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年前,暗海也有小桥人家。这里的荒凉孕育它傲立的生命,像一块巨大的岩礁,不屈服猛浪的鞭挞。你能看见稀疏的木头搭的矮房子,它们每隔一二十来米才有一间。生活在这儿的人,也只有孩童们会聚在一起。大人一旦忙碌是不打照面的。孩子们穿的是带补钉的衣服,每个人单是上衣就至少有三四块。他们在这儿出生,也要在这儿长大,像他们的父母那样代代沿续。不踏出家园一步。他们不曾见过外面的世界,更没有人给他们讲述他们天地之外纷繁复杂的事物。
自然,当他们见到神仙妃子似的莉莉丝就不禁好奇了。在他们看来,莉莉丝的头发比秋桦树那一树的黄叶子还要美丽。飘起来像桦叶一样翩飞。可惜他们不能多形象一些。他们没有见过蝴蝶,那头蝴蝶翅膀似的头发可直够壮观漂亮。
从泥巴里长出的孩子大大咧咧,莉莉丝温婉可人的样子让他们感到惋惜和害羞。好在不妨碍他们想要邀请莉莉丝一同玩耍。锄地的大人趁着太阳落山回来,汗流夹背。又见着不知从哪来的莉莉丝,纷纷带着严肃的神情,领走自己的孩子赶回家说教,大人是不准孩子们跟陌生人接触的。吃完饭,母亲哄睡孩子,屋里灯也早时候熄灭。
几个邻居摸着乌漆麻黑拢过来,商量要赶走莉莉丝,她会把孩子诱跑到外面的。平常不打照面的人,这时也拧成一股绳似的团结,直到太阳从东边没几棵草的坡里哀怨地爬上来。孩子们便再没见过莉莉丝了。然而,大人们担心的事在他们的助推却下发生了。
莉莉丝拐走了褚家一个六岁大孩子。
他挺讨人喜欢的,有人说。活泼好动,已经会帮大人干活。
他们怎么也不明白这样一个孩子竟被拐跑。纷纷哀叹着:“多大的损失啊!”然后陆续离开扔着一匹草和兽革编的裹尸布,里面是孩子溺水死的母亲。大人们得快点下葬。因为他们得继续忙碌过活了。
那执意跟莉莉丝走的孩子,是褚家的独生子。他一定要跟来的,因为他听过莉莉丝吟颂的诗歌。它们比孩子们朗朗上口的童谣更有意思,外面的世界也更令人神往。春秋代序,四时交替。少年的褚家郎成了声名远扬的吟游诗人。他为莉莉丝唱,夸赞她的貌美,不管莉莉丝是神是人,甘愿一心追随着她。
吟游诗人成了帅气的小伙,莉莉丝也依然美丽;小伙磨砺成了壮年人,莉莉丝仍然美丽不变;有力的壮年人饱经风霜变作一个白发苍苍的糟老头子,莉莉丝却依然美丽如旧。
一天,他突然说自己突然想家了,他想回家看一看,只是一具枯稿的骨头,又怎么可能爬去遥远路外的故土?于是临终前,他请求莉莉丝在自己下葬的地方种一枝玫瑰,用一捧暗海的土。用他所有的东西来交换。他说,暗海是没有玫瑰的,曾有一个流芳百世的诗人,他的墓上种了玫瑰……
莉莉丝一开始不懂这些,就像她作为神无法理解人类的情感一样。她知道有一个追随她的信徒,在漫长无边的日子,让她不再孤独。可就像伊露维塔告诉她的那样,人类少得可怜的寿命,没办法同他们作伴。人类死去的灵魂可以进入天国,伊露维塔这样说,但莉莉丝的死亡只留下一堆飘浮海面的泡沫,连坟墓也不有一座。
正因如此,莉莉丝才莅临人间。正因感受过陪伴,才知道孤独的滋味。她在流光满盈的大地上漫无目的地走。锋利的石块划伤她的脚底,于是有了遍野的蔷薇。追随她的人身体腐朽,和蔷薇长在一块儿。莉莉丝带着他的灵魂来到他的家乡。那里却再无人烟。侵蚀已经霸占了那个地方。
瘟神不肯放过这里的每一个人。
早在三十年前,便让这傲立且坚韧的生命饱经摧残,逝去了…回来了,却没有回来,离开了却一直存在。
莉莉丝想回圣城,那个众神安生之地。可她回不去了。吟游诗人灵魂的焰火飘入暗海,倏地熄灭,或是到了天国。从某些角度来看,他比曾经生活在这儿的每一个人都幸运多了。
莉莉丝却不幸多了。她终日徘徊暗海。最终,她作出一个重大决定:拥有生命之母的权能,她不就可以造出生命了么?
