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尘蒙已久的故事:它得以再度启口。
世界轮回之前的衍纳,在末世度日,多半也行将就木。国家的统治者称宫司。高塔是他们的驻地,辅佐君王统治的臣子称为神官,一个宫司的神官应有五十位,这是曾经,但到衍纳后期的统治,宫司只剩下二十位神官了。
最后第二任宫司,之前也是行善的好人,只是当上宫司后便性情暴戾。衍纳男女平等,作为继承人,每任宫司的继任毫无悬念。宫司有唯一的女儿,名字叫奥菲莉娅,奥菲莉娅的童年比大多人更加幸福,她毫无疑问是继承人。当国民们饱受饥苦而活时,她在高塔无忧无虑接受好的教育,神官伴她左右,迁就她、溺爱她。于是有一天,活泼开朗的小奥菲莉娅想要离开高塔。
宫司自那后对她苛责了。还记得么?剩下的二十位神官,这是因为另外三十位,被宫司赐死。
小奥菲莉娅也发现宫司的残暴。宫司派人抓她回来,不准她活蹦乱跳,要她很长时间跪在冰块上。无论奥菲莉娅怎么乞求宫司愿谅,宫司也不会心软。
到后面,体罚和禁闭算轻,奥菲莉娅身上总会有伤,管医的神官总得来看她。宫司不准神官给她止痛药。就这样过活两年,宫司难得地赐给她两位神官,一位叫黛墨,一位叫美伊。黛墨秉公办事,不偏不倚;美伊呢,总是优柔寡断,明是个举足轻重、外人看来安分守己的小神官,却一直想尽办法帮奥菲莉娅减轻痛苦。
他和奥菲莉娅的关系要好,借着近侍神官的职位,两个人如影随行。奥菲莉娅同样喜欢这位温柔如水的年轻神官。难过时,美伊来安慰她,痛苦时美伊会照顾她,甚至犯了错,美伊还要替她受罚。奥菲莉娅对美伊的依赖和好感终于成为了愧疚。她猛然一觉,美伊对她再好,但自己从未在他脸上看见笑容。
这一年的冬天显得漫长了,雪落个不停,长着翅膀似地从阔窗飞进来。壁炉的火炭一遇见风,就冷下一层薄灰。奥菲莉娅拿着扇子,一个人坐在壁炉前铺的毡子上,对着火炭扇动扇子,好让火炭们醒醒神。
雪天是不需要去见宫司的,奥菲莉娅本该为此开心。她望着燃烧的火炭,呆呆地发神。直到美伊到壁炉前添些木炭。
“美伊。”她见神官停下手里的动作,伸手扯动美伊的白色袍子。
“奥菲莉娅殿下,有事么?”
奥菲莉娅扫过他的蓝色眼睛,兀自哭起来,美伊又问她怎么了。她说:“美伊和自己待在一起,会感到开心吗?”
“嗯。”
“可为什么…美伊从不有笑容呢?”
……
过后的某一天,雪终于停了。天像块擦干净的蓝色玻璃,偶有麻雀飞到小半空又忽地坠下来。天依然透着寒凉,奥菲莉娅因为长时间被宫司罚跪冰面,落下旧疾,天寒便腿疼。届时,自己要去哪,就只好让美伊带自己去。不是迫不得已,她就待在自己的房间,坐在窗檐看高塔外面的景色。美伊和黛墨守在一旁。就在这样的日子里,奥菲莉娅迎来了她的成人礼。作为宫司的继承人,她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她不敢违背宫司的意愿。
宫司要奥菲莉娅为一位老神宫赐毒酒,大殿上,慈祥的老者分外尊敬和顺从,于是接过毒酒对她说:“您没有错,未来的君王。”
老神官被毒死——这是奥菲莉娅所杀死的第一个人,在她刚成年举办成人礼的时候。她的内心是崩溃的。她找到美伊倾诉,感觉自己快要被宫司逼疯了,她很害怕未来的某一天自己也……也这样的死去。第二天,她便被宫司传唤。她并不知道黛墨把她倾诉的话转述给了宫司。
宫司邀她来下棋,奥菲莉娅曾在集物志里读到。那并非普通的棋,白棋是白色,但黑棋必须在吸血后才会由透明变作黑色,而它们,通常是原来惩罚贤者和文人的。
她小心翼地说:“您如果想要用我的血做象棋,直说就好。没必要……”
宫司否决了她,只因为这样更有趣。最终,奥菲莉娅移挪了除开[国王]之外的所有棋子。
“我赢了。”她摇摇晃晃起身,“再见,宫司大人。”她跌跌撞撞走出大门,面色憔悴,她是赢了,可血流着流着,也已经流干去喂饱那盘血棋。奥菲莉娅走到大殿外的庭阶时,干脆一头栽倒在花坛昏过去,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了。
美伊来接她的时候,她说自己累得走不动,麻烦美伊抱她回去。奥菲莉娅很开心似的,把痛和恼一股脑儿抛开,享受和珍惜此时此刻的闲适。美伊不知道血棋的事。看见奥菲莉娅至少没有受伤的回来,心里也极为高兴。这件事本可以继续藏下去,不见天日,然而好景不长,黛墨按宫司的意思将棋盘送给了美伊……美伊选择把棋盘藏起来。
奥菲莉娅看在心里。即便两人心知肚明,可谁也不会提及,君神都如此卑微地活着,于是,伊露维塔出手了。
过往的某一个夜月,伊露维塔坐在高塔的天台上,今节是第一次拜访「时间」。她开出足够诱人的条件,只为换得一个问题的答案:为什么,时间之神会选择陪伴在一个有限生命的人类身边呢?何况,伊露维塔已经预见这个生命的终点。
他一定也了解这些。
「庸人」,无法干涉和改变事情的节点。于是为了以表诚意,伊露维塔无偿赠给时间之神一份权能——[支配],而这仅是为那个回答——为什么,只是陪伴呢?
