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问题了。”
秦川猛地站起身,动作幅度很大,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噪音,打破了室内的死寂。
“我会确保我的队员配合数据采集。至于指令执行,我会基于现场最高战术原则进行判断。告辞,莫顾问。”
她不想再多待一秒钟。再多一秒,她怕自己会控制不住,撕裂这勉强维持的专业表象,说出什么无法挽回的、极其幼稚的话,或者做出什么失控的、让她自己都鄙视的行为。
她迅速转身,大步走向门口,手握住冰冷的金属门把,用力向下压——
“秦川。”
那个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又一次叫出了她的名字。
没有军衔,没有距离,只是名字。
秦川的动作瞬间僵住,仿佛被无形的寒冰冻住了。
她没有回头,只是背部线条绷得极紧,像一块拉紧的钢板。
莫清言的声音停顿了一下,空气里似乎有那么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捕捉的迟疑,但很快又恢复了那种公事公办的平稳,只是语速稍微慢了一点,像是在谨慎地选择措辞:
“第一阶段任务区域,地形复杂度评级为最高级。蓝军不仅布置了密集的激光模拟交战系统,还设置了大量难以探测的非致命性物理陷阱和感官干扰装置。”
她的声音透过安静的空气传来,清晰无比,“注意安全。”
注意安全。
多么标准、多么常规的上级对下级的嘱咐。挑不出任何毛病,符合一切规章和礼仪。
却像一把磨钝了的冰刀,慢慢地、反复地割磨着秦川早已伤痕累累的心脏。
这空洞的关切,比任何尖锐的指责更让她感到刺痛和荒谬。
她没有回应,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停顿。
她只是用力拧开门把,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迈了出去,并反手用近乎粗暴的力道带上了门。
“砰”的一声闷响,并不响亮,却像一声决绝的枪响,彻底隔绝了两个世界,也斩断了那一声呼唤带来的、可悲的心弦颤动。
门内,莫清言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像一尊凝固的雕像。
屏幕上不断滚动刷新的冰冷数据光流映在她脸上,照出一片毫无表情的、近乎苍白的平静。只有她放在平板电脑边缘的、修剪得极其整齐的指尖,无意识地收紧,用力地抵住了冰冷的屏幕边缘,因为过度用力,指甲周围的皮肤微微泛出白色。
门外,秦川几乎是逃离一般快步走在突然显得过于空旷安静的走廊里,只觉得胸口堵得发慌,那股无处发泄的怒火和尖锐的痛楚交织在一起,翻江倒海,几乎让她想要呕吐。
冰冷的愤怒和一种更深沉的、无力感的寒意交织在一起,啃噬着她的理智。
她抬手,用力扯了扯常服的领口,仿佛那条挺括的布料成了勒紧她脖颈的绳索,阻碍着她呼吸到足够的氧气。
十分钟的沟通。
像一场没有硝烟却耗尽全力的无声战争。
而她,仿佛又一次一败涂地。
“鹰翼”演习在次日凌晨五点整,随着一颗刺眼的信号弹尖啸着划破尚未苏醒的天际,正式拉开帷幕。
广袤的演习场瞬间沸腾。
各种频率的电磁波如同无形的潮水汹涌碰撞,模拟炮火的轰鸣震得大地微微颤抖,无数履带和轮胎卷起的尘土遮天蔽日,如同为这场钢铁巨兽的舞蹈拉上了昏黄的幕布。
红蓝双方如同两股被注入生命的钢铁洪流,既遵循着推演的剧本,又充满了瞬息万变的致命变数,凶狠地碰撞、交织、撕咬。
秦川带领的CSAR分队被编入红方右翼突击群,负责伴随装甲部队推进。
她早已换下常服,一身作战服沾染着刻意做旧的模拟烟尘,头盔压得很低,阴影遮住了部分眉眼,只露出紧抿的、缺乏血色的薄唇和线条流畅的下颌。
加密耳麦紧贴着她的耳廓,通过频道,她清晰、冷静、甚至堪称冷酷地向队员们下达着一连串短促指令。
声音透过电流传输,带着一种被无数次真实硝烟淬炼过的、不容置疑的果断。
她将自己完全、彻底地投入到了指挥官的角色里。
大脑如同一台超频运行的处理器,疯狂吸纳信息,分析战局,预判风险,调配人手。
这种高度紧张、肾上腺素飙升的状态,是她熟悉的盔甲,能暂时屏蔽所有与演习无关的、危险的思绪。
尤其是关于那个人的。
指挥部每隔一段时间会下发更新的战场态势和情报摘要。
每一次通讯接入提示音响起,秦川的心跳都会不受控制地、突兀地漏跳半拍。像被一根无形的针轻轻刺了一下。
随即,她便用更强的意志力将那瞬间的紊乱强行压下,表情纹丝不动。
幸运的是,来自心理评估组的专项通报是单独通道,并非强制所有单位实时接收。
秦川几乎是下意识地、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抗拒,忽略了下行列表里那个标注着“灯塔”的频道更新提示。
灯塔。
莫清言的代号。
她不需要。
她在心里冷嗤。
她的队员,是和她一起在刀尖上舔血的兄弟。
什么样的风浪没见过?什么样的惨烈没经历过?
