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的最后碎片,是一片刺目的白。
手术灯的光晕混杂着福尔马林的刺鼻气味,还有金属器械碰撞时清脆又冰冷的声响。
谢然记得自己正在解剖一具高度**的尸体,那是他职业生涯中遇到的最棘手的案子。
然后,是突如其来的剧痛,仿佛整个胸腔被瞬间抽空。
黑暗。
无尽的黑暗。
当感知重新凝聚时,首先而来的,是窒息感。
一种物理性的窒息,仿佛有万钧巨石压在胸口,每一寸肺泡都在哀嚎着渴求空气,却得不到丝毫回应。
他被困住了。
这具躯壳僵硬、冰冷,每一个关节都锈死了一般,无法动弹。
他能“看”,却不是用眼睛。
一种奇异的感知力穿透了眼皮的阻隔,让他“看”到了周围的景象。
这是一间昏暗的屋子,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混杂着腐烂和劣质线香的味道。
身边,一左一右,并排躺着另外几具“同类”。
他们的皮肤呈现出死人特有的青灰色,姿态各异,但都共享着同一种静止。
木板床很硬,硌着背部的骨头。
头顶的房梁上挂着几张泛黄的符纸,随着从门缝里挤进来的阴风微微晃动。
他,一个现代社会的顶尖法医,穿越了。
而且,是穿进了一具尸体里。
理智,是他现在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首先,我为什么会有意识?尸体,根据定义,是生命活动终止的有机体。
其次,这具身体的状态如何?他尝试着调动感知,对自己进行一次“扫描”。
没有明显的致命外伤。
四肢健全。
衣物的材质粗糙,是一种他不认识的麻布,但剪裁和样式带着明显的古代特征。
我是谁?
这具身体的原主人是谁?
为什么会死?
为什么我的意识会在这里?
一连串的问题在脑海中炸开,却没有任何答案。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了清晰的脚步声,夹杂着两道刻意压低却仍能听清的交谈声。
“李哥,这院里的味儿越来越冲了,我瞅着……王家二郎八成是真要尸变了。”一个年轻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发紧,字里行间藏不住对未知的寒意。
被称作李哥的人“嗤”了一声,语气里满是不耐:“闭上你的乌鸦嘴!什么变不变的,净瞎琢磨。”
“可我真没瞎说!”年轻人急着辩解,声音抖得更厉害,“前阵子张家村那边,不就出了个尸变的?闹得天翻地覆!”
“听说那人死前几天就疯疯癫癫的,之后尸味儿越来越重,脸色也越来越青,再然后,这尸体突然就蹦起来抓人,还抓伤了好几个,最后还是燕大侠用雷火符才给烧干净的。”
李哥语气里带着几分嘲讽:“哟,你倒是打听挺门清。”
“不是我特意打听,是我有个远房亲戚就在张家村,那事儿他亲眼瞧见的!”年轻人的声音忍不住往细了压。
“上午那仵作老头不也来了?就看了一眼,吓得脸都白了,扭头就跑,说他那套验尸的东西没开过光,镇不住这院里的邪祟。”
年轻人的声音发颤:“你再看王二郎,躺那儿脸青得跟地府爬出来的似的,跟我亲戚说的尸变前兆一模一样,这、这不会真要出事吧?”
“哼,那老东西就是胆小怕事,找个由头推活儿罢了。”李哥往地上啐了一口,满是不屑。“县太爷早就派人去清风观了,说观里的玄尘道长马上就到。等道长来了,管他是什么邪祟,一准儿给收拾得明明白白。”
脚步声在院门口停了下来,伴随着木门被轻轻晃动的“吱嘎”声,显然是有人在检查门锁是否牢靠。
“李哥,你说……道长来了会怎么处理这事儿?”年轻人又问,语气里满是忐忑。
“还能怎么处理?”李哥的声音透着一股狠劲,“一把火烧了,烧得干干净净,一了百了,永绝后患。”
“全烧了?”年轻人一惊,“那……那院里这些人呢?还有旁边屋子的?”
“宁杀错,不放过。”李哥的话轻得像一阵风,却带着刺骨的冷意,“谁知道他们有没有被尸气染了?到时候一起烧了,黄泉路上也有个伴,省得孤单。”
脚步声渐行渐远。
但两人对话中的信息,让谢然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义庄。
尸变。
道长。
镇邪。
这些词汇清晰地告诉他,他来到了一个怎样的世界。
一个科学与逻辑被鬼神之说笼罩的世界。
一个他这种“有意识的尸体”一旦被发现,下场只会是被当成妖邪,焚烧、镇压,永不超生。
强烈的求生欲,压倒了最初的恐惧与迷茫。
他必须自救。
而自救的第一步,就是搞清楚那个所谓的“尸变”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很清楚,他现在所处的这具身体,极有可能因为其特殊的“活性”,被当成下一个尸变的目标,或者被当成同伙,一并“处理”掉。
他开始尝试,用尽全部的意念,去驱动这具僵硬的躯壳。
一秒。
十秒。
一分钟。
汗水是什么感觉,他已经忘了。
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精神力在飞速消耗,每一次尝试都像是用一根绣花针去撬动一块万吨巨石。
终于,右手的小指,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抽动了一下。
有门!
