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不知道,那个黎也,他害死过人啊!”
话随夜风簌簌吹进耳廓,傅文山眼前一片茫然,转瞬,那双眼睛已睁得浑圆。他寒毛立起,低喃道:“害死过人......"
”是啊!“胖小厮斩钉截铁,“就是他!我亲眼看见的!”
傅文山怔怔回头,豆大的火苗隔着房子窗纸,晕出黯淡却温馨的暖橙。
经过这两天,尤其是今天进屋时,黎家父子生生把幺妹从死线上拉回来,他眼睁睁看着妹妹从气都喘不出来到有了反应。突然告诉他这是个骗子?还害死过人?他不信,本能的不信。
风吹过,屋内的火苗又暗了些。
傅文山眼尾抽动,脑海中突然闪现,昨日他在药铺叫小黎大夫时四周隐隐传来的笑声,和他离开时周围人怪异打量的神情。
难不成?莫非......
他低下头,月色下他的影子纤细修长,来回摇摆。
旁边的傅常可没有耐心分辨,只见胖小厮说得义正言辞,手一抖,褐色汤药溅到手上,他仿佛感觉不到烫,浑浊的眼睛硬是挤出一点清明来,凑到胖小厮跟前,脖子伸得老长,干裂褶皱的嘴唇粘在一起,半天才撕开,发出沙哑粗沉的声音,“你说真的?”
“他家药铺都被人砸了,我亲眼看着黎也那胳膊都被人打断了!”胖小厮急得摊手,浑身的肉都跟着晃动,颤出一身热腾腾的汗来。
他抬手抹一把儿脑门,右手指着那屋子,左手抓住傅文山胳膊,豆子般的眼睛里满是急切,“你赶紧把那骗子——”
“砰!”
突然,门推开,黎也走出来。
夜更寂了,胖小厮的嘴还没合上,话音貌似还在窄院里飘着,三人的心都提着,惊愕眼底满是面前这个挺立削瘦的少年。
月色下,少年步伐坚定,直朝傅常走来。傅文山不自觉往前站一些,挡在傅常身前,黎也道一声,“药。”
说着,绕开傅文山取走傅常手中药碗,转身疾步走回房间,把药交给黎玉手上,面色如常,行云流水,看也没看旁人一眼。
好像并没听见他们的交谈。
胖小厮倒吸一口气,提起的心落回去,他指着大开的屋门,声音却压低几分,“就是他!”
“傅文山,就是他,黎也,那个黎也!”
黎也隐隐听见自己名字,眉心鼓涨,他回头,小院昏暗,仅有清白月光照亮,月色下,三个高矮胖瘦不同的模糊身影正面朝房间定定站着,一动不动,似乎......是在盯他?
夜幕漆黑,一声飞鸟叫声凄凉,黎也突然心生瘆意,轻喊了一声,“爹。”
“嗯?”黎玉正忙着和傅母配合给傅文鸢服药,心思皆在病患身上,没察觉出异常。
突然,脚步声响如同滚石,沉沉奔过来。
黎玉回头,傅常气势汹汹冲进屋内,试图伸手一把掀翻黎玉手中药碗,却被黎也眼疾手快拦下,他想都没想,站起来一把推开傅常,震惊问道:“你干什么?”
傅文鸢因药碗被推搡呛到,连连咳嗽,整个人痛苦万分,脸皱在一起,整个人往傅母怀里缩,傅母怒喝,“傅常!你发什么疯?”
黎也同样奇怪,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出去一趟,就成了这样?眼神往院子一瞥,傅文山和那个胖小厮还是像尊石像一样立在外面,一动不动,莫名阴森。
“怎么了!?”傅常瞪着黎也,“问我怎么了?”
猛地,他拽住黎也手腕,直愣愣往屋外拖。边拖边唾骂,“问我怎么了?你们这群骗子,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傅常身瘦,但常年干体力,手劲生大,黎也手腕快被扯断,根本推脱不开,步伐踉跄到快摔在地上。
眼角余光看见傅文山就站在不远处,但丝毫没有反应?像个冷漠的看客。
这是傅文山?
“小也!”黎玉见此一慌,直接把药塞给傅母,赶忙奔出来。
傅母一手搂着靠在怀里的虚弱女儿,一手端着药碗,她没法一个人喂药,却又离开不得,只能在房内追喊,“傅常,你闹什么!?”
夜色彻底被打破,乱哄哄一团。
傅常把黎也拽到那胖小厮跟前,声音沙哑粗糙,“就是他?”
“就是他!我认得他!”胖小厮生怕黎也跑掉,立马拽住他另一只胳膊,两人左右一扯,黎也在空中架平,一副认罪受刑模样。
“啊!”黎也突然仰头,眸中涌出一层水雾。
小厮捏住黎也左臂,对另外两人道:“你们看,就是这儿被人打断过。”
黎也额头疼出一层汗来,凝聚着,滚落着。他的发丝因此沾在脸颊,显得五官线条格外单薄而锋利,凄白月色下,像一把沾着凉水的薄刃。
原来是因为这个?
