口鼻，剥夺了她肺部仅存的那点氧气。沉重的、不属于她的宽大袖袍和裙裾，遇水后变成了致命的累赘，纠缠着她的四肢，拼命将她拖向幽暗的河底。
黑暗，冰冷的黑暗。
我是谁？
我在哪？
实验室！对了，是实验室！那块该死的、泛着诡异猩红色光泽的「血瞳石」样本，它的能量读数突然爆表，刺眼的白光吞噬了一切……然后呢？
爆炸？
剧痛……
然后就是这无边的冷和黑。
剧烈的求生本能劈开了混乱的思绪。武玥猛地屏住残余的呼吸，尽管肺部火烧般灼痛。不能慌！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慌！哥说过，慌就是送死的第一要素！
她猛地睁开通红的双眼，视线在水下模糊不清，只能勉强分辨出上方微弱的光亮——水面！
哥教的应急水下闭气法！控制心率，减少耗氧！
她拼命压制住本能想要挣扎扑腾的四肢，那种只会加速消耗体力和氧气的无用功。现代灵魂带来的冷静分析能力在生死关头强行上线，尽管大脑因缺氧而阵阵发晕。
水的流速不算急，但温度低得吓人。她试图辨别方向，但水体浑浊，夹杂着水草和莫名的悬浮物。她强迫自己停止下沉，利用水的浮力，同时手脚并用，以一种笨拙却有效的姿势——融合了现代游泳技巧和这具身体残存的本能记忆——奋力向上划去。
动作不能太大，会引起抽筋。哥的声音仿佛在耳边响起。
近了，更近了！
那一点光亮逐渐扩大。
「噗哈——！」
她的头猛地冲破水面，剧烈地咳嗽起来，肺叶痛苦地收缩着，贪婪地吮吸着冰冷的空气。眼前一片模糊，水珠顺着她的头发、脸颊不断流下。
还没等她看清周围，一阵古怪的、高亢的喧哗声浪便冲进了她的耳朵。
那是……一种她完全听不懂的语言？语调急促，充满了惊愕和……看热闹的兴奋？
她甩开脸上的水，艰难地环顾四周。
下一秒，她彻底僵住了，连咳嗽都忘了。
这不是她熟悉的任何地方。
没有实验室的断壁残垣，没有呛人的烟尘味。
眼前是一座巨大的、古朴的石桥，横跨在宽阔的河面上。桥身布满岁月的痕迹，桥墩下雕刻着巨大的兽首，表情狰狞地望着河心。桥面上，以及两岸，密密麻麻地站满了人。
不是穿着防化服、消防服的救援人员。
是……古人？
男的梳着发髻，穿着各色袍衫。女的穿着长裙短襦，梳着高髻或双鬟，披着帔子。他们对着她指指点点，脸上写满了惊诧、好奇，甚至还有几分看戏的欢快。几个穿着暗红色制服、腰挎横刀的官差模样的人正大声呼喝着，试图维持秩序，推开挤得太近的人群。
远处，是连绵起伏的、极具特色的巨大建筑屋顶，鸱吻沉默地指向天空。更远处，依稀可见巍峨的城墙轮廓。
风中带来的不再是化学品的刺鼻味，而是河水淡淡的腥气、泥土味，以及……一种混杂着香料、人畜和生活气息的、难以言喻的「古代」味道。
唐朝？
我的老天……这桥，这衣服，这建筑风格……综合来看，最可能是唐朝？！
武玥的大脑 CPU 差点因为这过于荒谬和惊悚的输入信息而当场烧毁。材料化学与工程学双科博士的知识体系里，没有任何一个公式能推导出「实验室爆炸后会掉进唐朝的河里」这个结果。
穿越？这种只存在于网络小说和 B 级片里的桥段？！
她下意识地想抬手掐自己一下，看看是不是剧痛导致的幻觉，但冰冷的身体和沉重的衣物让她这个动作变得异常艰难。而且，这触感太真实了，冷得真实，疼得真实，周围那些盯着她的、活生生的古人的目光，更是真实得令人头皮发麻。
「咚！」
一个小小的、系着绳子的木桶从桥上扔了下来，落在离她不远的水面上，溅起水花。
「武小娘子！抓住！快抓住啊！」一个焦急的、带着浓重口音的男声从桥上传来，说的是一种她能勉强听懂的古老官话。
小娘子？是在叫我？
武玥愣了一下。但求生的本能让她来不及细想，她扑腾着挪过去，冰冷僵硬的手指死死抓住了那只木桶。
桥上传来一阵号子声和拉拽的力量。她借着这股力，努力向着最近的河岸方向挪动。岸边是夯土的堤岸，长满了湿滑的青苔，几个好心的路人和一个穿着褐色短打的船夫模样的人已经等在那里，七手八脚地把她从水里拖了上来。
「哎呦喂！真是武家的小娘子！」一个老妇人拍着大腿，「怎地这般想不开呦！」
「瞧着不像自己跳的，像是失足滑下来的……」有人议论。
「快快快，谁去武家商号报个信儿！」
武玥瘫倒在冰冷的地面上，浑身湿透，冷得牙齿都在打颤，身体不受控制地蜷缩起来。她剧烈地喘息着，视线扫过围着她的一圈腿脚和各式各样的古代鞋履，大脑却在疯狂运转。
武家小娘子？失足落水？不，不对……落水前的那一瞬，背后那股突如其来的、绝对算不上友好的力道……
她猛地抬头，目光锐利地扫向石桥的方向。桥上人群拥挤，无数张面孔写满了看客的表情，早已分辨不出刚才谁在她附近。
有人推我。
