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是从一片尖锐的痛楚中浮上来的。
不是□□的痛，是神魂被反复撕裂又强行粘合后的那种钝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识海深处脆弱的平衡。
林凡没有立刻睁眼。
他维持着昏迷的姿势，将《蕴神诀》运转到最微弱的程度——仅够感知，不产生波动。灵觉如最细的蛛丝，向四周悄然蔓延。
触感：身下是某种冰凉光滑的材质（玉石？），铺着薄而细腻的织物。不是自己的床。
嗅觉：清寒的幽香，类似雪松混合着极淡的药草味。没有血腥，没有尘土。
听觉：绝对的寂静。没有风声，没有虫鸣，连自己的呼吸声都显得突兀。
灵力感知：体内原本因透支空痕符而狂躁的灵力，此刻被一股强大、精纯、冰冷的外力梳理过，平顺地在经脉中流淌，甚至比受伤前更凝实了一丝。但这份“梳理”本身，就像被人用冰冷的手探入了五脏六腑，留下了不容忽视的“痕迹”。
危险。但暂时安全。
得出这个初步判断，林凡才缓缓掀开眼帘一线。
视野从模糊到清晰。一间素净到近乎冰冷的静室，陈设极简。他的目光第一时间锁定了静室中唯一的“异常”——那个端坐在蒲团上，仿佛已与这片清冷空间融为一体的白衣女子。
冷月仙子。
她似乎并未看他，只是垂眸静坐。但林凡的灵觉却在疯狂报警——从苏醒那一刻起，他就一直处于某种无形的、全方位的“注视”之下。不是目光，而是更高等的、源自神魂层面的感知。
他撑着竹榻，缓慢地坐起。每一个动作都牵动着神魂的伤痛，但他控制着肌肉，不让一丝颤抖流露。然后，他翻身，下榻，站稳，躬身。
“弟子林凡，拜谢冷师叔救护之恩。”声音沙哑，但平稳。
整个过程中，他的余光始终锁定着冷月仙子最细微的反应——指尖的弧度，衣袂的纹丝不动，乃至周围灵气最隐晦的流动。
她在评估。他也在评估。
“恩情不必提。”冷月仙子开口，声音清澈冰冷，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像冰锥直接钉入林凡的识海，“赵煌指证你盗宝伤人，他依族规清理门户。你有何辩？”
林凡心中一凛。对方开口就将“宗门”换成了“族规”，这是试探，看他是否能抓住这个关键区别，也暗示她清楚赵家跋扈。
他脸上立刻浮现出恰到好处的冤屈与悲愤，但眼神保持清明（不能像个真正的愣头青），语速稍快，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
“冷师叔明鉴！弟子与赵虎师兄在坊市因一块普通矿石有过争执不假，任务堂前赵师兄问责，弟子也已赔罪。此事许多同门可证。但‘盗宝伤人’实属污蔑！弟子接取黑风山脉任务，只想赚些灵石修炼，怎敢主动招惹赵师兄？”
他顿了顿，让“冤屈”的情绪发酵一秒，然后转入“后怕”与“恐惧”：
“弟子在山脉中小心采集，却不料被赵师兄带人伏击于山谷！他们布下阵法，撒下毒雾，欲置弟子于死地！弟子被逼无奈，只得动用所有保命手段，侥幸逃脱。此事……弟子本不敢声张，怕遭报复，却不想赵煌长老他……他竟在宗内，直接对弟子下杀手！”
他将“主动夺宝”完全转化为“被迫反击”，并重点突出赵煌“在宗内杀人”这一无法辩驳的恶行。同时，他说话时，神魂刻意模拟出遭遇筑基威压后的“惊悸残留”和“恐惧波动”——这半真半假，最难分辨。
冷月仙子静静听着，指尖在膝上无意识轻叩。这节奏让林凡感到不安，仿佛自己的心跳在被同步测量。
“依你所言，你一个炼气四层，如何从筑基修士手下逃脱？”她问，目光依旧平静，却像手术刀一样精准，“赵煌虽根基虚浮，终究是筑基。你逃脱时动用的……似是空间挪移之力？”
来了！最致命的问题！
林凡的心脏几乎停跳。他感到识海中幻璃的意念也瞬间绷紧。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脸上露出混杂着“侥幸”、“后怕”和一丝“茫然”的复杂神情，这需要极高的表情控制，但他做到了。
“弟子……弟子也不知那是什么力量。”他声音低下去，带着不确定，“当时生死一线，弟子只记得……将全身灵力，疯狂注入了一枚……在古妖冢捡到的玉符里。”
“玉符？”冷月仙子尾音微扬。
“是。”林凡点头，从怀中（实则从储物袋隔空取出）摸出那柄得自赵虎的下品法器长剑，双手捧上，“弟子在古妖冢一处坍塌的残洞里，和这柄剑一起发现的。玉符灰扑扑的，刻着很多看不懂的纹路。弟子一直当是个护身符戴着……没想到……”
他适时地停住，脸上适当地露出“宝物毁了”的心痛和“差点死了”的后怕。
“玉符何在？”冷月仙子问。
“碎了。”林凡苦笑，眼神空洞了一瞬，仿佛回忆那惊险一幕，“银光一闪，弟子就换了位置，然后那玉符……就化作光点，没了。”