岂会被这种模拟出来的、纸上谈兵的“心理战”吓倒?
依赖数据和模型的分析,永远无法替代指挥官在一线用血肉和直觉换来的瞬息决断。
她坚信这一点。
然而,演习的残酷性就在于,它总会用最直接、最疼痛的方式,教训任何轻视它的人。无论你过往有多少功勋。
上午十时许,红方装甲先锋营按计划突入一片复杂丘陵河谷地带。这里的地形正如莫清言昨日所言——甚至更糟。
崎岖复杂,沟壑纵横,枯密的灌木和嶙峋的巨石提供了绝佳的遮蔽,是设伏的理想场所,处处透着阴险的杀机。
秦川的小队乘坐高机动越野车,紧随在坦克纵队侧后方,如同警惕的工蜂环绕着巨兽。
她的目光锐利如鹰隼,不断扫视着两侧看似平静的山坡和阴影重重的沟壑,不放过任何一丝异动。左肩的旧伤开始苏醒。
车辆频繁而剧烈的颠簸,每一次震动都像有一根钝针精准地刺入关节深处,让她不自觉地绷紧了肩膀的肌肉,用以对抗那持续不断的、阴魂不散的痛楚。
“各车注意,保持间距,加强侧翼观察。”她对着麦克风说道,声音因刻意压抑着疼痛而显得比平时更低沉,更沙哑。
“老炮收到。”
“钉子收到。”
频道里传来各车简洁的回应。
平静。近乎死寂的平静。只有发动机的轰鸣和履带碾碎砂石的声音。
太安静了。
这个念头刚在秦川脑中闪过。
异变,就在这一刻陡生!
毫无征兆!如同地狱之门洞开!
车队侧翼的灌木丛、巨石后方、甚至看似天然的土坡下,猛地爆发出密集的、代表死亡光束的激光发射器光芒!
同时,模拟爆炸产生的浓密烟幕瞬间腾起,迅速弥漫,吞噬视线!
尖锐到极致的、能刺穿耳膜的干扰噪音如同海啸般猛地灌入所有人的通讯频道,将各车之间的联络撕扯得支离破碎,只剩下滋滋啦啦的、令人心浮气躁的电流盲音!
“遇伏!三点钟方向!散开!寻找掩体!”
秦川的反应快得惊人,几乎是凭借野兽般的本能。
嘶哑的吼声瞬间压过令人崩溃的干扰噪音,清晰地砸进每个队员的耳中。
队员们都是百战老兵,虽惊不乱。
车辆引擎发出咆哮,迅速做出急促的、近乎粗暴的战术规避动作,轮胎在粗粝的地面上摩擦出刺耳的尖叫。
但蓝军的伏击显然经过极其精心的设计和推演。他们并非意图直接“摧毁”车辆,而是利用地形和预先布置的大量声光、烟雾特殊装置,极尽所能地制造混乱、恐慌和视觉盲区。
强烈的、闪烁不定的诡异白光如同持续不断的闪电,刺耳的、模仿伤员哀嚎和绝望嘶吼的诡异音效在狭窄的河谷中不断回荡、碰撞、放大,疯狂冲击着每个人的感官和神经底线。
“什么鬼声音!关不掉!”
“我看不清左边!全是烟!”
公共频道里,传来其他伴随部队士兵几声略显失控的惊呼,虽然很快被各自军官严厉的呵止声打断,但那一瞬间泄露出的慌乱是真实的,像病毒一样在空气中蔓延。
秦川猛地一打方向盘,将车粗暴地甩到一块巨大的岩石后面,堪堪规避掉最密集的模拟火力。这个动作幅度极大,狠狠牵拉了左肩,一阵撕裂般的剧痛猛地窜起,直冲头顶!
她眼前瞬间发黑,一片金星乱冒,冷汗倏地浸透了内里的衬衫,带来一阵冰凉的黏腻感。她死死咬住牙关,直到口腔里充满了铁锈味,才将那声几乎冲出口的闷哼硬生生咽了回去。
痛!
熟悉的,刻骨铭心的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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