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营地，思邈便赶到毒师这边。毒师木愣好一会儿才认出她来。难道毒师的记性不是很好？并不。
毒师色弱，而且大部分时候，红色是她易注目的颜色。这也就是为什么思邈拿一把红油纸伞的原因。听渚临说派人去接她了，于是思邈忙着指导后勤工作，就暂时忘记这档子事，直到毒师回来才兀地想起。
毒师一个人拿着红油纸伞回来，并未见维。思邈也自不知道送伞的人是维。她没有一同回来，而在雨中荒凉的旷野里寻找什么。
毒师返程前说：“你不禁我回想起，在我斩杀束之前的一段时间，曾沿路拜访的国家之中一个名字里带衍的国家，那里的君主试图挽留我。虽然你们没有直接联系，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想起这位君主。兴或我感觉你们有共通点，不过很惋惜，在告别那个国家不久后，便闻那个国家的覆灭，而君主，传闻中是一位暴君。民众不满她的流治和残暴，起义反抗。她死时还不到三十岁，是一位年轻的君王。我不多作评价……”
维听见旷野上飘荡的回声，亡灵在低语。它们有的来自现世际，有的来自上世际，就是轮回前的世界。这些亡灵们闭口已久，遇见能听见它们话的人便嗤嗤讲一通。
“毒师，真亲切的称呼。她真帮过衍纳的大忙呢！”
“可惜世界过不了多久就轮回了，她一个人类居然活到了现在，真神奇。”只有少数切身经历的亡灵才知道：世界崩解时巨人加德降临，整个大陆归于血海，生物都死了。而那些苟活的神躲藏着，退避轮回。
它们把神明的那点破事儿来讲，其中一个，便是「时间」。时间之神降临在一个叫“衍纳”的国家。他隐瞒自己的身份，凭借自己的才华得到君主欣赏，选为神官，负责辅佐下一任君王奥菲莉娅。奥菲莉娅作为继承人是悲剧的，何况衍纳的每一任君王都是暴君，而奥菲莉娅，既是衍纳最后一位君王，同时也是罪大恶极的暴君。她像每一任君王选择同样的继位方式——杀死君王夺位。但她比其他君王更加残忍。王座上将老君王活生生开膛破肚，连侍从们也不忍目睹那死亡的惨状，尽管她后来用隆重的葬礼为老君王送行。她担任统治者后并没有变动那些严苛的律法，并且增派征兵到暗海打仗。一些亡灵便是这般由来。
有续事说，奥菲莉娅是被起义逼死的，唯一追随她的神官背着她的棺木带她离开了。再之后，衍纳便不在是一个国家，没有君王的统治，律法不能约束那里的人民，犯罪和强盗比比皆是。
有一天，这里过路一个异邦人，他问那里的民众：“奥菲莉娅君王最大的恶行是什么？”
于是所有人不得而知了。愚昧的亲手推翻君主统治的人民，没有一个人能回答他的问题。更可笑的是，他们单知道奥菲莉娅流着历代君主一样的血，而历代君王都是暴君，于是奥菲莉娅就是暴君了。
“杀死恶魔的人不一定是伸张正义的勇士，也可能是一个……更加阴险诈的恶魔。”
异邦人告别了这里，临走前他拿走了一盘棋，棋盘里少了一颗［国王］的棋子。异邦人踏出高大的城门，而衍纳这个国家血洗，生灵涂炭，不负浩劫。
就在这短短的时间内。
“维，你怎么在这里呀？”是渚临。“就算红雨不对你造成伤害，可一直淋会着凉的啊。”渚临来时多带了一把伞，是专程带给她的。
维接过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来的路上遇到了钟罄，她告诉我你在这里。”
瞧，又是陌生的名字。对于维这样交圈本就不广的执行者来说，根本认不到人。
“你不知道也肯定有所耳闻——科学家世家背景的一个很厉害的执行者。就是钟罄啦！”
“钟罄……”
“嗯，现任第五队队长。除开态度傲慢了些，她人还不错的啦！我看人的眼光向来不差。对了，明天我们要深入暗海腹地，记得做好准备，也不用过于担心，我会保护你的！”
没一会儿，渚临拔出腰间刃薄如纸的佩刀上挑着向远的巨石挥扫，波澜平静之时，石后不经意间流出汩汩鲜血。那是潜伏的怪物的血。
