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她昼伏夜出,避开官道走野径,渴了便饮山涧水,饿了就啃藏在袖中的干饼。夜里蜷缩在破庙或山洞,总忍不住摸向眉心的青纹,那处的暖意时有时无,却从未消散。
她有时会恍惚,猜那山神是否真在暗中跟着,可每次回头,身后只有沉沉夜色,并无半分人影。这日黄昏,终于望见桃村的轮廓——村口老桃树下坐着几位纳鞋底的妇人,炊烟从矮房顶上袅袅升起,竟有几分安稳模样。她整理了下沾满尘土的衣衫,将银簪藏进衣襟,深吸一口气,放缓脚步往村口去,声音带着几分刻意装出的怯懦:“阿婆们好,小女家乡遭了灾,一路逃难来此,不知可否暂在村中寻处落脚?” 眼角却悄悄留意着四周,生怕从哪处冒出熟悉的官差身影。老桃树下的妇人闻声抬头,手中针线顿了顿。最年长的阿婆放下鞋底,上下打量她——见她虽衣衫沾尘,却身姿端正,说话也带着几分斯文,不似寻常逃荒人,便软了语气:“姑娘看着是个规矩人,只是咱桃村小,向来少接外客,怕怠慢了你。
她心下一紧,忙屈膝福了福,声音放得更柔:“阿婆放心,小女只求一处能遮风避雨的地方,洗衣做饭、喂猪纺线都能做,绝不白占村里便宜。家乡遭了洪水,爹娘都没了,若再无处去……”话到此处,她适时红了眼眶,将官府小姐的体面藏起,只留几分逃难人的可怜。
旁边穿蓝布衫的妇人叹了口气,扯了扯老阿婆的衣袖:“张阿婆,看这姑娘孤零零的,也怪可怜。村尾那间废弃的柴房还空着,收拾收拾也能住人,不如让她先落脚?”老阿婆沉吟片刻,终是点了头:“也罢,都是苦命人。只是咱村有规矩,夜里别乱走,也别打听村里的事,姑娘能应吗?” 她连忙应下:“多谢阿婆们收留,小女都听劝。”
跟着蓝布衫妇人往村尾走时,眼角仍没敢放松——桃村看着平静,可家家户户的院门都关得紧,偶有孩童探出头,也被大人匆匆拉回去,倒让她想起那座神秘的村庙,心底又添了几分警惕。
柴房虽小,却还算干净,妇人帮她扫出块能铺稻草的地方,又递来半袋糙米:“先凑活吃,明日你若身子缓过来,便去村东头李婶家帮忙晒豆子,她会给你算工钱。”她接过糙米,再三道谢,待妇人走后,才敢将门闩插上。摸出衣襟里的银簪,借着窗缝透进的暮色,指尖轻轻拂过“璟”字。眉心的青纹又隐隐发暖,她望着暗处轻声问:“仙长若真在,便知小女并非不信,只是眼下追兵未远,桃村虽可疑,却是眼下唯一的容身之处……”话没说完,青纹的暖意忽然淡了些,仿佛山神真的听见,默许了她的决定。
她将银簪贴身藏好,铺好稻草坐下,啃了口干饼。窗外传来几声犬吠,衬得桃村愈发安静,她却不敢睡熟——既是暂避,便需时刻提着心,等风头过些,再做打算不迟。夜渐深,柴房外的虫鸣忽的静了,只有风卷着桃叶,在窗纸上沙沙轻响。她攥着银簪靠在墙角,困意刚要漫上来,眉心青纹却骤然发烫,像被人用指尖轻轻点了下。
“村里有古怪。” 山神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清冽如泉,却带着几分凝重,“你睡前去看看柴房后墙,有处砖缝是松的。” 她心头一凛,倦意瞬间消散,摸出藏在袖中的火折子点亮,轻手轻脚绕到后墙。果然见块青砖微微凸起,指尖一碰便松动了。她小心抽出砖,竟见墙后藏着个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半块染血的玉佩,玉上刻着的“银”字,正是她银家的族徽。
这玉佩她认得,是父亲给长兄的生辰礼,长兄被抓时明明戴在身上,怎会出现在桃村的柴房里? “这村看着太平,底下藏着和官府勾结的人。” 山神的声音又起,青纹的暖意裹着一丝冷意,“白日那几位妇人,袖口都沾着不易察觉的炭灰,村东头晒豆子的场院,墙角埋着官差常用的铁链扣。” 她握着玉佩的手发颤,满门抄家的恨意混着恐惧涌上来——原以为桃村是避难所,竟也是虎狼窝。
正想将砖塞回原处,院外忽然传来脚步声,伴着压低的说话声:“那女的看着像银家小姐,要不要现在报给官差?” 另一个声音应道:“先等等,张阿婆说再观察几日,别弄错了赔上咱村。” 脚步声渐渐远了,她却惊出一身冷汗,忙将布包藏进衣襟,重新堵好砖缝。回到稻草堆旁,她攥紧玉佩,指尖冰凉:“仙长,他们……他们是冲着我来的?” 青纹的暖意漫过心口,似在安抚:“别怕,他们暂时不敢动你。明日去晒豆子时,留意场院西北角的老井,井边有通往山外的密道,是早年村民逃荒挖的。”