“见知的神啊,您不必再怯懦下去。您未曾紧握手中的刀刃,如何挥向仇恨的敌人?”
这场争斗的芽头开始萌发,没有人逃过命运。
“我等待这场戏剧的时间太长。”
可怜的奥菲莉娅被暴君折磨,遍地挣扎的血迹透着无措,她倒下了,然而卑贱的生命又不甘地爬起身。带着愤恨的狞笑。
“奥菲莉娅不敢忤逆你、违背你,我敢!”
“宫司,你以为你是谁?有杀生的权力?”
而后唤来金色的锁链勒住宫司,拿着刀一点一点走向前。
“我倒要看看,你的良心是不是被吞进了肚子!能把自己的女儿弄得遍体鳞伤!”
今夜,是第二次拜访「时间」。奥菲莉娅是如今衍纳的君王。而她的近侍神官美伊辅佐着她,两人一同维系着这个国家哀弱的脉膊。
“所以我要知道,那一天发生了什么。【请】,告诉我。”
奥菲莉娅在王座上惨忍地杀害宫司,她手无足措,丢下刀抽泣着。美伊在支配断开后迅速赶来,推开大殿的门扉。
而奥菲莉娅就那样无神地望向他。“我杀了宫司……我杀了,宫司……”
杀死恶魔的人不一定是伸张正义的勇士,也可能是一个更加阴险的恶魔。美伊不过是为了让奥菲莉娅更好的活下去,伊露维塔只是给了他一个机会。支配可以做到,当一个人需要且妄想的时候。
然而杀死人的痛苦阴影,却得由奥菲莉娅来承受。他本意向好,至少那时伊露维塔相信时间之神余留的善良。
“这不是谁的错,宫司报应如此。”
[愚者]露着笑容,享受这份抗争带来的喜悦。
深夜,美伊回到奥菲莉娅君王的寝宫。她并未入睡。自从夺位宫司,与神使建立灵魂链接后,她便无法入睡了。她的身体也不再属于自己,她也因此而接近暴君的真相:是灵魂链接的副作用。宫司们要不断折磨自己,是因为那种痛心的刺激才能让他们感受活着,而非真正残暴来获得愉悦。这像一种精神毒品,有时奥菲莉娅也克制不了,做出伤害美伊的事。他的脖子上总有未愈合的伤疤藏在白色长发里。当然,奥菲莉娅也只在得到美伊允许之后才会伤害他,除此之外,她没有伤害其他任何人,这不是她的本意。但她和所有君王一样,渴望活着的感觉。就只能恳求唯一对她好的美伊了。
奥菲莉娅即使成为君王,她也依然被溺爱着。但她成长了,要学着去管理国家。奥菲莉娅设想改变衍纳的律法,然而在此过程中总出现差池和麻烦。邻国的土地被蚀侵染,便向衍纳发动战争。变向强迫衍纳向暗海加派远征军,来换得生存空间。天灾不断,一年多后衍纳被一场疫病摧残,奥菲莉娅君王的统治也被一众神官反对。或许,在这之前就已经又神官反对了。他们认为君王太年轻,不能带领国家走向更好的将来。然而,又有多少神官不过借这个说辞公报私仇呢?奥菲莉娅的仁慈让他们肆意妄为、得寸近尺。那些跟随上一任宫司的神官们本应随宫司陪葬。只是奥菲莉娅赦免了他们。如今,忍辱负重的神官们要向奥菲莉娅君王讨要宫司的债。朝议上不采纳奥菲莉娅的意见,颁布的法令得不到良好执行,形式主义和娱乐至死之风盛行,神官们忙着中饱私囊,不顾国家百姓,民生疾苦。
衍纳终是倔强的国家,即便每一任君王都是暴君,它依然活着而非灭亡,并正在孕育着新的反抗的力量。
三年疾病,随着一位浮浪人的到来得以终结。
毒师破天荒找寻花神的踪迹,途径衍纳时恰巧遇见疫病,便将药王之血滴入水井。服下井水的疫病患者不出两日可病好。因关卡通行问题,不等奥菲莉娅传唤,毒师便提请进见。她得知君王的难处,主动请愿随远征军到暗海参战,两月大捷而归,。奥菲莉娅盛情款待,想要毒师留在衍纳帮她治理国家。但毒师灭族之仇未报,在这里停留时间太长,不得不离开了。
毒师一走,起义军们便如雨后春笋般冒出。他们潜伏多年,蓄谋已久。民众推举出圣女作为起义军的精神领袖。
那位圣女,好像叫雅丝拉琪。(注:意为太阳神的女儿)
“她会是衍纳的太阳么?”
