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维垂拱四年·仲春初六鹰化为鸠。
武玥是被窗外一阵阵清脆却略显嘈杂的鸟鸣声吵醒的。不是昨日那黄鹂的婉转独唱，更像是许多鸟儿在叽叽喳喳地开研讨会，讨论着季节变换、鸠占鹊巢那点事儿。
鹰化为鸠？这物候听起来就很有故事性，暗示着某种更替和伪装。就像她现在的处境。
她睁开眼，首先确认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状态。乏力感减轻了些，喉咙也不再那么干涩沙哑。很好，生命值似乎在缓慢回复。但精神上的警惕值依旧拉满。
昨天的毒药事件像一根刺扎在心里。这宅子，漂亮温馨得像样板间，底下却可能藏着要命的陷阱。
「小娘子，您醒了？」阿福的声音带着欢喜，圆圆的脑袋从床幔边探进来，眼睛还有些肿，但精神头好了很多，「您今儿气色看着好多了！真是菩萨保佑！」
「嗯，睡了一觉，感觉松快了些。」武玥顺着她的话说，在阿福的搀扶下坐起身。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床边矮几——那只空药碗已经被收走了。
「那就好，那就好！」阿福眉开眼笑，开始熟练地伺候她洗漱更衣。穿着的是一套湖绿色的襦裙，料子柔软，绣着精致的缠枝花纹。武玥像个大型真人换装娃娃，一边配合着抬手伸胳膊，一边内心吐槽：这衣服好看是好看，就是层数太多，行动不便，逃跑起来绝对是 Debuff。
「阿福，」她看着小丫鬟忙前忙后，装作随口一问，「我昨日……迷迷糊糊的，好像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有些事都记不真切了。现在是什么时辰了？阿兄呢？」她继续巩固自己「受惊后记忆混乱」的人设，并试图获取日程信息。
「回小娘子，现在快巳时初了（上午 9 点）。大郎君一早就去柜上（商铺）了，临走前还特意来看过您，见您睡着就没让吵醒。」阿福一边帮她系着裙带，一边回答，「大郎君吩咐了，让您今天务必好好在屋里歇着，千万别再吹风。」
巳时……武玥默默换算了一下时间。兄长去上班了，很好，这意味着她有一段相对自由的时间可以探索一下这个「新手村」，而不用时刻扮演一个乖巧懵懂的妹妹。
「总在屋里躺着也闷得慌。」武玥微微蹙眉，拿出一点大小姐的娇气，「感觉身子好些了，想在院里稍微走走，透透气，不然没病也要闷出病来了。」理由充分，合情合理。
阿福犹豫了一下，想起大郎君「好好歇着」的嘱咐，但又觉得小姐说的也有道理，而且只是在自家院里走走，应该无妨。「那……奴婢扶着您，就在咱们这院里慢慢走两步？可不能去风口站着！」
「好。」武玥从善如流。
于是，在阿福的搀扶下，武玥终于踏出了这间位于主院西厢房的闺房，开始了对武宅内院的初步「勘探」。
她首先注意到的是她所在的这个主院。庭院方正，青石板铺地，打扫得极为干净，几乎看不到一片落叶。正北面是五间九架的正房（上房），歇山顶，檐下似乎还装饰着简洁的悬鱼，门窗紧闭，显得格外肃穆安静。
「老爷虽然不在家，但正房一直都给老爷留着，刘管家每日都会让人进去仔细打扫呢。」阿福顺着她的目光，小声解释道。
武玥点点头，看来那位远游的父亲在这个家里地位超然。正房东侧耳房是兄长武宸的住处，代理家主身份，便于照料事务和监督仆役。而她住的西厢房，与兄长相对，确实便于照料。
庭院一角种着那几株开得正盛的桃树，粉白的花瓣落了满地。旁边还有一棵高大的槐树，新叶初绽，投下稀疏的绿荫。院中还有一座小巧的假山和一个石砌的小亭子，看起来是休憩之所。整体氛围静谧，甚至……因为人丁稀少而显得有几分空旷和冷清。
(:з」∠)这院子绿化不错，就是人气弱了点，跟掉了帧似的。
她走得很慢，一方面是继续扮演虚弱，另一方面则是充分利用所有感官收集信息。
「这边是您的书房，您好久没进去了。」阿福指着西厢靠近正院的一间屋子。
「那边是小厨房，」阿福又指了指东南角一道月亮门后，「平时给您炖个补品点心什么的，大厨房在后头呢。」
「廊下尽头连着后罩房，是奴婢们住的地方和些库房，再后面就是后门了，平时运送柴火杂物走的。」
武玥默默记下地形图：书房、小厨房、仆人区、后门。这些都是关键地点。整个宅院的功能分区清晰，显得实用而规整。
她注意到虽然庭院打扫得非常干净，但一些角落还是能看出生活的痕迹。比如，小厨房外的墙根下堆着一小堆洁净的木炭，旁边还有一小筐白色的块状物。而且，由于怀贞坊邻近清明渠，她能感觉到空气中的湿度比想象中略高一些，墙角石缝里的青苔也长得格外润泽。
嗯？那是……？
武玥的目光顿住了。作为一名化学博士，那东西她可太熟悉了——是生石灰（氧化钙）！大概是用来防潮或者消毒的？这宅子的排水和防潮措施看来做得不错。
好东西啊！这玩意儿用处可多了！遇水能放热，还能用来做简单的干燥剂甚至……对付某些小麻烦？她的理工脑瞬间开始自动生成各种应用场景说明书。
「阿福，那是做什么用的？」她故作好奇地指了指。
「哦，那个呀，是石灰块儿，刘管家前几日让人买来的，说开春了地气返潮，撒在墙角防虫蚁霉腐的。」阿福解释道。
武玥点点头，记下了这个物资点。说不定哪天就能用上。这就叫……战略性物资储备！