好轻盈的剑锋……
渚临忙不掂介绍起自己的佩刀「繁花」，并借此机会跟维熟络熟练。
回到营地，两人便分开了。
维急急忙忙拦住一个过路的执行者，但什么也不说。
“怎么？”那位女执行者的说话态度不怎么好，并用不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维。
「这人怎么神经兮兮的，还真够奇怪。」
“啊…呃，没什么，”维尴尬到无地自容，她不是那种会聊天的内型，便突兀地问，“请问你是？”
“钟馨。五队队长。”
难怪态度不好，原来是她……前不久还被渚临提到。
“我是……”好像不太好说自己的名字，“是第六队的普通成员，有幸认识……”
「啧，真烦！」
维话说到一半，实在给不下半分脸色，便罢休离开了。她只为确认一件事：药剂带来的效果还未消失，但读心的确对渚临不起作用。为什么？渚临藏了很多密秘，琥珀也藏了不少底牌。比如毒师……
如果亡灵们所言属实，毒师提到的带“衍”字的国家就是衍纳，而那位暴君奥菲莉娅和时间之神有联系。有关时间之神，维先是想到了伊斯塔尔，但不能妄下定论，如果中途神位更迭，就是另一回事了。
“我不是可以读心吗？”维自言自语道，“直接找方述套话不就好了？”
维找到大队长方述时，他正在处理那些堆积成山的文件。维清了清嗓：“方述大队。”
“进来。”方述看见是她，愣了愣开口道：“找我有什么事？”
“是这样，我没有收到有关「计划」的内容详情，想来问问究尽是怎样一回事。”
方述较为随意地说：“就这个啊？我看你似乎并对暗海一无所知，就直接切入正题吧。「计划」的第一要务是从暗海打捞子夜枪，第二要务是斩神，我记得成员名单里你在第一要务，和渚临他们一起。”
［你还满意这样的回答吗？］
［真可惜，多数我无可奉告。我的想法没什么好窥探的。］
他有意将自己的思想约束，必竟他得防某个会读心的人。之后，方述好心好意给她了一个台阶下：“没其他事的话可以出去了，好好养精蓄锐，这几天不见得有你好过。”
在旁人看来，两人的对话再常态不过。实则不然，她在心里紧捏了把汗。尽管不知道方述从什么地方知道自己有读心的能力，但也不得不敬佩第一大队的头脑了。
维只好先离开。
到第二天的集合时间，所有执行者到空场集合。巧不巧遇到钟罄，当时的场面一度较为尬尴。钟罄领着第五队的成员从她身旁经过。更不巧的是，第五队所有成员也在第一要务的执行人内，一队和五队成员作为先锋在前方开路。所过之处形销骨立，越是深入暗海，怪物也明显增加。
六队、七队、十三队一面兼顾后援，一面通过探测装置寻找波动……渚临作为临时执行者，被分到与六队同行。
进入暗海的中心地带，天空泛出浑浊海浪似的绯红色极光。杂乱无章堆砌的荒礁层层叠叠，地面扬起的丝状物像水草那样摆动，宛若海中世界。偶有两丝逃逸的光线照上怪物的残骸。腥味四溢，红色的血流一汩汩汇进地面渗不进液体的缝隙，冒出幽幽的蓝色火焰。
这样找下去不是办法。探测装置到目前为止更没有发现一处有用的波动点。渚临在队伍前排，用繁花劈开挡路的碎石，直到偶遇毒师。
第一队首席执行，毒师本应该带领一队成员，现在却独自折返回来与六队同行。渚临一贯热情地欢迎她的到来。甚至一路上有说有笑。大家相互确认了自己的要务。只有毒师是第二要务。
渚临随口一问，问毒师要斩哪位神。毕竟暗海里沉睡的执事神神席靠前。
“十二席叙事自由神尹甸。”毒师说。叙事自由神也就是方舟之神，极有可能在暗海出现。
随后，渚临的神情细微变化，并怀大笑地说：“这么巧呀，我们兴许刚好顺路。”她一边说着，一边向前走。探测装置在不久后又检测到附近又一个波动位点，离队伍所在地很近。它指向了一处山穴。那里面传来一阵清爽的风。渚临想要和维单独去里面看看。但最后一致决定毒师留守洞口，其他人分小队探查。如果出现意外情况，立刻返回出口。
