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那枚深紫色的“故人香”在白玉香炉中,无声地燃烧着。
烟气如雾,盘旋而上,散发出一种奇异的、混合着草木与记忆的幽香。
萧烬挥退了所有内侍,独自一人,坐在那张象征着无上权力的龙椅上,任由自己被这股香气完全包裹。
倦意,如潮水般袭来。
三年来,他从未有过如此放松的时刻。那些日夜折磨他的噩梦,那些关于权谋、背叛与鲜血的记忆,似乎都在这香气中,被一点点抚平。
他缓缓闭上眼,沉入了一片温暖的黑暗。
他做了一个梦。
一个……美得不像话的梦。
他又回到了那一年七夕。
他不是皇帝,也不是太子,只是一个名为萧烬的少年。他牵着一个少女的手,穿过上京城熙攘热闹的灯会。
她穿着一身鹅黄色的长裙,笑起来时,眼睛弯成了月牙,里面仿佛盛满了整条星河。
“萧烬,你看那个兔子灯,好可爱!”
“萧烬,这个面人好像你!”
……
她的声音,清脆如银铃,驱散了他心中所有因出身皇家而带来的阴霾。
他们躲开人群,跑到那座僻静的廊桥下。满墙的夜交藤,在月光下开着白色的小花。
他从怀里,拿出那支他亲手为她雕刻的合欢木簪,簪入她的发间。
“星落,”他拥住她,声音里是少年人最真挚的情意,“待我登基,必以江山为聘,许你皇后之位。此生此世,绝不相负。”
她靠在他怀里,用力地点了点头,脸颊绯红。
她身上的香气,清甜而独特。
是“星辉”。
梦境,是如此的真实。真实到让他忘记了现实中的一切。
他多希望,这个梦,永远不要醒来。
然而,就在他拥着她的那一刻,周围的场景,开始毫无预兆地扭曲、剥落。
热闹的灯市,化作了冲天的火光。
清甜的“星辉”香,变成了皮肉烧焦的恶臭。
他怀中的少女,那身鹅黄色的长裙,被鲜血浸染,变得破败不堪。
他惊恐地松开手,看着她的脸。
那张他曾无比迷恋的、娇俏明媚的脸庞,正在烈火中一点点融化,露出血肉模糊的肌理。
“为什么……”
她开口了,声音却不再是银铃般的清脆,而是来自地狱深处的、嘶哑的质问。
“萧烬,你为什么要骗我?”
“不……不是的……星落,我……”他想解释,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你许我江山为聘,却灭我沈氏满门。”
“你许我此生不负,却亲手将我送入火海。”
她一步步向他逼近,那双曾经亮如星辰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两个流着血泪的黑洞。
“你夜夜梦到我,是因为愧疚吗?”
她忽然笑了,笑得凄厉而疯狂。
“不,你不是愧疚。”
“你只是……害怕。”
“害怕我从地狱里爬回来,向你索命!”
烈火,瞬间将他吞噬。
灼烧的剧痛,让他猛地睁开了双眼。
“啊——!”
一声压抑的嘶吼,在死寂的御书房内响起。
萧烬从龙椅上惊坐而起,浑身冷汗淋漓,大口地喘着粗气。
殿内,那炉“故人香”,早已燃尽。
只有一丝若有似无的、混杂着桃核气息的尾调,还残存在空气中。
辟邪除祟?
不。
那不是辟邪。
那是用他最深的记忆,为他编织的一个最残忍的笼牢!
这个女人,她不仅知道他的过去,甚至连他内心最深处的梦魇,都了如指掌!
她不是人……
她是鬼!她就是沈星落从地狱里爬回来的厉鬼!
“来人!”他用尽全身力气怒吼。
影漠的身影,瞬间出现在殿内。
“陛下!”
“给朕……给朕将万香阁夷为平地!将那个妖女……碎尸万段!”萧烬双目赤红,状若疯魔。
“陛下,不可!”影漠连忙跪下,“万香阁如今名动上京,朝中不少权贵都是她的座上宾。若无确凿罪证,贸然动手,恐引起朝局动荡啊!”
“罪证?”萧烬笑了,笑声里充满了自嘲与绝望,“她杀人,用的是人心!诛心之罪,你要朕,拿什么做证据?!”
他颓然地跌坐回龙椅上,双手痛苦地插入发间。
他知道,影漠说的是对的。
他不能动她。
至少,在找到她真正的破绽之前,他不能。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用这种杀人不见血的方式,将他一步步,逼向疯狂的深渊。
与此同时,万香阁。
沈星落正坐在镜前,缓缓地摘下了脸上的面具。
镜中,映出了一张一半绝美、一半可怖的脸。
她伸出纤长的手指,轻轻抚过左脸那道狰狞的疤痕,眼中没有丝毫波澜。
然后,她拿起了桌上那个来自神医谷的白瓷瓶。
“司主,三思啊!”青竹站在一旁,满脸的担忧与不忍,“这‘玉容膏’里,分明加了白芷!您明知自己碰不得,又何苦……”
“不苦。”沈星落淡淡地打断了他,“这世上,早已没有什么,能让我觉得苦了。”
她打开瓶塞,用一根玉签,小心地挑出一点碧绿色的药膏。
“顾清寒,是个聪明人。他既然已经起了疑,便不会轻易罢休。”她的声音,冷静得近乎冷酷,“我越是躲闪,他便越是怀疑。倒不如,就让他‘证实’他的猜测。”
她将那点药膏,均匀地涂抹在自己右半边完好无损的脸上。
那半张脸,肌肤细腻如玉,吹弹可破。
几乎是瞬间,涂抹了药膏的地方,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继而冒出了一片细密的红色疹子。
火烧火燎的刺痛与瘙痒感,随之而来。
沈星落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但很快便松开了。
这点痛,比起当年烈火焚身之痛,又算得了什么?
“青竹。”她重新戴上面具,遮住了那半张脸的异样。
“属下在。”
“去,替我做一件事。”她凑到他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
青竹的脸上,先是震惊,随即化为了然。他点了点头,领命而去。
是夜,一则流言,如插上了翅膀,悄然在上京的深宅大院间流传开来。
据说,云贵妃因在太后寿宴上受辱,对万香阁司主怀恨在心,竟暗中命人买通了宫中浣衣局的宫女,在那位司主入宫时所穿的衣物上,涂抹了能致人毁容的“七日红”。
但不知为何,那毒并未发作。
流言传得有鼻子有眼,甚至连那位宫女的姓名、收了多少银子,都说得一清二楚。
凤仪宫内。
“啪——!”
沈云薇将一只上好的琉璃盏狠狠摔在地上,气得浑身发抖。
“是谁?!到底是谁在背后害我?!”
她确实恨毒了那个女人,也确实想过要报复,可她还没来得及动手!
这盆脏水,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泼到了她的头上!
“娘娘息怒!”心腹宫女连忙跪下,“这流言来得蹊跷,分明是有人在背后操纵,意图陷害娘娘!”
“本宫当然知道!”沈云薇咬牙切齿,“去给本宫查!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把那个在背后嚼舌根的贱人给本宫揪出来!”
然而,她还未来得及派人去查。
一个更让她惊恐的消息,便传了进来。
万香阁司主,中毒了。
据说,是夜间忽然毒发,浑身起了红疹,高烧不退,已经昏迷不醒。
万香阁的管事,情急之下,竟不顾宫禁,连夜冒死闯宫,跪在宫门外,为司主求请御医。
此事,瞬间惊动了整个皇宫。
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那个“因妒生恨,下毒害人”的云贵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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