她用暗海的泥土造出许多年前孩子们的模样,然而他们的淘气恶劣,勾心斗角,玩笑不断,谎言不绝。莉莉丝赐死他们。夜以继日,她尝试造出一个「理想」的生命,一个纯洁、善良、落落大方的如美丽蔷薇的生命。
“渚。”莉莉丝这么叫她,这就是方舟之神[尹甸]的诞生。尹甸视莉莉丝为自己的母亲,而那时,她不过是一个稚童模样的小神。她不是莉莉然的造物,她就这样在[规律]里诞生,是自然神。她犹为喜欢莉莉丝的颂诗,于是扮着第二位吟游诗人。然而某一天,她被人类带走。一个巫师样的人牵走了她。尹甸回头看莉莉丝的留恋不舍,也随时间模糊成……她临走时不怎么留恋暗海,头也不回地跟着人类走出这里,绝情的,冷凉的,全然现在孩子模样的尹甸身上。
莉莉丝选择沉睡,她总在睡梦中啜泣、哀嚎。渐渐的,她回归最初的样子——那是一只庞大近乎透明的星鲸。蚀从幽幽暗海探出爪牙,连祂也被侵蚀,变得暴戾凶残。莉莉丝巡游之处生灵涂炭。各个国家派遣到暗海的远征军是祂的点心。昔日的生命之母肆意妄为,五席却陨落多时,无法降临「审判」。
因而三百多年前,尹甸携带世界树的折枝[子夜的赫勒尔]击落星鲸,生命之母仍在苟延残喘。然而,然而……
见证这些的你……在哭泣!
维睁开双眼,恍惚忽听着声:“呀,你醒啦!”渚临正燃起篝火。“刚刚好险,差点喂给蚀的小卒子了。不过好在我们暂时安全,其他分队应该也出去啦,我们得快点抓紧时间做第一要务。”
维顿了顿,开口道:“所以你…是尹甸?”她突然有些后悔,“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
“是呀!”渚临热情地笑说,“我就是——我还以内自己藏得够好,不会轻易暴露呢。不过这也说明维很聪明嘛,这下我对后面的要务执行,更有信心了!”
“那我们接下来…”
“找赫勒尔小姐。”
“赫勒尔——又是谁?”
神界无人不知赫勒尔[小姐],是加德的本命枪,是世界树的折枝[子夜的赫勒尔]。
渚临解释说,三百年前自己请来赫勒尔帮忙,结果一不小心把长枪弄丢在暗海里,这次琥珀的计划,就是找回长枪。她忽地泄气说自己已经在赫勒尔那边失去了去信用,唤不出祂。以防耗费太多时间走弯路线,她倒冒出个鬼点子:让维试着呼唤她现身。
“这怎么可能?”
“诶呀,对自己自信一点嘛!当然可以!”渚临分外认真地教她召唤秘术。没过多久便传来回应,然而引来了一只…恶心且庞大的海嗣。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怨渚临的秘术,还是维没有用对。这种混身带粘液的家伙任凭哪个执行者都不愿下手。正犹豫时,海嗣却被水刃纵劈两半。
“赫勒尔[小姐]来了!”渚临大呼。赫勒尔似人非人,更像用深浅蓝色不一的晶石雕琢的塑像。撑着一把冒寒气的伞,一头齐耳长发哗哒哒不断发出碰撞的清脆声。赫勒尔是兵器,既不会说话,掌握的情感也很少,真像位害羞庄重的小姐。
祂正走过来,又突然以迅疾之势冲到后方跃起腾空,手中的伞带祂游空,转上半个旋,一记下踢击倒另一只海嗣,狠辣干练。全然将兵器的一面展现无余。而后勒尔倒下变作了一把黑金色细长的长枪。
维呕出一口血。她并不知道,赫勒尔维持拟似状态会对邀请者造成损耗。这对有一定实力的神不痛不痒,可维毕竟是人。看到她面色苍白,渚临扶往她,心忧地说:“抱歉。我骗了你,维。要务完成,你也该回去了!”她呼来子夜的黑枪。
娓娓说:“我很高兴你能知道莉莉丝的故事,为她感到悲伤,并为她而哭泣。维,你好像和别人都不太一样呢,你是我所见的人中,独特颜色的那一个。我不会看错。方舟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它载得动远行的人的憧憬。而我想,维载得动名为善良之物。未来……说不定我们还能见面呢……或许未来,我们也见不到——毕竟,外面毒师还有等我嘛!”
