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倾，谁来了？”祝婧在房间里听落雪季节细微弱小的声音，恍惚间里面蕴含着自己最熟悉的脚步声，还混杂着一些别人走路的声音。
黎倾一进门脸上的笑意都藏不住。边脱下厚重的外衣边反问：“你猜猜是谁好不好？”
“拿我当小孩子哄呢？”祝婧回应着。“是嬷嬷吗？您来了？怎的同她一块儿来逗我。”
“哈哈哈，她比嬷嬷年纪小了不止一半！”黎倾的话语里满是幸福感，转头向林若汀说：“去吧，让她摸摸你，好好猜猜看。”
林若汀闻言点点头，每走向祝婧的一步眼神都装满了期待。
妈妈，妈妈，妈妈。
那么熟悉，那么陌生。
她在心里暗暗地反复重复这两个字，一声比一声响，恨不得将这个词融进自己血液里。唯恐下一秒发现又是梦到的妈妈，一醒来就会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可是她整个童年里心心念念了好几年的人，是在愿意留在这个世界里最重要的理由。
您会接受我吗？会爱我吗？会愿意让我陪在您身边吗？这些都是原本世界里的凌昭昭在这里不敢问的问题。
明明我从前已经很努力了，现在还要披着别人的身份来见您，听您对着我叫别人的名字，看您做别人的阿娘。
心里的不甘一瞬间涌了上来，林若汀的脚步变得异常沉重，像是在腿上绑着千斤重的铁块。与母亲的距离逐渐变近，近到能感受到自己的呼吸急促起来，身体微微发抖，眼前缓缓出现白色光晕。
脚步猛的停下，没人知道她是怎样想的。
在黎倾的注视和祝婧的询问声中转头跑出了房门。
想跑去哪儿呢，林若汀自己也不知道。冷风刺骨的日子连斗篷都忘了穿，也分不清是冻的还是紧张的浑身僵硬，一跑起来身体不受控制地更抖了些。
跑了许久，累到快要窒息才停下坐在前几日走水过的院子门口的台阶上。
听闻那是囚禁了妈妈好多年的地方。
很冷。
任由雪花落下洗刷自己。淡粉色的裙摆飘洒在地上，宛若盛开在冰天雪地的一朵桃花。
孤单，脆弱，却不失坚强，勇气。
但再完美的人也会有无能为力的事情。
她也是人，当然会害怕。
女孩终于痛哭着，穿越过来后的委屈在此刻忍不住爆发。不敢面对母亲的情绪一瞬间像巨大的海浪一般猛烈地扑过来淹没她，如果说这片名为自卑的海洋里谁能给她一个靠岸的机会，那便是她自己。
可她太累了，已经没力气挣扎了。
海岸就在那里，她却不再渴望游过去。
林若汀伸出手去接雪花，没接到。
没想到被别人看见她的手掌中有一条指甲刻出的红痕。
“我陪着你，想哭就哭出来。”林若溪温柔坚定的声音传到女孩的耳朵里，大脑嗡的一声还未等反应过来便一袭白衣入目。
神女般的人撑着伞走到她旁边，同她坐在同一节台阶上。
大雪淅淅沥沥。
伞面朝着林若汀倾斜。
当我傻吗？以为我这都看不出来。女孩心里泛起一阵儿涟漪。
这人本来身体就不好，再着了凉生病怎么办。
“撑伞都不会吗？歪了！歪了！歪了！”林若汀本意是想好好说话的，但看到林若溪的脸就是控制不住，用原本有些哭到沙哑的嗓音大喊大叫起来，每一句“歪了”都比上一句更声嘶力竭。
“它歪了啊！她歪了！”最后一句林若汀脑子里那根理智的弦终于在此刻彻底崩塌，已经快要接近失声，是用气声喊出来的，几乎听不到。
但这句话细微的声音传到林若溪耳朵里反而更痛。
她不敢去想眼前这个看似坚强的小女孩承受了多大痛苦能哭成这样。
“妈妈，我怎么见您啊！我的样子一定距离您想象中的偏离太多了！”林若汀脸上冒出情绪失控的红色，大颗大颗的泪珠直线下滑却不能冲洗干净。
“我不是一个好孩子，没办法让您骄傲，见到您的前一刻我还在连累您被骂啊！”
林若溪将伞直起来，整个人更往林若汀那边移了些，直到完全遮挡住妹妹。柔声安慰着：“你看，变直了，就算是歪的也能变好。”
林若汀缓慢地抬起头与姐姐对视上，哭到眼尾绯红的眼睛里倒映出姐姐温柔的向她点点头。
“我说的不止是伞，你知道的。”林若溪肯定着。
林若汀一把扑进林若溪的怀里，下巴贴着肩膀，喃喃道：“现在伞可以保护我们两个了。你也不要被淋到。”
回应她的是伞真的转过来了，姐姐另一只手一下一下地拍自己的背，好似每声啜泣都有回应。
“事在人为。”林若溪坚定道。“凡事不必太过思虑，重要的是如何去做。”
林若汀仔细感受着这份温暖。
雪还在下。
很冷，心很暖。
过了好久突然从姐姐怀里起来，脸对脸声音模糊地冒出来一句：“妈妈是我们那边对阿娘的称呼，我一时间有些改不过来。”
林若溪这话能听懂是不用质疑的，但她脸上还是一副带有疑问的样子注视着林若汀。
除了林若汀，林府里谁能读懂她这是问女孩为什么说这个？
林若汀不禁觉得有点好笑，刚狠狠哭过的脸如今添了一丝撒娇的神情:“怕你以为我在说别人不高兴。”
说罢还将“别人，不高兴”两个词故意拉长了尾音。
林若溪蒙了一瞬，心底微微发热，却是抑制不住自己的嘴角上扬，意识到时连忙抬起手想要遮挡住。心里暗自窃喜，幸好没被面前女孩看出，不然又是有的笑呢。