她深吸一口气,将银簪与玉佩并排贴身藏好——原来山神一直没离开,若不是这番提醒,她怕是要落在官差和村民的圈套里。窗外的犬吠又起,这次却带着几分急促,她望着暗处,轻声道:“仙长,明日我听你的,寻那密道离开。只是……若能查清长兄的下落,便再好不过了。” 眉心青纹轻轻发烫,像是山神的回应,也像是在应下她的心愿。
天刚蒙蒙亮,院外便传来轻叩柴房门的声响,是蓝布衫妇人的声音:“姑娘醒了吗?李婶在晒场等着了,快些过去吧。”她心头一紧,忙应了声“就来”,迅速将银簪与玉佩藏进衣襟最深处,又理了理沾尘的衣衫,确保看不出异样,才拔了门闩。
跟着妇人往村东头走时,她刻意放慢脚步,眼角悄悄扫过两侧房屋——家家户户仍关着门,连烟囱都没冒几缕烟,唯有晒场方向隐约有人影晃动。路过张阿婆家门口时,瞥见老阿婆正站在门后,隔着门缝盯着她,眼神里没有昨日的温和,反倒藏着几分审视,让她后背泛起凉意。
晒场里,李婶已铺开好几张竹席,豆子堆在一旁,见她来,只淡淡说了句“把豆子匀开晒透,别偷懒”,便转身坐在树荫下纳鞋底,目光却时不时往她这边瞟。她握着木耙,假装专心翻豆子,指尖却悄悄摸向眉心——青纹仍有暖意,山神应是还在。
按照山神的提醒,她慢慢往西北角的老井挪,离得近了才发现,井栏上爬满青苔,井口盖着块厚重的石板,石板边缘有明显的撬动痕迹。正想再细看,李婶忽然开口:“姑娘,别往井边去,那井早枯了,当心脚下滑。”她心头一凛,忙应着“晓得了”,收回目光,手上翻豆子的动作却没停,暗中记下井栏旁第
三块松动的青石板——那该是密道的入口。晒到正午,日头渐烈,李婶起身说要回家取水,让她守着晒场。待李婶走远,她迅速绕到井边,蹲下身假装系鞋带,指尖扣住青石板的缝隙,轻轻一扳,石板竟真的移开了,底下露出个黑黢黢的洞口,隐约能听见风吹过的声音。
“密道里有台阶,往下走二十步左拐,能通到后山。”山神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只是要快,李婶取水不会久留。”她刚要弯腰进洞,却听见远处传来马蹄声,伴着官差的吆喝:“奉大人命,搜查桃村,捉拿银家逃犯!” 她脸色骤变,忙将石板盖回原处,刚直起身,就见李婶领着两个官差往这边走,手指正指着她:“官爷,就是这姑娘,看着像银家小姐!”官差立刻拔出腰刀,快步朝她冲来。危急关头,眉心青纹骤然发烫,一股清润之力涌遍全身,她猛地往井边跑,趁着官差未追上,一把掀开石板,纵身跳了进去。
脚踩在密道石阶上,碎石滚动的声响在暗处格外清晰,她却没心思留意身后官差的动静——方才纵身跳下来时,山神那句“往下走,别回头”还在耳畔,可一个念头忽然钻进脑海:仙长为何能这般无时无刻伴在左右?是附身后本就心意相通,还是另有缘故?
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眉心青纹,暖意顺着指尖漫上来,她却忍不住犯疑:若仙长真有这般本事,既能察觉桃村的阴谋,又能暗中拦下官差,为何偏要她去清郎山拜师?难不成仙长的力量,也有难以支撑的时候?又往下走了几步,京城的轮廓忽然在眼前晃——从前住在银府时,庭院里的海棠开得正好,父亲在书房教她练字,长兄隔着窗棂扔进来颗蜜饯,连风里都裹着甜。
可如今满门抄家,她成了官府通缉的逃犯,若真能躲开追杀,是否还有机会回去?哪怕只是偷偷看一眼旧宅,或是寻到当年父亲被诬陷的证据? “仙长,”她忍不住停下脚步,声音压得极低,“若……若小女不愿去清郎山,您是否还能护着小女?回京城的路,又是否还有可能走通?” 话刚说完,眉心青纹的暖意忽然顿了顿,像是山神在斟酌。片刻后,山神的声音才缓缓响起,清冽中带着几分郑重:“我附在你身上,本就是借你气息暂存,若离了这丝联系,便难再时刻护你。至于回京城……眼下官府四处抓你,旧宅早被查封,你这般回去,不过是自投罗网。”
她垂眸看着石阶上的夜明珠,光映在眼底,却没了半分暖意。是啊,京城早已不是从前的京城,银家也不是从前的银家,若没有能抗衡官府的力量,回去不过是送死。可去清郎山的路,又藏着多少未知?