这个念头如同冰锥，比河水更冷地刺入她的心底。
这不是意外。
实验室爆炸是意外吗？那块突然能量失控的「血瞳石」……和推我的那只手，有没有关系？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这是一双纤细、白皙、显然没干过什么粗活的手，指甲修剪得很干净，但绝不是她那双因为长期接触化学试剂而有些粗糙、指腹带有薄茧的手。
这不是我的身体。
灵魂穿越？借尸还魂？
巨大的荒谬感和恐惧感再次袭来，几乎要将她淹没。但长期科研训练出的强大逻辑和冷静心态再次强行压制了情绪。
分析现状！武玥，分析现状！
第一，我可能穿越了，时间地点大概率是唐代洛阳。
第二，这具身体的原主身份是「武家小娘子」，似乎家境不错。
第三，我的落水并非意外，极有可能是有预谋的杀害。
第四，凶手可能还在附近观察，或者已经混入人群离开。
第五，我现在极度虚弱、寒冷，且对周遭环境一无所知，极度危险。
结论：必须立刻离开这片混乱的河岸，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获取更多信息，恢复体力。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但浑身脱力，冷得几乎失去知觉。
就在这时，人群外围传来一阵骚动，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和一声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怒与担忧的呼喊：
「玥儿！」
武玥艰难地抬眼望去。
只见一个穿着藏青色圆领锦袍、头戴幞头、年纪约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正脸色煞白地推开人群冲过来。他面容俊朗，此刻却写满了焦急，腰间挂着的玉佩和银鱼袋随着他的跑动叮当作响。
他身后跟着几个同样焦急的仆从模样的人。
男子冲到近前，扑通一声半跪下来，一把扶住武玥冰冷颤抖的肩膀，声音都在发颤：「玥儿！真的是你！你怎么样？别吓唬阿兄！怎么会落水了？是不是哪个杀才冲撞了你？！」
他的眼神里的关切和恐慌不似作伪。
阿兄？哥哥？
武玥看着这张完全陌生却写满急切的脸，大脑飞速处理着信息。这是原主的哥哥？看起来是至亲。目前看来是友非敌。
她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只发出了一连串剧烈的咳嗽和牙齿打颤的声音。冰冷的河水似乎还堵在喉咙里。
「冷……」她终于挤出一个微弱的、沙哑的音节，这是她目前最真实也是最迫切的感受。
年轻男子闻言，立刻猛地回过神来，脸上闪过极度心疼的表情。他毫不犹豫地迅速解开自己身上的锦袍，不由分说地将还带着体温的干燥衣物紧紧裹在武玥湿透冰冷的身子上。
然后，他打横一把将武玥抱起，动作小心翼翼却又坚定无比。
「备车！快回去！叫医工！」他对着身后的仆从厉声吩咐，声音恢复了属于一家之主的果断和威严，尽管尾音还带着一丝未散的后怕。
「让开！都让开！」仆从们大声驱散着还在围观的人群。
年轻男子抱着武玥，大步流星地朝着停在不远处的马车走去。武玥蜷缩在他怀里，裹着带有陌生男子体温和淡淡熏香味的衣袍，冰冷的身体感受到了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
她透过男子臂弯的缝隙，最后看了一眼那浑浊的、几乎夺去她第二次生命的洛水，看了一眼那巨大石桥的阴影，看了一眼那些仍然在指指点点的、穿着古装的人们。
实验室，爆炸，血瞳石，古代洛阳，谋杀，还有一个自称是她哥哥的陌生男人……
无数碎片化的信息在她冰冷而混乱的大脑中疯狂碰撞，无法拼凑。
但她知道一件事。
她活下来了。
无论这里是什么地方，无论发生了什么，她，武玥，活下来了。
接下来的第一要务，就是搞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以及……找出那个想要「武家小娘子」命的人。
马车帘子被放下，隔绝了外面好奇的目光和喧闹的人声。黑暗和颠簸中，武玥闭上眼，强迫自己停止思考，全力对抗寒冷和疲惫。
活下去。
然后，弄明白这一切。
【第一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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