人人称赞的神女此刻压抑着笑意，正声道：“咳咳，再不跟我回去在这儿冻成冰我可要真不高兴了！”说罢还装出一副很生气的样子。
林若汀忍不住笑起来，这也表演痕迹太重了。但还是强忍着压下去，配合着姐姐演。“哎呦～人家好害怕呢～”她起身拉住林若溪的手，往深溪阁跑去。
“走喽！回家喽！”
两人一路跑进屋子里，炭火烧的极暖。
“哎呦我的二位姑娘啊！可算是回来了。”云舒一见到两人便快步走上前去，伸手接过林若溪的斗篷。“主母身边的李嬷嬷才离开不久，说是找到小姐了赶紧去见主母呢！”
林若溪担心的眼神看向林若汀，猜想妹妹定然是不愿去的，否则也不会闹这样一场。
“你可愿去？”
见林若汀犹豫了几秒，刚要开口回答时林若溪打断了她。
“我要听真心话。”
“不愿去。”林若汀轻声说，像是不想被人听到。“我害怕，可以不去吗？”
屋外的雪渐渐停下来。
眼见姐姐淡淡地笑了笑，似是回应。转身将桌子上的木盒子拾起，打开后一枚上好玉石制成的平安扣闯进三人的视线里。
林若溪将这条项链戴在林若汀的脖子上，手指尖碰到皮肤，有些凉，能感受到手下人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温柔的声音靠近耳边：“不可以不去。人活一辈子，总归是不可能诸事顺利的，那只不过是人们对于愿望的期待罢了。如若不能面对苦难，人就丧失活下去的能力了。”
听这话的意思，已经是不去不行了。林若汀在心里哭叫着。
到底怎样面对妈妈啊！！！
“但这次除外。”林若溪接下来的话完全在林若汀的意料之外。“云舒，你去禀告母亲，我今日受了风寒有些高热，若汀在照顾我走不开身，叫她不必担心也不必来看我。”
云舒领命，奔着隔壁院子跑出去了。
林若溪咳嗽几下，严肃道：“你说的，一时间改不过来。等你将‘妈妈’改成‘阿娘’时再去也不迟。”觉得不够，想了想又提醒女孩：“但你也要想好，定是要有面对事情的一天。”说罢摸了摸那条项链。
“我想等我能令她为我骄傲了再去。”沉默了许久的林若汀终于开口说话，一出声就是止不住的哽咽，说出来的话音不自觉的颤抖。
心里暗暗喊着命运的不公：我在自己的那个世界里原本是有些成绩的！我努力了！我奋斗了！就是等着有朝一日能让妈妈亲口说为我骄傲的！可现在穿越过来什么都没了！
“你活着就已经是姨娘的骄傲了。”林若溪满眼心疼，声音不自觉的柔了许多。“你在火场里救姨娘的时候，有没有对这个素未谋面的阿娘心存什么要求？是不是只想她活下来？”
面前的女孩含着泪使劲点头。“是！我只想她能好好生活！”
“对了，这就是姨娘对你最大的期望。再奢侈点不过是想要你平安健康，幸福快乐罢了。”
林若汀眼尾泛红，泪水在里面打转后争先恐后地流出，慢慢模糊了视线。
是啊，怎么自己就没想到呢！
小时候的愿望不就是和妈妈见一面嘛！
“我明日晨起就去！”林若汀的哭腔最是令林若溪心颤。
林若溪抚摸上林若汀的发梢。“真乖，这还是姐姐第一次违背母亲的命令呢，值得了。”
她停顿了一下，好像想到了什么，笑容一下子消失了。“明日的马球会不过是个由头让世家大族的孩子们相看一番，你第一次参加可要好好表现，切莫丢了家族颜面。”
一听到家族颜面这四个字，林若汀顿时觉得天都塌了。
不是！怎么又有这种事情啊！上次挨的板子还不够吗？？？
“姐姐我好紧张啊！这是真的不想去！你救救我好不好嘛！”
林若溪越仔细想脸上越浮现出一副我不高兴的神情来，推开向她扑来的林若汀，嘟囔道：“实属不必，你这样好会有许多人喜欢你的。”
女孩被推开了也不死心，继续靠近姐姐。
“你也是人对不对？”林若汀俏皮的冲她眨眨眼。
“咳咳”林若溪低下头，不敢让眼前人看到自己恢复些笑意，显出一丝莫名其妙的拘谨，身体仿佛被隐形的绳子绑住了似的，脸颊泛起不易察觉的红晕。
“你早些休息吧，明日还有许多事情呢。”她转过身体就要落荒而逃，却未成想被妹妹一把抓住手，慌乱之下差点摔倒进妹妹怀里。
林若汀的脸伸到林若溪的耳边，呼吸的热气打在人的耳根处，惹得人心里一阵涟漪。
“我留下照顾你，这句话可是姐姐亲口说的。”女孩勾起一抹得逞的笑容。“既然这儿是我的房间，那就请姐姐留下给我照顾的机会吧。”
咔。
林若溪一掌劈在林若汀白皙的脖颈上，让人软软地晕倒在自己怀里。
她转身将妹妹安置在床榻上，关上房门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钻我的漏洞？没门。
林若汀晕过去前最后一秒想着：
———真实在乎你的人不会让任何一句话掉在地上，姐姐用行动接住我的话，是真的在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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