奥菲莉娅得知民众起义的消息,倒不至于有多慌张。反而乔装打扮,要去见见这位雅丝拉琪。他们步行到城门的时候,奥菲莉娅指着城外的景色对神官说:“以后我要去那个地方,看看外面的样子,让美伊带我去好不好?”
他们和这位圣女私下会面。雅丝拉琪临场发挥表现出色,她拥有无语伦比的智慧。奥菲莉娅见到她的第一眼就知道,衍纳的未来属于起义军们了。
常居高塔,奥菲莉娅并不知道民众们对于自己的看法。更多亏那些神官的添油加醋,他们说奥菲莉娅不仅昏庸无道,和历代君王一样残暴,并且风流成性,和近待神官暧昧不清,终日缠绵,寻欢作乐。仿佛他们的娱乐至死便在君王的“事迹”下变得举无轻重、不值一提了。
亚丝拉琪通过这次会面,看见了不一样的奥菲莉娅,并非传闻那般。她的内心也因此动摇,向奥菲莉娅告知这些,也提前作好应对突发情况的准备,毕竟她不会对这位传言中的暴君抱有一点希望,如今的衍纳就是最好的证明。奥菲莉娅却一笑带过,打趣地说:“如果真这样,也坏不到哪去。”
回宫途中,奥菲莉娅轻松愉快地对美伊说:“神官大人,他们有一点说对了——如果我喜欢你,该怎么办?”
衍纳的律法规定,神官和宫司之间不能有情爱,这渎神的举动会遭受报应。
“您不必爱我,只要我爱您就足够了。”
奥菲莉娅象征性地阻扰起义军,之后对他们不闻不问,不再多做插手。起义进行地分外顺利,过不了多久,民众便已驻守高塔外部。他们打算在一个月夜奇袭,好将君主的统治一次性推个干净。他们甚至拉拢到部分神官一起筹谋。撺掇神官给奥菲莉娅下毒。
起义军们以为胜卷在握,雅丝拉琪却告诉他们不要调以轻心。知道为什么暴君的统治可以长久下去吗?因为镰使——「裁决」的影子,衍纳君王与两位镰使签定了灵魂链接,所以,无论君王表面如何,其真正的实力可以凭一人独霸群雄。加上暴君们的行为逻辑一贯捉摸不定,就像…
亚丝拉琪最终隐瞒了会面奥菲莉娅的事。只告诉大家,接下来大概是一场苦战。然而无论雅丝拉琪怎么料想,她也逃不过群蜂效应,理所当然的承认奥菲莉娅是暴君的“事实”。当他们冲进高塔和镰使撕斗,竟出人意料、轻而易举地赢得了胜利。神官美伊告诉他们,奥菲莉娅君王无法接受自己子民的背叛,在王座上自刎了。从今以后的衍纳是子民们的国家,也不再属于任何一人。
大堂里欢呼雀跃,喜悦回荡在人们的胸腔。美伊默默退场。他失落地在心里念着:“不怪他们,她命该如此。”
“不怪他们,她…命该如此。”
夜晚,人们彻夜狂欢,高塔之上灯火通明,席宴不断。民众领袖大多瓜分了君王的财产,当他们清点财宝和钱银后,还埋怨奥菲莉娅奢销无度,把国库都花完了。然而事实是国库的钱拿去振灾和远征军费一部分,另一些被神官们私吞了。
他们觉得死人晦气,便派两个小兵把死人全拖到广场上。得不到泄愤,他们把君王的遗体吊在广场的大十字架上,挑断她的手筋脚筋。
人们相信死人怎样,死后的鬼魂就怎样,他们要让奥菲莉娅的鬼魂艰苦且漫长地爬到地狱里去。让死神朝笑她这活该暴君的下场。
美伊看着这群愚昧的疯子,只是奥菲莉娅临终前对他的恳求和嘱托压住了他的愤怒。默不作声是最好的选择。等到夜深人静,狂欢的人们成了一个个烂醉的酒鬼,他到大十字架前准备带奥菲莉娅离开。他又听见奥菲莉娅亲切的声音了,她说:“我们离开衍纳,一辈子也不回来了,带我去天涯海角,去哪儿都好,只要我们,自由……”
“美伊神官。”雅丝拉琪听见响动,从十字架背后的阴影里探头。她知道美伊会带走奥菲莉娅,在这里只为了表达歉意,向神官说一声对不起。
“没有人对不起奥菲莉娅。”美伊抱着冰冷的尸骸坐上台阶,“愚人不懂得心存愧疚,而智者却理解何为众生。”他握着被挑筋的手腕,撕下衣袖系紧它们。再没有一个字节值得发出,雅丝拉琪目送那个寂寞空洞的背影离开。在辉夜流光下。
今夜的欢愉只建立在两个人的悲伤之上。往后,再没有人记得这位君王和她的神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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