走到书房门口时，她停下脚步：「我想进去看看，找本闲书解解闷。」
阿福自然没有异议，推开了书房的门。
书房不大，但布置得清雅。靠墙立着几个书架，上面堆着不少线装书和卷轴。一张书案临窗摆放，上面摆着笔墨纸砚，还摊着几张似乎未写完的字帖。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书卷特有的味道。
武玥的心跳微微加速。书籍！信息载体！希望能找到一些有用的资料！
她让阿福在门口守着，自己假装在书架上漫无目的地翻找，手指划过那些或新或旧的书脊。《千字文》、《孝经》、《论语》……都是些基础读物。还有一些账本模样的册子，可能是家里生意的。
终于，她的目光被书架角落几本不那么起眼的、书页明显更旧更卷边的册子吸引。抽出来一看，封面上写着《西域风物志》、《胡商杂记》之类的名字。
西域！胡商！
她心中一动，立刻联想到昨日父亲寄来的西域矿石，以及……母亲温氏那神秘的、与西域有关的背景。她迅速翻开那本《西域风物志》，里面果然图文并茂地记载了许多西域各国的地理、物产、风俗，甚至还有一些奇闻异事。纸张粗糙，插图稚拙，但内容颇为丰富。
「小姐，您要找什么书？奴婢帮您找？」阿福在门口问道。
「不用，就随便翻翻。」武玥稳住心神，快速地浏览着目录和插图。她需要更具体的信息！关于于阗国！关于那种特殊的矿石！
然而，粗略翻了一遍，并没有直接找到关于「血瞳石」或者于阗王室秘闻的记载。也是，这种机密怎么可能随便写在公开出版的书里。
她有些失望，但不气馁。至少确认了家里有关于西域的资料，或许更深的信息藏在别处，比如……那些未标名的卷轴里？或者父亲的书房？但父亲的书房在正房，她目前肯定进不去。
她不动声色地将书放回原处，又随手抽了一本看起来最人畜无害的诗集。「就这本吧，回去躺着看。」
走出书房，她又状似随意地在院里溜达了一圈，目光扫过各处门窗的锁具结构（嗯，大多是简单的铜锁或木闩），观察了下院墙的高度（有点高，徒手翻越困难），甚至还瞥了一眼小厨房里正在给她熬粥的婆子用的炉灶（普通的土灶，烧柴火）。
每一个细节都被她贪婪地吸收进大脑，进行分析归档。安全感来源于对环境的熟悉和掌控，她现在最缺的就是这个。
回到房间，靠在软榻上，假装翻着诗集，武玥的脑子却没停下。
目前看来，武宅内院的物理环境相对简单但功能清晰，出入口明确。潜在威胁可能来自于内部人员（比如能在汤药里下毒的人），或者外部通过收买内部人员渗透。
信息方面，父亲武仪是关键人物，他与西域的联系、他对妻子之死的调查，都可能直接关联到当前的危机。但他远在天边。兄长武宸是目前的保护者，但他忙于外务，且似乎对宅内潜在的阴诡手段缺乏足够的警惕（或者有警惕但没告诉她）。西域相关的书籍是一个线索方向，但需要更深入、更隐蔽地挖掘。母亲温氏的灵位或许设在后罩房的某处静室？那里也许也能找到点线索？
至于自保……除了提高警惕，她需要一些主动防御甚至反击的手段。物理上的，她这身板暂时是指望不上了，但知识就是力量啊！比如……化学的力量？
她的目光再次飘向窗外，看向那堆生石灰。
那玩意儿，加上水，就是简易的发热装置，甚至能制造烟雾和混乱……如果再有别的材料……
一个大胆的、属于理工科的脑洞慢慢成型。
或许……她可以在这个时代，悄悄地搞个「微型化学实验角」？不需要太复杂，只需要利用手边最容易获取的材料，制备一点点的「防身小道具」？
比如，浓一点的醋酸（醋），提纯一下……或者收集一点硝石（好像冬天制冰会用？）……硫磺……嗯，这个有点敏感……
打住打住！武玥赶紧刹车，把自己从「如何在唐朝制备简易那啥」的危险边缘拉回来。自己是来自和平年代的科研人员，不是恐怖分子！目标是自保！自保！
不过，搞点刺激性强一点的味道剂，或者烟雾弹什么的，用来吓阻和制造逃跑机会，应该……不算过分吧？毕竟对方都上毒药了！
科研狗之魂开始熊熊燃烧，一种在限制条件下进行技术创新的挑战感油然而生。
「阿福，」她放下诗集，语气尽量自然，「我嘴里没味，忽然有点想吃点……酸的，越酸越好。厨房里有没有特别酸的老陈醋？给我拿一小碟来尝尝？顺便看看还有什么别的调味果子之类的也拿点来。」
阿福虽然觉得小姐这口味变得有点突然，但也没多想，答应着就去了。
武玥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内心 OS：第一步，获取实验原料（食用级）！醋酸溶液，get√！
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小步，但武玥感觉到了一种久违的、掌控项目的节奏感。
探索环境，收集信息，获取资源，制定计划。
这才是她熟悉的模式。
尽管身处完全陌生的时空，被巨大的谜团和危险包围，但当她开始运用自己的智慧和知识去应对时，那种无所适从的恐慌感似乎被稍稍驱散了一些。
窗外，阳光正好，桃瓣纷飞。鸠鸟在枝头欢快地叫着，仿佛真的取代了鹰的位置。
但这宅院深处的暗流，却从未停止涌动。
【第四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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