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厅里的空气似乎骤然变得稀薄了几分。林溪看着顾屿朝自己走来，他脸上的笑容依旧无懈可击，仿佛刚才那个微不可查的趔趄和陈哲迅速伸出的手只是她紧张过度产生的幻觉。
可耳边那句“晕倒”、“叫了医生”却像魔咒一样盘旋不去，与露台上那只没有标签的药瓶迅速串联，织成一张细密的网，悄无声息地裹住了她雀跃的心。
“抱歉，久等了。”顾屿在她面前站定，声音温和，仔细听却能捕捉到一丝极力掩饰后的细微喘息。
“没关系，你们忙正事要紧。”林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在他脸上多停留了几秒，试图找出更多蛛丝马迹。他的脸色在明亮的灯光下确实显得有些过于白皙，眼睑下有一层淡淡的阴影。
“是不是有点累了？”林溪忍不住轻声问，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我看你好像……没什么精神。”
顾屿微微一怔，随即笑意加深，仿佛她的关心让他很受用：“是有点。连续熬了几天，这盏灯的电力快要耗尽了。”他用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语气轻松自嘲，巧妙地将可能的健康问题归结为工作劳累。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无懈可击。林溪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想太多了。也许那药就是高强度工作下补充体力或助眠的？晕倒的传闻或许也只是以讹传讹？
这时，陈哲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两杯香槟，递给他们一人一杯。他笑着对林溪说：“林小姐，感觉怎么样？我们顾大设计师没只顾着卖弄专业知识，冷落你吧？”
“当然没有，受益匪浅。”林溪接过酒杯，礼貌回应。
陈哲又转向顾屿，语气变得稍微正经了些：“刚才宏业的王总很满意，基本敲定了。你可以稍微喘口气了，别再像上次……”他的话说到一半，突然刹住，飞快地瞟了林溪一眼，然后打了个哈哈，“……别再像上次那样把自己当铁人用了。”
上次？林溪的心又被轻轻揪了一下。她注意到顾屿递给了陈哲一个极快且轻微的眼神，带着制止的意味。
顾屿自然地接过话题，举起酒杯对林溪说：“不管怎样，今天是个好日子。庆祝一下？”
三只酒杯轻轻碰在一起。林溪抿了一口冰凉的酒液，心底的疑虑却像杯底不断上升的气泡，细小而执拗地存在着。
展览接近尾声，宾客逐渐散去。顾屿送走最后几位客人，偌大的展厅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他们和正在收拾的工作人员。
“饿了吗？”顾屿松了松领带，这个略显随意的动作让他多了几分慵懒的亲近感，“我知道附近有一家很不错的深夜小馆，味道正宗，环境也安静。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请林溪小姐共进晚餐，弥补一下今天差点‘冷落’你的过失？”
他的邀请直接而真诚，带着一点疲惫后的松弛，让人难以拒绝。林溪看着他带着些许倦意却依旧明亮的眼睛，那些盘桓的疑虑再次被压下。她点了点头：“好啊，正好我也饿了。”
那家小馆藏在一个安静的巷子里，果然如顾屿所说，环境雅致，烟火气十足。几杯温热的清酒下肚，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更加放松和自在。他们聊艺术，聊生活中的趣事，甚至聊起各自大学时代的糗事。
顾屿说起他大学时为了一个设计竞赛，和陈哲在模型室里熬了三天三夜，最后交完稿出来，看到阳光差点哭出来，因为困得产生了幻觉，以为太阳是颗巨大的蛋黄。
林溪笑得前仰后合，也分享了自己刚做自由插画师时，接了个不靠谱的单子，画到一半甲方跑路，她只好含着泪把那一整套Q版生肖头像画完，最后挂在网上贱卖，居然还被一抢而空，成了她的第一个“爆款”。
“所以，我那十二个‘流浪孩子’现在散落在天涯海角呢。”林溪耸耸肩，故作沧桑地说。
顾屿看着她生动的表情，眼底漾开温柔的笑意：“也许它们正在某个角落里，给它的主人们带来快乐。这比完成一个跑路的甲方的任务有意义多了。”
他的话总是能精准地落到她心里最舒服的地方。
就在这时，一只圆滚滚的橘猫慢悠悠地从餐馆的后院溜达进来，熟门熟路地跳上空着的邻座，揣起手，一脸威严地审视着他们。
“哇，店长的儿子来巡店了。”林溪惊喜地小声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猫咪。
顾屿看了看猫，又看了看她明显被萌到的样子，忽然起了玩心。他拿起桌上一个小毛线球装饰（或许是老板娘落下的），非常幼稚地、轻轻朝猫咪晃了晃。
那橘猫大爷只是懒懒地掀了一下眼皮，毫无反应，眼神里甚至带着一丝鄙视。
顾屿不死心，又稍微晃了晃。
橘猫打了个巨大的哈欠，转过头，用屁股对着他。
林溪看着这位在展厅里挥斥方遒的青年才俊，此刻在一个猫主子面前吃了瘪，还露出一副有点委屈和不理解的表情，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越笑越厉害，眼泪都快出来了。
顾屿看着她笑得开怀的样子，自己也绷不住了，摇头失笑，耳根微微泛红：“看来我的魅力对猫科动物无效。”
这个意外的插曲和顾屿罕见流露出的幼稚一面，瞬间冲散了之前所有的疑虑和低沉气氛。空气里充满了轻松欢快的气息。
晚餐在愉悦的气氛中结束。顾屿坚持送林溪回家。
夜晚的街道安静而温柔。车子再次停在那栋熟悉的公寓楼下。车内的气氛却与第一次截然不同，弥漫着一种暖昧而甜蜜的张力。
“今晚很开心，谢谢你带我去那么棒的地方，还有……精彩的逗猫表演。”林溪解开安全带，笑着看向他。
“我的荣幸，虽然表演失败了。”顾屿也笑着，目光落在她的眼睛上，然后缓缓下移，停在她的唇瓣。他的眼神逐渐变得深邃，车厢内的空气仿佛停止了流动。
林溪的心跳骤然加速，她能感觉到他的靠近，带着清冽的气息和一丝清酒的甜香。她微微闭上了眼睛，睫毛轻颤，期待着一个吻的降临。
然而，预想中的触碰并没有落下。
她疑惑地睁开眼，发现顾屿的身体微微僵住，他的脸色在车内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苍白，一只手正无意识地按向胃部，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仿佛在忍耐着什么突如其来的不适。
他迅速察觉到了她的目光，立刻松开了手，脸上的不适瞬间被掩饰下去，重新换上温柔的神色，只是那温柔里掺杂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和……歉意？
“很晚了，”他的声音比刚才沙哑了几分，“早点休息。”
期待中的吻没有发生。那一刻的停顿和他瞬间的异常，像一根细小的刺，轻轻扎在了这个本该完美落幕的夜晚末端。
林溪心里掠过一丝淡淡的失落和更深的疑惑，但她没有表露，只是点点头：“嗯，你也是，开车小心。”
她推门下车，站在路边。
顾屿没有立刻离开。他透过降下的车窗看着她，眼神在夜色中明明灭灭，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个温柔的笑容和一句：
“晚安，林溪。”
车子缓缓驶离，融入夜色。
林溪站在原地，摸了摸自己刚刚差点被吻上的嘴唇，心里充满了甜蜜、疑惑、和一丝挥之不去的、关于他那一刻突然停顿和苍脸色的担忧。夜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也带来了更多无法言说的想象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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