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气是有的。
理亏也是有的。
但是想要盛清禾就这么乖乖地安稳下来是不可能的。
接下来的几日，盛清禾可不算闲着。
同样的墨离这几日也变得异常忙碌，常常天未亮便出门，披着月色方归，盛清禾有的时候也会思考一下，莫不是还在生气，但转念一想，他生什么气，都是互相利用的关系，也就别表现的好像互相很在意了。
这么一想以后，盛清禾反倒自洽了，想着趁着这几日墨离不在，她可以好好利用起来，去找周叔，只是偌大的京城，上何处去找周叔呢？
想到这里，盛清禾赌气似的拍了一下桌上放着的竹子。原本油绿的竹叶瞬时震落，掉在了桌上。
“姑娘怎么一个人在生闷气？”青黛抱着个食盒走了进来，边说着边在茶几上摆盘。都是些盛清禾喜欢的吃食，但这会儿盛清禾是半点打不起精神，泄气地趴在桌上看青黛摆盘。
“姑娘，吃点东西，就有精神了。”青黛笑道。
盛清禾抬起头，瞅了一眼门外，然后冲青黛眨眨眼。
这多年来的主仆关系，盛清禾一个动作，青黛就能瞬间了然，青黛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瞬间，盛清禾来了精神，爬起身，对着屋外故意扬起声调：“整日拘在院子里，可是无聊，青黛啊~”她瞅了一眼窗边，接着说“听说啊，这京城里的锦布在光线下能流出霞色，稀奇得很，我们去瞧瞧可好啊！”说罢冲青黛挤挤眼，比了个隔墙有耳的动作，让她小心接话。
青黛眼眸弯起，冲着屋外，说道：“是呢！到时候再去配个新的簪子，一身行头，定好看得紧！”
两人一唱一和，边说边起身，故作悠闲地踱出房门，眼角余光扫过庭院，只见几个洒扫仆役，并未见墨离身边那些气息沉凝的亲随。她们状似无意地绕到后院，找准时机，一闪身便从那僻静的垂花后门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
盛清禾自以为行动隐秘，却不知在院落的二楼轩窗后，一道淡漠的视线始终追随着他的行动，是墨离与随从子竹。
“先生”随从子竹低声：“要不要去喊住——”
墨离摇头，眼光跟随着盛清禾直至她消失在路的转角。
盛清禾与青黛径直去了上次遇见周铮的那片街市。
依着盛清禾的推断，周叔既在此出现，落脚处必然不会太远。两人假意挑选货品，实则旁敲侧击地向周边摊贩、店铺伙计打听是否见过一位身形干练、左脸有一处月牙刀疤，带口音的北方汉子。然而一日奔波，问得口干舌燥，却如大海捞针，毫无头绪。
直至日头西斜，两人才惊觉时辰已晚，慌忙火急火燎地往宅邸赶。趁着暮色，两人一前一后猫着身子，唯恐被人发现，却不曾想刚从后门溜进花园，盛清禾就一头和个不知名物体撞了个正着。
抬眼，呵呵。撞上的正是墨离，旁边跟着的是随从子竹，可真是走了个好运气。
盛清禾心头猛地一跳，几乎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青黛啊，京城的锦布也不过如此，白费我一天工夫啊”
青黛连忙点着头：“是呢，姑娘，不过就是外头说得好听罢了。”
这拐弯抹角的，盛清禾说着实则也是在给自己找解释，但越说越多，越说越懊恼。
我盛清禾作甚要向他墨离解释这么多？
笑话。
“是吗？”墨离终于开口了，因为夜色偏暗，挡住了他脸上的神情，“确实，璃月夫人也需要几身撑得起场面的行头。明日我带你去京城几家最好的绸缎庄看看——”
盛清禾一听，心中顿时警铃大作。怎的？一起？那她还如何暗中行动？立马打断了墨离的话，说道：“不必！”
盛清禾说的斩钉截铁，声调起的略高，墨离不免带着怀疑的表情看向她。
