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茶楼时,夜市正喧。
李叔与轿夫这会儿不知去了何处,皆不见了踪影,盛清禾只得跟在墨离身后,两人一前一后,默然融入摩肩接踵的人流。墨离步履看似闲适,却总在不经意间放缓,余光瞥向身后。流光溢彩的灯盏下,她微蹙的眉宇和闪烁的眼眸,竟比这满街华光更易引人驻足。
行经一爿首饰铺子时,墨离忽地停步。他目光掠过陈列的珠翠,最终定格在一支剔透的掐金丝青玉竹节簪上。“掌柜的,这个。”
“好嘞”掌柜的忙不迭取出,笑盈盈的奉上。墨离看也未看,转手便递给身后的盛清禾。
“何意?”盛清禾并没有要接下的意思,反问道。
墨离并未收回手,回应道:“璃月夫人总不能太过素净”他将银两递给掌柜,转过身看着盛清禾:“权当投资。”
“不必。”盛清禾拒绝得干脆,视线已从他手上移开,重新投向嘈杂的街市。
墨离的手在空中停顿片刻,终是将那簪子随意纳入袖中,语气依旧淡漠:“随你。”仿佛方才只是兴之所至,被拒后也浑不在意。
行至一处岔口,一个冒着腾腾热气的馄饨摊吸引了墨离的注意。他脚步微顿,侧头对盛清禾道:“坐下吃点东西。”语气并非商量,而是惯常的安排。
盛清禾才不会拒绝,确实是饥肠辘辘的很,原本以为晚上赴宴可能可以吃上几口食物,没想到喝了几杯茶以后,肚子就更饿了,加之这馄饨摊上的香气这么一熏,更是忍不住了,默不作声的往简陋的木凳上一坐,心安理得的等着墨离去买馄饨。
墨离倒也没有意外,走到锅边要了两碗馄饨,热汤氤氲,带着点好闻的葱花味,盛清禾不等墨离动筷,自己已经拿了勺子挖了两三个入口。
“你慢点,烫口。”
盛清禾一愣,才觉得嘴巴麻麻的,其实中了毒箭之后,她对于很多东西的反应度已经变慢了很多,就好比这入口的烫食,她除了能够感觉到饱足,其他的多为一般。
盛清禾没有回应墨离的话,目光下意识的移到了热闹的街市上。
忽然,墨离起身。“别走”他丢下这句话,便朝不远处一个围着不少人的糖饼摊子走去,那刚出炉的糖饼金黄酥脆,香气诱人。
盛清禾看着他走向摊位的背影,收回目光,无意间再次扫过街对面熙攘的人群——一个熟悉的身影吸引了她的注意,尽管穿着最普通的粗布衣裳,混迹于贩夫走卒之中,她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是周铮叔!
刹那间,记忆如潮水般汹涌而至。上一次见到这张饱经风霜的脸,还是她凤冠霞帔,嫁与萧衍的那日。
她记得那天锣鼓喧天,满目刺眼的红。
作为父亲最信任的副将,周铮一身戎装,带领盛家亲军护卫在花轿之侧。
也许是周叔早就料到了结局,也许只是她盛清禾自己看不透萧衍的真面目,她依稀记得隔着轿子,他低声的那句“小姐安心,末将在一日,定护盛家周全”,
定护盛家周全。
盛清禾的心脏猛地一缩,勺子“哐当”一声跌回碗里,热汤溅湿了衣袖也浑然不觉。她以为他早已战死沙场....没想到竟在此时此地重逢!
她甚至来不及对身旁的墨离说一个字,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她猛地提起裙摆,倏地扎入了对面川流不息的人潮之中!
“周叔!”她试图呼喊,声音却迅速被巨大的声浪吞没...
街市正是一日中最热闹的时辰——
靠门楼处,耍猴戏的锣鼓敲得震天响,围观的看客里三层外三层,爆发出阵阵哄笑喝彩,挡住了去路;喷火的杂技艺人周围热气腾腾,火星四溅,逼得人不得不绕行;花楼上,唱小曲的伶人嗓音咿呀,丝竹悠扬,吸引了一群摇头晃脑的听众;还有追逐打闹的孩童尖叫着从她身边窜过,差点将她撞个趔趄……
各种声音、气味、色彩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片令人眩晕的漩涡。盛清禾焦急地拨开人群,目光死死锁定着前方那个若隐若现的背影。
那背影在一个卖面具的摊位前停顿了一瞬,似乎侧头看了看,随即又迅速融入更密集的人流之中,盛清禾拼尽全力追上去,可等她挤到那个摊位前,眼前只有无数张陌生的、洋溢着节日般喜悦的脸孔,哪里还有周铮的影子?
他就像一滴水,落入了汪洋里,难寻其踪。
不甘和焦急灼烧着她的心。她不死心,踮起脚尖,向更远处的街口张望,试图捕捉任何一丝熟悉的痕迹。是不是他拐进了旁边的巷子?是不是就在前面那家灯火通明的酒楼门口?是不是刚才自己错过的那个杂货摊头?
她咬了咬牙,决定再往前追一段看看。就在她刚要抬步继续向更远处人流密集的十字路口追去时,一只冰冷而有力的大手,猛地从身后抓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之大,攥得她腕骨生疼,瞬间阻止了她所有的动作。
盛清禾吃痛,带着被打断的焦躁和怒气猛地回头,却正对上墨离那双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眼眸!
他,什么时候追上来的。
盛清禾一愣。
此刻墨离就站在她的身后,那身素衣在摇曳的,流光溢彩的灯火间,透出不明的光晕,让人眩目,盛清禾定睛,墨离的脸色阴沉的可怕,仿佛是压城的黑云,让人忐忑。平日里那双深不见底的冷眸,此刻翻涌着的是毫不掩饰的震怒和一种…近乎后怕的厉色。
“你!”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千钧的重量和骇人的冷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谁准你私自离开的!”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狠狠刮过她的脸,攥着她手腕的手指收得更紧,仿佛要将她的骨头捏碎。
有那么一秒,盛清禾心底产生了一点擅自行动的理亏,但很快更强烈的倔强与不忿压过了。
墨离见她这般姿态,眼底寒意更盛,但终究未再言语。他猛地松开她的手,力道之大让她踉跄了一下。随即,他抬手招来一辆恰好经过的空马车,几乎是半强迫地将她塞了进去。
车厢内,空气凝固如冰。
盛清禾揉着发疼的手腕,偏头看向窗外飞逝的灯火,用紧绷的侧影和沉默筑起一道无形的墙,很显然她拒绝任何交流。
墨离亦未发一言,只余指尖无意识捻动的细微声响,以及车外市井喧嚣被隔绝后的沉闷背景。
一路沉默,马车就这样在一种令人窒息的低气压中驶回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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