山穴容一人行进，而后越来越宽阔。渚临如愿和维分在一个小队。
她提起维的骑枪：为什么维不选刀枪器械，反而要了一把费力笨拙的枪呢？
“或许这是一种缘分。”维说，“它就那样独自靠在狭长的短廊尽头。”
“这么说，维其实是一个孤独的人吧。”渚临露出同情的神色，又忽地开朗，“我怎么现在才发现呢，维就是另一个卡伦呀！”
“卡伦？”
“灰骑士卡伦，上一任克利乌托骑枪的使用者,应该有……三百多年时间了。我和卡伦是很要好的朋友哦！”
“所以你……”维疑惑地发问。
渚临才发觉维知道的东西少得可怜。只好说道:“哈哈，我也是三百年前的执行者喔。卡伦也是，方述……后面也是。琥珀研发过一种改造实验，用神明因子植入技术在人体进行拟似实验，让我们这样的执行者拥有远长于普通人的寿命且具备强悍的能力。不过现在这种技术禁止，也不被需要了。毕竟三百年前规模不大嘛，有多少人用多少人，现在的话，人多了，琥珀就用特别的方式来辨识天生具有异能潜力的人来培养，比如维。所以成为执行者，从某些角度来讲是一件幸运的事呢！”
“或许吧。”维说。也许不成为执行者，对她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渚临突然拥过来抱住她的臂膀，灿烂地笑起来。
“怎么？”维并不喜欢抱着别人。
“没什么。”渚临一边走一边说，“以前我喜欢牵着卡伦的手一起。他比维大一点，不过他长得更可爱。卡伦是鸽子的意思！维也是一只鸽子呢！”
很熟悉的话……就好像曾经有人对自己说过。
“鸽子寓意着自由。”渚临继续说。“既然卡伦是灰骑士，不如维就叫黑骑士吧？不太好……鸽子有黑色的？”她说着，远处响来异动，像海豚的吟唱声，断断续续。
“跟紧我。”渚临变得小心谨慎，“别走散。莉莉丝来了——执事神第四席生命之母莉莉丝，她应该沉睡才是，可为什么…”
不对劲……渚临说沉睡在暗海的是四席，可为什么毒师说的是第十二席。维正想。
伴随一声刺耳的尖叫。维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吟唱也越来越清晰，直到最后听清了——是一阵嚎哭。
维握着一把红油纸伞。
她抬起头。
“为什么？”她自问道，“我……回来了？”
“你怎么？”毒师问她。似乎回到了她去接毒师的时间。
“不……”维说着，“渚临呢？渚临在哪儿？”
“渚临，谁？”
渚临，谁？维像是从未听过这名字。她和毒师回到营地后分开了。维又一次去找方述。问他知不知道渚临是谁，他听名字有些熟悉。但无论如何，这种熟悉只停留在感觉上。再过一段时间，他竟释然了。像说服自己。从来没有这个叫渚临的人，他说。
既然方述大队也作出如此判断，想必没有这个人。
明天一早还要整队集合。维告别方述，赶上雨停，便到营外散心，她又见那把红油纸伞，接下来所见的，更加不可思议。
亚维她撑着红油纸伞出现在她的面前。
而她的手心里是一张折叠成小块的手记本纸
“你在找这个么？”她安然一笑，“我猜，你一定好奇我为什么出现，又怎么悄无声息地从你身上拿走。知道你不想见我。但出于关心，总不能看着你落入莉莉丝的陷井。
“我也知道，没有我在的这段时间，你也并不好受，反而更加被动不是么？对于上次见面你所说的那些，我的回复是：这就是我支配你的条件，你所不能拒绝的——条件。”维选择沉默不语，她和亚维的对话一向如此，“实话说，我不大可能出现在真正的你的面前。
“就是说，这里是一个幻境。
“你必须想起被你遗忘的人，如若不然，也就不存在了。”亚维叹惋地说着，递来红油纸伞，“就【请】你在虚无缥缈的世界里，仔细辨别那声嚎哭，究尽是……”
她轻轻抵住维的肩膀一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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