“仙长并非要逼你,”山神的声音软了些,“只是清郎山的修行者,能教你辨邪祟、查真相,往后无论是寻你兄长,还是洗清银家冤屈,都多些底气。若你实在不愿,我也会护你寻处安稳地,只是……回京城的念头,眼下万不可有。” 她攥紧衣襟里的银簪,簪头硌得掌心发疼。密道前方的光亮越来越近,她深吸一口气,将京城的念想暂时压在心底——或许仙长说得对,眼下最要紧的是活下去,至于去不去清郎山,或许到了后山,见着那片松海,她会有更清楚的答案。重新抬脚往前,石阶上的夜明珠映着她的身影,眉心青纹的暖意又渐渐平稳下来,像是山神在无声安抚。
她知道,眼下逃出生天最要紧,可关于仙长的疑惑、关于京城的念想,却像密道里的风,缠在心头,久久散不去。脚踩在密道石阶上,碎石滚动的声响在暗处格外清晰,她却没心思留意身后官差的动静——方才纵身跳下来时,山神那句“往下走,别回头”还在耳畔,可一个念头忽然钻进脑海:仙长为何能这般无时无刻伴在左右?是附身后本就心意相通,还是另有缘故?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眉心青纹,暖意顺着指尖漫上来,她却忍不住停下脚步,声音压得极低:“仙长,小女有一事想问。
您既能时时察觉周遭动静,又能暗中相护,为何始终只以声相告,从不显露真身?”
眉心青纹的暖意忽然顿了顿,片刻后,山神的声音才缓缓响起,清冽中带着几分怅然:“非是我不愿显真身,而是眼下我灵力耗损过甚,只剩一缕残魂附在你身上,根本无法凝聚形态。她心头一震,攥着衣襟的手紧了紧:“残魂?那……那仙长本是何方神圣?难道一直这般模样吗?”
“我本是清郎山上的修行者,”山神的声音里添了几分悠远,“百年前山下村民兴起献祭邪俗,无数女子枉死成怨,我奉师门之命下山封印怨魂,守在此山。
可封印耗损了我大半灵力,后来又遭怨魂反扑,肉身被毁,只剩残魂困在山中,不得返回清郎山。” 密道里的风忽然凉了些,她望着前方夜明珠的微光,轻声问:“那……小女若想见仙长真身,便再也没机会了吗?” “有。”山神的声音多了几分笃定,“清郎山有聚魂凝形的法器,若你能带我回去,借师门之力,我便能重聚魂魄,显露出真身。只是此去清郎山,需你拜师修行,既护得自己,也能助我冲破残魂的桎梏——我护你逃出生天,你助我返回师门,这便是我们的缘分。” 她垂眸看着掌心,银簪的凉意与眉心的暖意交织在一起。
原来山神并非天生守山,而是为了封印怨魂才落得这般境地;原来去清郎山,不仅是为了她自己,也是为了帮山神完成归山的心愿。 “若小女不愿去,仙长便……便永远困在此地了吗?”她声音里带着几分犹豫,既念着京城的旧怨,又对山神多了几分不忍。
“我不会逼你,”山神的声音软了些,“只是我残魂之力日渐消散,若再耗个三五年,怕是连护你周全都难。你若愿去清郎山,于你而言,是学本事、寻真相;于我而言,是重获生机、重返师门。可若你不愿,我也会尽最后之力,送你去个安稳去处。” 她攥紧银簪,想起长兄染血的玉佩,想起父亲被诬陷的冤屈,又想起山神屡次相护的恩情。密道前方的光亮越来越近,她深吸一口气,轻声道:“仙长,小女……愿往清郎山去。只是见了仙长真身后,还望仙长莫要忘了,帮小女查银家的冤屈,寻长兄的下落。”
眉心青纹骤然发烫,暖意裹着几分轻快,山神的声音里也添了笑意:“既如此,你我便同往清郎山。待我重聚真身,定不负你所托。”
她重新抬脚往前,石阶上的夜明珠映着她的身影,先前的犹豫渐渐散了。去清郎山的路虽未知,可眼下既有山神相伴,又有了明确的目标,总比在逃亡中惶惶不可终日要好。至于京城的念想,便暂且压在心底,等学得本事,再回去讨个公道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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