……
一切猜疑都迎刃而解。渚临从踏入暗海的那一刻起,就深知自己离不开这儿了。这是琥珀的第三要务:杀死莉莉丝。尽管毒师曾有斩杀神的功绩,但位列前席的主神与后列神序的魔神往往不可同日而语。所以琥珀的计划,是以渚临斩杀莉莉丝为核心;毒师斩杀的尹甸,也就是渚临,来掩人耳目,几波周折,无非是要将渎神贯彻始终。
不是我们变了,而是神明在进行自我改变。
山穴外,红雨绵绵。毒师执那把红伞在雨中静候。大风滂滂,天堑骤暗。阴暗中行来一人,着白衣一袭。红伞随狂风曳入高空。
毒师叹惋道:“神官……”后拔剑露影,刀光簇簇。
「计划」告一段落。维也不知道那天具体发生的后事情况。
只听人提起,后援们找到毒师时,她已经性命垂危。颅骨开裂,全身有十余处致命伤。若不是药王子嗣,早该一命呜呼了。返回琥珀治疗后,她醒来却闭口不谈是何人所伤。只偶然睡梦时呓语。她要找维,可她不知道维的名字,就一遍一遍地说“你…你…你……”
最后思邈实在没什么失绪,找人把「计划」参与的执行者的证件照片从什么地方弄来一份给她看。才知到是六队的维……
「计划」落下的烂摊子不少,四位执行者不幸身亡,两位执行者感染侵蚀症,几乎所有派遣者都有病状,分严重和轻微两个极端。子夜长枪虽然得到,但目前不知所踪。维是回营的最后一位执行者,她回来时带着枪,倒头一昏,子夜长枪变作水渗进泥土里了。
当时吓坏不少人:长枪就那么没了!他们焦急得不得把土挖出来带回去。然而,在后勤人员来前,没有一个人过来抚维一把。她就这样悲伤得痛楚着,坠进梦里便不愿于是醒来了。
维问亚维:“为什么人们都那么自私呢?”
“因为你太善良,所以他们可以肆无忌弹地发泄自己。”
“至少我不愿做一个好人。不然连梦也是带着敌意的。”
维醒了。她躺在病床上,目光扫过每一双注视她的眼睛,那都心怀恶意,没有一双蕴了关心的暖色。她拒绝配合医生治疗,也对前来笔录的刑侦部成员的访问充耳不闻。直到思邈极不乐意找到她,告诉她毒师的情况,剩下的就看维乐不乐意去见她。
对一个病人来说,如果这点要求都得不到满足……也罢,反正维最后还是去了。
“我可以进来么?”
毒师一听声,没有神色的眼睛便亮了一点。仍不作声,等维到她面前询问她渚临的状况。然而毒师却告诉她,自己没有完成第二要务。也就是说渚临还可能活着,事有蹊巧,毒师并未留意到维是否曾再次出入山穴,另外,刑侦部根据她的口供实地考证,维不大可能在毒师监视外环境的空档期返回营地。她还遇到了一个在她看来本不能遇见的人。
“神官。”她说。是衍纳的最后一任神官。可她不知道那位神官是时间之神。“难道除开我,还有人可以逃离轮回吗?”毕竟有一个,就能有第二个,无数个。加德迟早会留意到这些人。就连毒师自己也逃不过。
维真想告诉她事实,但她另有的打算。于是安慰毒师,劝她好好养伤。七十二高层那帮老狐狸一收到眼线传来的消息,便急不可耐地通知维到总部大厅会面。因为据某人预测子夜长枪仍在维的手中。高层们日思夜想的那把长枪,被他们看得比什么都要重要。这无疑是一张不错的牌。
几小时后的总部大厅里,零零总总约莫十多位高层。大部分是生面孔,除开方述,竟还有一位“熟人”——之前在沙舟遇见的馆主纳斯。他没有改变一丝一毫,而那种事不关已的行为作风也愈发凸显。维一到场,喧闹的大厅便停止了喧嚣。方述最先说话:“那个…维呀,身体恢复得怎么样?哈哈…我们的确显得冒失了。”
“枪呢?”纳斯一贯对寒喧抱有嗤之以鼻的不屑态度,语气居高临下,漠不关心。
方述暗地里捏了把汗,用笑容表示歉意:“外交官都这样的,比较…注重目的,别在意哈!”
他说着。从什么地方聚来许多水珠,凝铸成了子夜黑枪。“这就是,你们要的枪。”枪就放在桌面上。
其他人瞪大眼睛,恨不到挤上前好好观摩观摩。方述正要想方设法挽回一点高层形象,纳斯来了句:“你可以离开了。”直接撵人走。虽然高层挺多人本来性格就孤僻,不受待见,现在倒好,连挽救的余地也没有。眼看着维离开,方述紧忙好声说:“好好休息一阵子,有事情我会通知你。”
有几个好奇心重的上前摸枪,没摸到,枪又化成一滩毫无价值的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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