这个微小的成功,像是黑暗中的一道闪电,瞬间照亮了前路。
他没有欣喜若狂,反而更加冷静,将所有的精神力都集中在对手指的控制上。
一下。
又一下。
从一根手指,到整个手掌,再到手臂。
这个过程缓慢得令人发指。
当他终于能勉强撑起上半身,从木板床上坐起来时,窗外的天色已经从深黑变成了泛着鱼肚白的灰蓝。
他看向义庄的另一头。
那里,单独停放着一具尸体,身上盖着白布,但白布下隆起的轮廓显得异常扭曲。
那就是“尸变”的王二郎。
谢然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作为一个与尸体打了十几年交道的法医,他不惧怕触碰尸体。
他扶着墙壁,僵硬地、一步一步地,朝着那具尸体挪动过去。
像一个生疏的木偶,控制着自己的肢体,缓缓靠近那具被单独放置的尸体。
空气中的**气味更浓了,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奇异的草木腥甜。
他停在了那具尸体旁。
白布下,尸体的轮廓扭曲而诡异,一只手臂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伸出,五指蜷曲,指甲呈现出不正常的青黑色。
谢然没有立刻掀开白布。
他先是环顾四周,用他那超越常人的感知力,确认了义庄内外再无他人。
守夜的官差大概是躲在远处偷懒去了。
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他的“目光”落在尸体上,开始了无声的“尸检”。
这是他最熟悉的领域,即便工具只剩下大脑和一双僵硬的眼睛。
【尸体现象分析启动】
【观察对象:王二郎,男性,青年】
【初步观察:尸僵状态异常】
正常的尸僵,会从头部开始,逐渐向下发展,在死后12到18小时达到顶峰,全身僵硬。
但这具尸体,呈现出的是一种“角弓反张”的状态。
头向后仰,胸腹部高高挺起,身体反折成弓形。
这不是典型的死后尸僵,而像是……某种神经性毒素中毒的典型症状。
谢然的意识中,迅速闪过一个个案例。
他的“视线”下移,聚焦在那只伸出的手臂上。
指甲的青黑色,并非尸体**形成的污迹,而是一种从甲床内部透出的颜色。
这是中毒的体征。
谢然伸出自己那只同样冰冷僵硬的手,用尽全力,才让指尖触碰到白布的一角。
他要掀开它,做进一步的确认。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响动从门口传来。
谢然的动作瞬间凝固。
是守夜的官差回来了。
他立刻收回手,身体缓缓后仰,闭上了“眼睛”,让自己看起来和周围的尸体毫无二致。
“吱呀——”
木门被推开一条缝。
一个脑袋探了进来,是一个年轻的官差。
他手里提着一盏昏黄的灯笼,光线在昏暗的义庄里摇曳,将一具具尸体的影子拉得张牙舞爪。
官差的脸色比尸体还要白,他哆哆嗦嗦地扫视了一圈,见所有尸体都还好好地躺着,这才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
他小声嘀咕着,似乎是在给自己壮胆。
“道长马上就到了,等道长一来,把这些脏东西全烧了,就没事了。”
那个年轻官差似乎不敢久留,很快就关上门离开了。
谢然没有再犹豫。
他再次坐起,这一次,动作比之前要流畅了那么一丝。
他不再有任何迟疑,一把掀开了白布。
一张极度扭曲的青灰色面孔暴露在空气中。
死者的眼睛圆睁,瞳孔放大,嘴角咧开到一个恐怖的弧度,仿佛在无声地狂笑。
他的脖颈和面部的肌肉,因为剧烈的痉挛而呈现出一条条隆起的棱线。
谢然的目光冷静地扫过每一个细节。
他俯下身,尽管动作艰难,还是强行掰开了死者紧闭的牙关。
一股更浓烈的、混合着草木腥甜和**酸气的味道扑面而来。
在死者的口腔黏膜上,他看到了细微的暗紫色斑点。
而在舌根下,他发现了一些尚未完全消化的、墨绿色的植物残渣。
就是这个!
谢然的意识中,一个大胆的推论正在形成。
这是一起谋杀案。
一起被凶手巧妙地伪装成灵异事件的谋杀案。
凶手算准了人们对鬼神的敬畏与恐惧,算准了官府会选择最省事的处理方式。
差一点,就让他成功了。
谢然缓缓直起身。
他已经掌握了关键的证据。
但他现在面临一个更大的难题。
如何将这些证据公之于众?
天,已经开始亮了。
义庄外,传来了更多的人声和马蹄声。
是那个所谓的“道长”来了。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谢然的“目光”扫过自己这具苍白僵硬的身体,又看了看地上那具扭曲的尸体。
他的脑中,一个疯狂的计划开始成形。
既然他们相信鬼神,那就用他们相信的方式,来揭示真相。
不破不立。
想要活下去,他必须先“死”一次,然后……诈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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