他描述得极其模糊——灰色，看不懂的纹路，一次激发后粉碎。这是最安全的说辞，因为无法证伪。下品长剑作为“同期发现物”增加可信度。
静室陷入漫长的沉默。
冷月仙子的目光落在林凡脸上，又扫过他手中的剑，最后似乎穿透了他的身体，看向他神魂深处那尚未完全愈合的、带有空间撕裂特性的伤痕。
那目光，冰冷，锐利，仿佛能剥离一切伪装。
林凡屏住呼吸，连《蕴神诀》都几乎停止运转，让自己显得像一个真正掏空了底牌、虚弱惶恐的普通弟子。
时间一点点流逝。
就在林凡觉得神魂都要在这凝视下冻结时，冷月仙子终于收回了目光。
“古妖冢遗迹众多，偶有遗泽，算你机缘。”冷月仙子终于开口，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是信还是不信，“赵家指证之事，执法堂自会核查。你神魂有损，在此调息三日，无人扰你。”
她起身，白衣如雪，向门外走去。
行至门边，她脚步微顿，并未回头，清冷的声音却清晰地传入林凡耳中，一字一句，仿佛带着冰棱的重量：
“外物之力，可渡一时之劫，难成登天之梯。”
“道基虚浮，纵怀重宝，亦如幼童持金过市。”
“汝，好自为之。”
语落，人已消失在门外，静室之门无声闭合，一层极其微弱但坚韧的禁制光华一闪而逝。
不是关押，是隔离与保护。
林凡站在原地，直到那清冷的幽香彻底散去，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后背衣衫已然湿透。
那三句话，在他脑中反复回响。
第一句：表面告诫勿依赖外物，实则点出“你用了非凡外物（空间之力）”，我知道。
第二句：直指他修为低微（炼气四层）却身怀隐秘（空痕符）的危险处境。
第三句： “好自为之”——是警告他谨慎行事，别惹麻烦？还是暗示……她暂时不会深究，但别让她难做？
‘此女……深不可测。’ 幻璃的声音带着凝重，‘她未必信了你的说辞，但她选择不深究。原因有三可能：一，她与赵家不睦，乐见其吃瘪；二，她对‘空间之力’本身感兴趣，想观察你；三，她恪守宗门规矩，在证据不足前不予定罪。但无论哪种，你已在她眼中挂了号。’
“是福是祸？”林凡低声问。
‘祸福相依。短期内，她是你的护身符，赵家不敢明着来。长期看，你等于多了一个时刻可能看穿你的监视者。’ 幻璃冷笑，‘不过，比起立刻被赵煌拍死，这已是最好的结果。’
林凡盘膝坐回竹榻，没有立刻修炼。
他先是用最细微的灵觉，探查了静室四周的禁制——柔和但坚固，主要作用是隔绝内外探查和声音，并非囚笼。这印证了他的判断。
然后，他开始梳理目前处境：
利好：
暂时安全，有三日绝对平静的修炼期。
冷月仙子态度暧昧，短期内是保护伞。
从赵虎处获得的资源（灵石、丹药）充足。
明确了幽寂谷线索。
危机：
赵家不死不休，暗箭难防。
空痕符需持续消耗魂力温养，是负担也是隐患。
修为太低，是原罪。
冷月仙子如同一把悬着的剑。
行动计划：
首要目标：利用三日，不惜代价，冲击炼气五层！这是质变，能大幅增强灵力总量和对空痕符的掌控力。
次要目标：初步修习《虚元剑指》，哪怕只练成一式虚招，也能增加底牌。
长期目标：尽快前往幽寂谷，寻找更多空痕珠碎片，解决温养问题，并提升空间之力。
他不再犹豫，将灵石和丹药摆在身前，闭目入定。《蕴神诀》率先运转，修复神魂的同时，也以最隐蔽的方式，感应着静室外可能存在的“注视”。
他必须争分夺秒，在短暂的庇护消失前，变得更强。
静室外，梅树下。
冷月仙子并未远离。她负手而立，清冷的目光似乎穿透墙壁，“看”着室内开始疯狂修炼的林凡。
“古妖冢……玉符……”她低声自语，指尖一缕极寒的剑气萦绕，将一片飘落的梅花无声切成两半，断面光滑如镜。
“神魂撕裂伤中残留的空间韵律，精纯而古老，绝非普通古修遗物能达到的层次。那柄剑……倒确实是黑风山脉一带常见的制式。”
她抬眼，望向执法堂方向，那里正因赵煌的指控和她的介入而暗流涌动。
“赵家……越来越急了。为了那处‘疑似遗迹’，连筑基长老的脸面都不要了么？”
“这个叫林凡的弟子……”她微微蹙眉，“身上的秘密，恐怕比赵家丢失的‘重宝’更有意思。贪狼星动，变数已生……也罢，且看这枚意外落入棋盘的棋子，能搅动几分风云。”
她转身，衣袂飘然，消失在清冷的月色中。
静室内，林凡对这一切毫无所知。他全部的心神，都已沉入那场与时间赛跑的修炼中。
粉色的幻力与银色的空间微光，在他丹田深处，悄然交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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