又是因为这个......
怀中阿娘画像被捂得温热,他抬眼看去,左前方向,青衣书生。
傅文山,这个为救幺妹长途跋涉,对着他们涕泪横流,有情有义的兄长,和那些听信流言蜚语,大打出手的人,也没什么不一样。
他就应该在药铺安分守己抓药送客,何必跑这么大老远来受辱。
至于阿娘,他自己的事情,不该寄托于他人。
黎也冷笑,问傅文山道:“傅文山,是我给傅文鸢开方抓药?是我给她把脉施针?治病救人的,是我?”
傅文山身心一震,眼底流露出错愕。
不是......
从他进药铺起,一切都是黎玉主导。
黎也捕捉这细微变化,抬高音量继续询问,“是我们,求着你来城东药铺?是我们,求着要到你家来出外诊?”
傅文山背在身后的手开始发颤。
“不......"他嘴唇嗫喏着,说不出口。
黎也忍着手臂传来的痛楚,讽刺一笑,“都不是,对吧。那我的事情,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声音像一把利剑,刺破傅文山心底那一点怯弱和盲从,他不自觉往后退一步,胖小厮见状不爽,呵斥道:“你个骗子还有理了?我这是——”
“是什么,为民除害?你?”
黎也觉得可笑,小厮愚钝可笑,傅常冲动可笑,傅文山怯弱盲从可笑,至于他自己,更可笑。谁都能踩一脚,谁都能欺负一下,他隐忍,退缩,缩在不见天日的角落里苟活,就换来这么任人欺凌的结果?
胖小厮听此气急败坏,喘着粗气,下死手把黎也胳膊扯开,像是要活撕了他。
黎也痛极,双眸止不住地涌出泪水,连月亮都变得模糊。他眼前一片莹白,恍惚间,他看见阿娘的脸,明艳飒爽大气的一张脸,永远昂扬肆意,绝不屈服。
“娘......”他低喃着,可惜发不出声,只有口型。“好痛。”
——“别怕。谁欺负你,你就揍回去。”
——“我力气小,打不过他们,他们那几个男孩比我力气大,我不敢。”
——“这怎么了,打不过也要咬他们一口,不然你越好欺负,他们那群臭小子越欺负你。”
——“打不过也要咬一口?”
——“对,狠狠咬一口,咬出血也不怕,你爹是大夫,你娘会猎枪,我们小也,谁都不用怕!”
这是他幼时,阿娘和他一起上山采药的场景,记忆里,阿娘的笑声像铜铃一样在山间回荡,格外爽朗。
"我们小也,谁都不用怕。“
那时候,他还是个女孩,他确实,谁都不怕。
黎也清醒过来,看向小厮,漆黑眼中愠出怒火,阿娘的画像还在他怀里,娘还看着他,他不能就这么认了!
只见他抬起下颌,右手手腕一翻,反握住胖小厮臂腕,再猛地用力一拽——
胖小厮被这力道拽得站不稳,跌撞着摔个狗趴,倒在地上,黎也趁机一脚踹他小腿处,硬是没给胖小厮站起身的机会,小厮捂着腿满地打滚,疼得哎呦直叫,哪还有力气反抗。
”我忍够了。“黎也眼底冰冷,如果寒刃出鞘。
阿娘的消息,得不到。自身的冤屈,洗不清。他忍辱负重,换来的就是任人欺凌。
他什么都不怕了。
傅常见状睁圆了眼,不知道这瘦得跟杆一样的小子哪来的力气,还竟敢反抗?“果然,你果然是个骗子!都是你们这群骗子,我女儿才会越病愈重!”
他双眼猩红,两只手死死抓住黎也,回头冲傅文山道:”快!快去叫人!”
胖小厮也缓过劲来,拧头催促,“快去啊!”
“傅文山,滥用私刑,我是可以报官的。”黎也警告这个看客。
傅常却被这句话点燃,浑浊眼神闪过错愕,愈发疯狂,高喊一句,“都是你们害了我家,都是你们!”
说着,猛地就要把黎也往地上甩,可甩的那个方向......是石磨!
这力道甩过去,必定血肉模糊!
傅文山惊了,连忙上前阻止,“爹!”
可惜......
傅常早已松手!
“啊!——”
一声惨叫刺破夜幕,傅文山腿一软,浑身汗湿跌跪在地,止不住的颤抖。
黎也闭上眼睛,石磨粗糙,甩上去,不死也是残废,但起码他反抗了,他不会再缩在药铺不见天日的柜台里苟活,他不要再任人欺凌。
“我们小也,谁都不用怕。”
眼前又浮现黎岚的音容相貌,他笑笑,心念,“我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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