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市一中是百年老校，校门口两棵百年老樟树，三四人手拉手才能抱得过来，树干上长着许多苔藓，一丛棕色一丛新绿，像一茬一茬的求学人。
走进校门，是一个刚刚翻修过的广场，足以容纳近五千名全校师生。正前方的主席台上，立着一个简简单单的演讲台，背景是一条条大红色绸带，上面写着今年毕业生考取的优秀院校。九月的风依旧很热，把红色绸带吹得鼓鼓的，像船帆，像指路的旗帜，让人对未来向往。
苗渺的行李很多，没有家人陪同。这是她第一次来南市，说不害怕不紧张是假的。她的父母在外地开了一间饭店，从小到大，只有过年回来几天，奶奶总说他们为了苗渺很努力的工作，苗渺一直相信，直到他们抱回来一个男婴，让她叫弟弟。
好像很多重要的节点，父母都是缺席的。想起自己第一次来月经，还是舍友指导自己怎样使用卫生巾。好朋友茹月教自己如何解决侧漏的问题。偶尔也有和父母通电话，但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和妈妈讨论这个话题。
苗渺13岁就开始住校，在南市的一个县城里，离奶奶家很远。初中校园里的小混混很多，即便是舍友同学还算友善，苗渺也花了足足一个学期的时间去适应。直到初二，完全适应之后学习成绩才突飞猛进，成了一匹黑马，成了老师眼里南市一中的准学生。
准学生不太争气，恰逢中考改革，严抓体育，体育成绩不理想，差一点落榜。但最终，还是踩着尾巴进了一中。
再往里走，广场和各个教学楼、宿舍楼之间，几座年代感很强的凉亭分散在各处。描金的名字已经不再闪亮，但是有一种沉淀淀的，令人平静的力量。苗渺稍微安心了一点点，她喜欢这些凉亭，假想着自己在里面静坐，周围的树荫将她包裹、隐藏，但又从缝隙中漏下一点碎金色的阳光，让她听不见那些和父母撒娇，抱怨住宿环境但语气中又有一丝成为一中人的骄傲的声音，也听不见那些父母的宽慰和引以为豪的言语，但还能让她立在这天地万物里，像别人一样享受树荫和阳光。
在学校宣传栏看了自己的班级和宿舍安排，提着巨大的行李袋，低着头穿过一簇簇以孩子为中心父母环绕着的行人，来到自己的宿舍楼。
宿舍在一楼，楼道进去左手边第一间，推开单薄的宿舍门，入眼就是四张上下铺的架子床，架子床中间有两张并排的桌子，往里再走两步是窗户，上面挂着上一届学姐留下的小碎花窗帘。窗户外有个阳台，阳台最右侧是卫生间，是个连热水器都没有的卫生间。阳台外就是一条通往食堂和学校后门的路，只能靠锈迹斑斑的防盗网维持一点点安全感。
苗渺安慰自己，还好宿舍在一楼，水房就在旁边，不至于打个洗澡水都得做心理准备。初中提热水洗澡提了三年，从一楼到五楼，从半层一停歇到一层一停歇，身高从一米五五到一米六八。要问初中最不喜欢的是什么，必定是提水和晨跑，还有永远空位的家长会。
一个宿舍八个人，其中六个都是一中初中本校的，不需要任何熟悉的时间，就能有无数的话题。她们很友善，但好像有一种隐形的结界，苗渺不敢贸然闯入。幸好，还有一位舍友任婧来自另一个县，也许同是异客，两人自然而然结伴。
人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都很害怕落单。苗渺小学初中有好几个关系很好的朋友，但都是别人先抛出橄榄枝，时间长了才成为朋友。她觉得自己是有点内向的。
宿舍里连个风扇也没有，小小的房间住了八个人，在九月份依旧酷热的南市里，即使是开着窗，也依旧闷热。可能是今天提了太多行李，浑身酸痛，感觉腰和硬床板无法契合，永远都是腾空的。不知道几点才迷迷糊糊睡着，似乎眼皮刚刚合上，起床铃就响了，响起的那一刹，魂好像被震得飘了，好苦的读书人。
舍友们并排站着在阳台洗漱，厕所也没有空位，苗渺只好先换校服。一中的校服是蓝色领子的短袖polo衫，蓝色的短裤。仔细看，上衣有一点透，还好苗渺的内衣不是白色就是肉粉色。
等舍友从阳台进来，苗渺出去。把牙刷塞进嘴里，发现自己的刘海长长了一些。苗渺咬住牙刷，两只手把刘海往上薅，用手腕上的皮筋在头顶扎了个啾啾。她有一点近视，表情严肃地盯着防盗网外，发现外面的路比阳台还高一截，怪不得宿舍的采光不太好，看样子，冬天会很冷。
