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关于“抽血”的叮嘱，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漾开涟漪后，湖面却陷入了更深的沉寂。顾屿没有再撤回，也没有解释，林溪也没有追问。一种心照不宣的、沉重的默契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
他知道她知道了。
她知道他知道她知道了。
但那层窗户纸，谁都没有去捅破。
第二天，林溪一整天都握着手机，心神不宁。她不敢频繁发消息，怕影响他休息或检查，只能每隔几小时发一句简单的「怎么样？」或者「还好吗？」。
顾屿的回复总是延迟，且简短。
「还好。」
「刚结束。」
「有点困，睡一会儿。」
每个词都像被挤出来的一样，透着浓浓的疲惫。林溪看着心疼，却无能为力，只能回一句「好好休息」。
傍晚，她正对着晚餐发呆，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是顾屿发来的一个链接，来自一个最近很火的线上协同办公软件。
【屿】：「如果睡不着，或许可以试试这个？据说能缓解焦虑。」
链接标题是：「【双人模式】专注森林：种下你的宁静时光」
这是一个需要两人同时在线、保持不退出界面才能让虚拟树苗长大的专注APP。一方退出或切换程序，树苗就会枯萎。
林溪瞬间明白了他的用意。他不需要她说什么，他只需要她“在”。以一种无声的方式，陪伴他度过可能难熬的夜晚。
她立刻点进去，和他一起种下了一棵叫做“云杉”的小树苗。两人的虚拟小人并排坐在树下，界面简洁而治愈。
他们没有语音，也没有打字，只是偶尔，林溪会轻轻点击一下屏幕，给树苗浇浇水（APP内的互动功能）。几乎每次，她都能立刻看到顾屿那边的小人也动一下，做出一个“点头”或者“比赞”的动作回应。
这种无声的、实时的互动，像一条纤细却坚韧的丝线，连接着相隔两地的夜晚，传递着无法言说的牵挂。
种了大概半小时树，林溪看到顾屿那边的小人忽然不动了。她正担心他是不是不舒服睡着了，却收到他发来的APP内消息。
【种树伙伴·屿】：「报告林总监，发现一个BUG。」
接着，他分享了一个新闻链接：「#研究称电子木鱼无法积攒功德但能有效分散焦虑#」
林溪点开一看，是篇正经又带点调侃的心理学文章。她忍不住笑了，回复：「所以？」
【种树伙伴·屿】：「所以，或许我们可以开发一个‘边种树边敲电子木鱼’的并行程序，效率翻倍。（认真提议）」
后面跟了一个他刚刚用APP自带画图功能画的简笔画：一个小人坐在树下，左手给树浇水，右手疯狂敲着一个发光的木鱼，表情安详又忙碌。
这个脑洞大开的提议和灵魂画作让林溪笑得差点把手机掉进碗里。他居然还有精力开玩笑，这让她悬着的心稍微放下了一点。
「批准立项！项目代号：‘赛博诵经’！」她配合着他胡闹。
两人就着这个无聊又好笑的话题，在种树APP里用简陋的画图工具和文字弹幕聊了起来，设计着莫须有的“木鱼树”杂交品种，讨论着敲击的频率和功德兑换比率。
仿佛这样，就能暂时忘记窗外的医院走廊和明晃晃的灯光。
夜色渐深。虚拟云杉树在两人的“精心呵护”下慢慢长大。
期间，顾屿的小人又有几次短暂的停顿，比之前更久一些。每次停顿回来，他都会简单地发一句：「刚接了个工作电话。」或者：「去喝了口水。」
林溪没有戳穿，只是每次都会立刻给树苗浇点水，表示「我在」。
接近午夜时，树终于长成了。APP放出庆祝的动画，并生成了一张证书：「恭喜您与伙伴成功培育专注之树！」
林溪截图保存了证书，发给他：「合作愉快~顾工友！」
【屿】：「合作愉快。（疲惫但满足的笑脸）」
【屿】：「很晚了，快睡吧。」
「你也是！」林溪叮嘱。
互道晚安后，她退出了APP，却毫无睡意。她点开那个种树软件的历史记录，想再看看那张证书。
记录页面加载出来。她的目光无意中扫过“本次专注时长”后面的详细数据折线图。
图表清晰地显示，在过去的两个多小时里，有四次极其短暂的、幅度很小的连接波动，时间点恰好对应顾屿小人停顿的时候。每次波动后，他的专注度评分都会有一个微小的下滑，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慢慢回升。
那不是接电话或者喝水会造成的波动。那更像是……短暂的网络切换或信号干扰。
林溪的心猛地一沉。
什么样的“工作电话”或“喝水”，需要频繁地切换网络？
她退出记录，手指无意识地滑动着手机屏幕，目光落在之前苏芮发来的那张“快准狠”锦旗照片上。
那个模糊的、出现在泌尿外科走廊的背影。
一个被忽略的细节突然闯入脑海——锦旗照片背景里，走廊墙上的指示牌角落，似乎有一个小小的、蓝白色的Wi-Fi标志和一行小字：「C市Central Hospital - Guest Network」。
医院 guest network（访客网络）……信号不稳定……需要切换……
冰冷的逻辑链瞬间在她脑中形成。
她猛地坐起身，点开顾屿的对话框。那句「刚接了个工作电话」和「去喝了口水」看起来如此苍白。
她颤抖着手指，打下一行字：「你今晚到底在哪里接的电话？喝的什么水？」
但就在她即将按下发送键的那一刻，动作却僵住了。
她看到，顾屿的微信状态，不知在何时，悄然从「离线」变成了「在线」。
而他头像旁的状态小字，赫然显示着：
「对方正在输入…」
深更半夜，他刚刚道过晚安。他没有睡。他正在输入。
林溪的心脏狂跳起来，仿佛能透过屏幕，感受到那头的人正握着手机，挣扎着，想要对她说什么。
她删掉了自己那句未发送的质问，屏住呼吸，死死地盯着那行「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
它持续闪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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