“我的意思是我和青黛自己逛逛就行，不必麻烦了。”盛清禾说完这话更加懊悔，不必就是不必了，解释个什么，她看着墨离不动声色的样子，叹了口气“我的意思是，不麻烦你了。”
“那——”墨离转而对子竹说，“明日巳时，子竹会在门口等你。”说罢，不再给她反驳的机会，转身离去，子竹对盛清禾作揖紧跟着离开，徒留盛清禾青黛二人在月光下干瞪眼。
翌日巳时，果然准时，子竹带着四名看似普通仆从、实则眼神精悍、步履沉稳的护卫候在盛清禾的门前。
盛清禾与青黛对视一眼，心中叫苦不迭。
这哪里是去买布，说是押送囚犯都有人信！
马车一路行至繁华的东大街，京城里最气派的绸缎庄便到了，“纤云弄巧”四个金色大字刻在招牌上赫然在目。
入了店，盛清禾心思已经开摆，怎么可能真的是来选布呢？于是她佯装认真挑选布料，一会儿嫌这匹颜色不够正，一会儿嫌那匹织工不够细，故意折腾起店家，搞得现场一阵混乱。
盛清禾趁着子竹不注意，对青黛使了个眼色。青黛会意，而后一声“哎哟！”继而面色痛苦的弯下腰来。
“怎么了？”盛清禾立刻“焦急”地扶住她。
“姑娘！我肚子——肚子突然疼得厉害！”青黛额角瞬间沁出冷汗，演技逼真的让盛清禾心底佩服。
“莫不是！糟了！”盛清禾冲着站在不远处的子竹喊：“子竹！青黛旧疾犯了，得立刻送医馆去！”
子竹带着家仆跑过来，见青黛脸色惨白，满头大汗的样子，欲安排家仆搀扶青黛上医馆，谁知，青黛一个踉跄，一把抓住了子竹的袖子，痛苦哀哉的样子，子竹怎么也甩不开，只能用力扶着。
“还等什么啊！”盛清禾紧张的说：“还不送医馆！”
子竹眉头微蹙，看了一眼脸色煞白的青黛，又看了看“忧心忡忡”的盛清禾，略有犹豫：“姑娘你——”
“你放心，我在这选布，墨离不是还等着看吗，我不走！”
拗不过盛清禾，子竹最终还是挥手让两名护卫留下“保护”盛清禾，自己带着另外两人急忙扶着青黛出去寻医馆。
调虎离山计成！盛清禾心中暗喜，立刻对留下的两名护卫道：“我就在这店里再看看料子，你们且在门口等候，里面都是女眷在量体裁衣，你们进来不便。”
那两人犹豫片刻，见这绸缎庄确实只有女客和伙计，便依言守在了大门外。
盛清禾立刻闪身钻进店内深处，七拐八绕地从另一侧供伙计进出的小门溜了出去！她心跳如鼓，快步混进川流的人群中。
但墨离的随仆怎么可能这么轻而易举的被甩掉呢，毕竟都是经过专业训练和检验的，盛清禾还没跑出去几步，随仆就已经跟了上来。
盛清禾心提到嗓子眼了，埋着头在人群中快步走着，目光扫到一个酒楼，随即一个闪身冲进了酒家，然后蹭蹭蹭的几步就上了二楼，找了一块不显眼的地方，坐了下来，隔着露台看下去，两个随仆在人群里找来找去，然后向前追去了——
“姑娘，你是？”
盛清禾回过神来，才发现桌边坐这个人，正好奇的看着她，一时间有些尴尬，目光扫过对面的人，眼角却瞥到在酒楼另一个角落的桌子边，是一个熟悉的背影，是周铮！他此刻正与对桌的几个汉子在交谈着什么，一副严肃的样子。
盛清禾激动得几乎要喊出来，她强压下情绪，慢慢挪步上前。
这时候，柜台后掌柜的却突然高声招呼了一句什么，周铮那桌人闻声立刻警觉地抬头，周铮的目光与盛清禾撞个正着，他眼中瞬间闪过巨大的惊愕，几乎是下一刻，他猛地起身，与其他几人迅速推开后门，消失在酒家嘈杂的后厨方向！
“周叔！”盛清禾追过去，却被一个伙计给拦住了去路。
“客官，后厨重地，闲人莫入！”
等她绕到酒家后巷，哪里还有周铮的影子？只有几只野猫在垃圾堆旁警惕地看着她。
又一次功亏一篑。
盛清禾拖着沉重的步伐，满心失落与不甘地回到宅邸时，暮色已深。
府邸正堂。
盛清禾做梦也没想到此刻堂内会灯火通明的等着她。
青黛跪在一边，子竹站在一旁，空气凝固的令人窒息。
墨离端坐在主位之上，一脸愠色的看着盛清禾一步步走进来。
“你！去！哪！里！了！”他一字一顿带着千钧重压，每个字都砸在盛清禾的心上。