她脑子里还在吐槽设计宿舍和道路的砖家，目光上移了一点，看见转动的自行车轮和一双走路的脚，脚上的球鞋看起来很贵。猛地一抬头，看见一个男生推着自行车走在外面，人很高，背着光。第一反应是，完了，走读生都到了，要迟到了！
低头狂刷牙，然后捧着水呼噜呼噜脸。头上的啾啾一扯，就往宿舍里跑。任婧还在等她，火速穿好鞋子手拉着手就往广场冲去。
李砚推着自行车走在路上，余光扫到一个穿着校服的女生目光空洞地扎刘海，露出光洁的额头，还没看清样子，突然就像上了发条一样疯狂洗漱。有点搞笑。
和任婧一起找到10班的位置，站在队伍最后面。气还没喘匀，前面的人转过身来说：“你们要不要站前面。”苗渺和任婧看着前面比自己高出一个头戴着鸭舌帽的男生，没有推辞，往前站了。
任婧回头低声对苗渺说：“刚才那个男生还挺帅的。”“嘘！”苗渺左手食指竖在嘴巴前面，让她别说了，并把她侧过来的身体摆回去。下一秒，一个老师就走到了她们这里。大概是清点人数，老师一会儿就回头走了。任婧捂着胸口回头瞟了苗渺一眼，苗渺意会。
苗渺摸了摸自己的刘海，刚才来不及处理，扯了皮筋就跑来了，感觉翘起来了一缕，她用手往下压了压。刚刚冲刺完，苗渺的脸颊有些红，天气太热，两鬓的头发沾了薄汗贴在耳旁，苗渺抬起手将头发拢在一起，拿出皮筋扎了一个小马尾。她的头发及肩，看起来发质很软很顺，看起来性格也是很柔软的一个人。但头上的那缕刘海，还翘着。
校长在主席台上侃侃而谈，谈季节，谈天气，谈一中的光辉岁月，谈身后被风吹得鼓鼓囊囊的红色绸带，言语里的自豪让广场上的学生与有荣焉。晨会结束，回教室的路上堵得让人看不见路也走不到头。苗渺叹了一口气，应该是没办法突出重围去买早餐了。
回到教室，已经没有并排的两个空位了。苗渺和任婧分开，各自找了一个空位坐下。
苗渺的同桌是一个长相可爱的女生，她爽朗大方地朝苗渺伸出手，“我叫温若瑶，瑶池的瑶，你可以叫我瑶瑶，你好呀新同桌！” “你好。我是苗渺，禾苗的苗，渺小的渺。”苗渺伸出手和她握了握。
温若瑶的笑容很灿烂，灿烂得灼人，苗渺突然想到“顾盼生辉”这个词。
青春洋溢，每个人都应该肆意，但苗渺很少肆意，没有安全感，接触新的人新的事，不安胜过新鲜。刚进一个新环境，她希望自己是透明的，就像自己的名字一样。她常常希望自己是一只蜗牛，静静地呆在壳里，直到外面足够安全，她再探出自己的触角。
蜗牛的壳被砸的咣咣响，温若瑶使劲摇晃她的手臂，凑到她耳边，让她回头看后座。
苗渺回头，入眼的是一个剃着寸头的男生，男生掀起眼皮看她一眼，她吓得回过头。这是刚才广场上那个男生，他为什么是寸头？她真真是选错了位置。苗渺有一个很刻板的印象，初中学校里的小混混喜欢留杀马特的发型，这种是纯坏，但如果是留的板寸，那就是又狠又坏。
她心跳得很快，很后悔选了这个位置。早知道他会坐在这里，她绝对会坐得远远的。
温若瑶看着她脸色煞白，担忧地问：“你怎么啦？哪里不舒服吗？”
苗渺摇头，“可能是没吃早饭，胃有点难受。”
温若瑶掏出一瓶牛奶，扯下吸管插上，“你先喝个牛奶，下了课我陪你去小超市买面包。”
苗渺本想婉拒，看着已经插好的吸管只得接过来，小声的说：“谢谢！”
林启走进教室，在黑板上写上自己的姓名和手机号码。粉笔放回盒子里，他说：“大家好，我是你们的班主任兼化学老师林启，这是我的手机号码。今天开学第一天，我知道你们的口袋里都有手机，现在先拿出来记一下我的号码。明天开始，手机不进教室。”
林启长相老实，五官都很圆，连脸都是圆的。戴着一副黑框眼镜。中等身高，有一点啤酒肚，应该四十出头的样子。声音很温和，看起来是没有任何威慑力的人。
苗渺对班级纪律表示担忧，林启这副样子很难压制别人，如果后面的同学真的是个混混，他能管得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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