盛清禾一直知道墨离是很冷酷的，但真的要直面的时候，心里是不自觉的害怕的，但服软是不可能的，解释再也不会了，盛清禾坚定着信念，唇线紧抿，迎上他冰冷的视线，一言不发。
墨离看着她这副倔强不屈、拒不合作的模样，最后一丝耐心终于耗尽。他冰冷的目光缓缓转向跪在地上的青黛：“她不开口，那你来说！”
换来的是青黛的沉默。
墨离冷哼了一声，“真是一对好——主仆。”他故意拖长了好一字的音调，拳头在桌子上重重一锤，侧目看了一眼待立旁的子竹。
子竹看着青黛，藏在袖中的手紧紧的攥紧。他知道墨离要他做什么，尽管心里不忍，但墨离的命令他又怎么能忤逆，他深吸一口气，接过随仆递来的皮鞭，手腕一抖，那浸过冷水的皮鞭带着破空之声，重重落在青黛单薄的脊背上！
青黛猛地咬住下唇，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这一下鞭子虽然挨在了青黛的背上，却也重重的砸在了盛清禾的心上。
“墨离！你敢！子竹！”
见墨离没有回应，盛清禾看向子竹。
子竹的手轻轻颤抖，然而墨离提高了音量，责问：“子竹，谁是你的主子！”
子竹无奈的看了一眼盛清禾，接着又是一鞭，青黛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冷汗顷刻间布满了额头。
“墨离！”盛清禾要冲过去，却被身旁两名随仆死死按住肩膀，动弹不得！“墨离！你别为难青黛，你有什么冲我来！”这一次，盛清禾放低了声量，她第一次知道要服软。
墨离缓缓站起身，一步步走下主位，逼近盛清禾。
尽管一起相处了五年，盛清禾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感受到了墨离的身高，他投下的阴影几乎将盛清禾完全笼罩，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冲你来？”他嗤笑一声，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与怒意。
“你笑什么！”盛清禾厉声。
“盛清禾，我不喜欢...不被掌控的人！”墨离凑近盛清禾，看着她倔强的眼神，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令人心悸的压迫感，“别让你的任性妄为，累及身边的无辜人。”说罢，墨离冷哼一声，大步流星地离去。
子竹复杂地看了一眼盛清禾和地上的青黛，叹了口气，随后迅速跟上了墨离。
灯火通明的正堂，只剩下盛清禾和青黛二人，以及那弥漫不散、几乎令人窒息的冰冷与僵持。
“对不起，青黛，是我没有考虑周全。”
“姑娘，我没事。”青黛惨白的脸上强扯出一丝笑容，试图安慰着盛清禾，“姑娘，周叔找——”
盛清禾噙着泪，摇了摇头。
隔着正堂的窗棂，墨离和子竹并没有走远，透过窗纱，看到盛清禾和青黛跪在一起。
子竹看着堂内相扶的主仆二人，尤其是青黛苍白的面色和强忍痛楚的模样，终是忍不住低声开口：“先生，今日…下手是否会太重了些？青黛她…”
墨离负手立于窗外阴影之中，目光透过窗纱，落在那个正小心翼翼搀扶青黛的倔强身影上，许久，他才缓缓开口，“他们要找的人，你有消息了吗？”
“已有眉目，在城西的兵马胡同，确实有人见过——”
“这几日去确定清楚”墨离说着从袖子里取出一小葫芦：“寻个由头，把这个给青黛送去。”他的目光在那扇透出光亮的窗户上停留了最后一瞬，随即转身融入了更深的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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